其人如玉,其情似水(上)————北色
北色  发于:2009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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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元惊愕地立在当场,望着他人群中瞩目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秋似水回到总坛,不见葛剑红,便知他是凶多吉少了。几天来诸事不顺,使他心神不宁。若是以前,他会到山中禁地静思几天,可现在那山间木屋中的回忆只是更加乱人心曲。
正在他心绪起伏之时,来人禀报说,盯哨的威虎镖局的镖已经送到穆家了,而且所运得已确定是土石。
也许做点正事,便可渐渐忘掉不尽人意的记忆。
想到这里他心生一计。

三百兵护送熙元过了吉玉关,便回营了,只留下十几骑。带队的将领主动要求送他回京,被他拒绝了。一来,吉玉关是要隘,随意调兵已是不得以,军队往来路途遥远,实在不必大费周章。二来,这么多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他只觉烦闷。

马车飞驰,这一带,寸草不生,只看得到光秃秃的石头。马蹄声回荡在嶙峋的山石间。
忽然听到搏斗声,熙元探出头询问:“怎么回事?”
宋琏看了看:“有强盗在抢劫路人。”
“还不去救人?”他斥道,自己也跑出车外。非要等自己下命令才行动的个性,有时让熙元无可奈何。
宋琏已带人上去救,蒋中范把熙元按回车内:“主子,您在车内坐好,救人的事交给他们就行了。”
“没关系!”他强着要去看。说起来他的好奇心之大,直让他身边的人急得满头大汗。
熙元上前一看,居然是在宜庆遇到的三个异族人。那个异族男孩至今仍让他记忆犹新。此刻这个男孩身上血和尘土混在一起,显然已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撕杀,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鲜血直流,其中便有两具是两个年长的异族人。

一个强盗向男孩扑去,他庞大的身躯把他压倒在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宋琏等人把其余的强盗摆平了,跑来掀开压在男孩身上的人——这个强盗已经死了,心口森然插着一把缀满宝石的匕首。
男孩神情恍惚,已不见了刚才搏斗时的英勇。满地的尸体和同伴的死对他的冲击太大,让他这个还年轻的人无法承受。
熙元向他走去,男孩一见熙元,很是意外,猛得飞身扑在他怀里。不知他凭什么相信熙元不会推开他,总之他这么做了。熙元紧紧抱着这个受惊的人,尽管他身上肮脏不堪。
这个男孩个子不高,刚过熙元的肩膀。他感觉到他在怀里不住颤抖。
“他们死了……”他抬起头,极力忍住不哭,就像个男子汉,“阿吉汗和乔金死了。”
熙元知道他是在说他两个同伴:“对不起,我来晚了。要是我早点到,他们就不会死了。”没有理由的,他在向他道歉,希望能够安慰他,“勇敢一点,不要哭。”
“我才不会哭呢!”他抽了下鼻子,生涩道,“老人说过,人死了,但精神不会死,会化为展翅的雄鹰,在天空中翱翔,保佑着神鹰的子民。所以我不会哭的,我只是……只是有点不舒服……”男孩微微红了脸,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神鹰是勇敢而无畏的,所以神鹰的子民也是勇敢无畏的,你完全符合这点。放心,神鹰会保佑他们的精神永生的。”
男孩在他的抚慰下,渐渐平静了。
宋琏从强盗身上拔出匕首,双手递给男孩。
男孩接过,在衣服上擦净血污,插回腰间。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五色光芒,怪不得会引起邪念。以后应该教教他如何隐藏自己,熙元心想。
“主子,要不要就地埋葬他们?”
熙元不了解男孩那族的风俗,问他:“就埋这里行吗?”
男孩点点头,又往熙元怀里靠了靠。
熙元吩咐道:“把这些尸体都埋了,”指了指生擒的强盗,“把他们送到衙门。”
男孩看到他们埋葬了死去的同伴,又伤感了好一阵。
“我叫朵尔木。”他竭力向熙元展开最灿烂的笑容。


第十二章
熙元带他回车中,稍微给他清洗了下。他惊讶地发现朵尔木沾满血渍的精美华服上,绣着一个火苗的图腾。
“你是库卢族的皇族?”熙元扼住他的手腕,扳起脸质问。当他知道他的民族崇拜雄鹰,他并未觉有何不妥,因为许多族群敬雄鹰为神,但跳跃的火苗图案却是库卢族皇族特有的标记。

朵尔木被他吓了一跳,但不以为意:“你那么凶干嘛?”他亲昵地凑过来,眨着大眼睛说,“对啊,我是库卢族的皇族!你怎么知道的?”
这下熙元反倒愣了,库卢族与本国的边界之争,连年不断,仇恨与日俱增,是自己在位的第一大事。对于侵犯他领土的人,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这个男孩既然身为库卢皇族,不应该不知道才对,那为何还大胆亲近自己?

“哦,我知道了!”朵尔木恍然大悟,指着衣服上的图腾,得意洋洋地说,“你是看到这个了,我猜得对吗?”
望着面前奔放而纯朴的人,熙元实在对他提不起丝毫恨意。
“我也知道你一个秘密哦!”朵尔木毫无心计地笑着,带着孩子的骄傲。
“什么秘密?”
朵尔木搂过他的脖子,咬着耳朵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中原皇帝。”
一句揭穿他身份的话,令他异常警觉:“你怎么会知道的?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他的喝问吓坏了朵尔木,男孩眼中湿润了一片,强忍着扭过头:“你好凶哦!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熙元忽然觉得自己太卑劣了,面对一个对自己真诚释放感情的人,他还疑神疑鬼,甚至想仇视他。他放低声调,柔声道:“我不凶,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朵尔木撅着嘴,晃着脑袋,一副顽童模样:“我不告诉你!”
熙元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揉着他的头发道:“小家伙,尽使坏!快告诉我!”
“不要叫我小家伙!我已经成年了!”他抗议道。
“好,好。不叫你小家伙,朵尔木对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因为我有你的画像!我每天都会看,每次看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熙元笑道:“你每天看我的画像干什么?”
朵尔木凑到他跟前,羞涩道:“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妃子?”
“胡闹!你是男的,怎么做我的妃子!”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二哥就有男妃的!”
“那是你们库卢族,这里是中原。”
“库卢族怎么了?中原又怎么了?你可是皇帝,你的话就是圣旨,就是金科玉律!只要你说可以,谁敢说不可以?”
“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你也累了,趁前面的路还远,睡一会儿吧。”
朵尔木对他做了个鬼脸:“你这叫避重就轻。”
“成语学得不错嘛,睡吧睡吧。”
朵尔木不与他多说,倚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他的热情和大胆感染着熙元,让他郁闷的内心得以释怀,忘却烦恼。上次在酒楼中是,这次同样也是,对于不快乐的事,或许真的可以学会遗忘。

熙元和朵尔木到达许都,在一家客栈里落脚休息。
客栈里热闹非凡,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听一个万事通模样的人说新闻。
“你们听没听说,无极教最近又干了一件大事?”
“什么呀?快说!”底下人喊道。
“嘿,瞧你们急的那样!就知道你们没听说过!我告诉你们啊,无极教已经把穆家的五行石当中的土石拿到手了!”许都正是穆家所在地,是许都的第一大家族,因此有关穆家的事在这里传得特别快。

“自从上次无极教上穆家夺取土石未果,他们就一直盯着穆家呢!关三爷先前一直在穆家,无极教掂量着没出手。前天关三爷前脚刚踏出穆家大门,无极教就传出消息说:秋大教主离开凤无崖,向许都来了。”

“你胡说吧,凤无崖到许都少说也有十来天的路程。秋似水有腾云驾雾之术,这么快就到了?”
“这话问得好!你们继续听我说!穆家人和你们想的一样啊!秋似水怎么说还有十几天才能到,所以他们并不太紧张。可昨天晚上穆家别院突然着了大火。那个火势旺啊,连天都被烧红了……”

“你说重点吧,别废话了!”
“穆家上上下下都跑去救火。好不容易天亮了,火也灭了,穆向天回去一看,啊呀!糟了!”他夸张地拍了一下桌子,模拟着穆向天又惊又恐的表情:“土石不见了!”
底下哗然一片。
“再一打听消息,什么呀,人家秋似水根本就凤无崖没出来过半步!秋似水来许都根本是假的,是骗人的幌子,让穆家人放松了警惕。别院着火也是幌子,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无极教早就派人盯着穆家,只要他们一乱,就从中取石。”他说着做了个伸手抓取的动作。

“这下他们不是要急死了……”
熙元听到这里,便不再留心,心中不太自在:为什么到处都能听到有人议论无极教?想要刻意忽视他们,真是件难事!秋似水丝毫没有因为别人而改变行为作风!
朵尔木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饭菜上,没有停过筷子,还不停得往熙元碗里夹菜。“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啊!刚才你不是说饿吗?”
“对了,你准备到哪里去?难道一直跟着我?”
“我不知道。以前都是阿吉汗他们说去哪,我就去哪。现在他们……我不知道……”
“你不回库卢族?”
“我是出来玩的,不想那么快回去。怎么?你嫌弃我蹭你的饭?”
熙元被他逗笑了,伸出筷子去夹菜,忽然体内一阵怪痛,筷子都拿不稳,掉在桌上。
“你怎么了?”
熙元只觉得五脏六肺在身体里相互牵扯,相互摩擦,哪儿都痛。
“你还好吧?哪里不舒服?”朵尔木紧张地靠过来,替他揉着胸口。
揉了几下,怪痛又忽然消失了,来得快,去得更快,身上感觉不出丝毫异样:“我没事,”他摇了摇头,继续吃饭。究竟怎么回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
“我扶你回房吧?”
“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意的又何止是熙元?
“易风,别难过,我们还有机会再抢回来的。”
“不用为我担心,我只是想不通,华佗石在我家祖祖辈辈都好好的,一旦被传为土石竟然引来杀身之祸。一家人提心吊胆,这是何苦呢?”
“既来之则安之。是福是祸,先别过早下结论。”
“没想到秋似水这次的行动那么迅速,杀得我们措手不及。”
“你要是还在穆家,秋似水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穆易风笑了笑:“你别哄我了,我在不在还不都是一样,我的武功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即使我在现场,也帮不了什么忙。”
“你可以用脑子啊!杀人这种事就交给我吧,免得弄脏你的手。”吴影然略显幼稚却又冷漠的脸庞显出难得的温柔。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叫你杀过人了?”他推搡了他一下,“影然,你猜华陀石现在在什么地方?”
“既然秋似水还在凤无崖,他们必然没有把握把华佗石运到凤无崖,那么现在最安全的就是原封不动。所以,华陀石一定在无极教分坛。只要华佗石还没到凤无崖,我们就有很大的机会拿回。”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秋似水接到“土石已取得”的消息,并未感到太多宽慰,因为这东西一天未到自己手上,就可能被人夺去,他就一天不放心。于是真正动身前往许都。还未在凤无崖过上段安稳日子,又要离开了,也许正是像这样四处奔波的日子才适合他。安乐和平静不过是嘴上的奢侈。

正在他要准备出发时,凤无崖来了位许久不见的客人——宋沫涵。
宋沫涵一来到凤无崖,那双精怪的眼睛就没有歇息过,而有些惶恐和敬畏。也许这里是他所崇拜的祖师爷开创发扬的地方,所以他每走一步都特别小心。
“你的到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秋似水在大殿中见了他。
宋沫涵怔怔地看着秋似水,不知话从何说起。
“从宜庆到这儿挺远的吧,路上还好走吗?”知道他有些来历,见识过他的性子,慢慢地诱他说话。“这里的气候和饮食与你所居住的地方不太一样,还习惯吗?”
他还是僵着不说话。
人说来着是客,既然他是水教主的后人,秋似水奉他为上客,使他受宠若惊了,他的表现也未免太打磨他人心性了。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秋似水耐着性子问他。
他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我想要祭拜祖师爷的墓。”
水教主的墓在山间木屋之后,去祭拜就要经过木屋。而这间木屋对秋似水来说又有了一层深意,他自然不愿带他去。“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我是祖师爷的后人,我有资格祭拜他的。”
“那里是我教禁地,除教主外,其他人不得随意出入。你既为水教主后人,也归属无极教,就必须遵守这一教规。”
宋沫涵没了声音,但仍是一脸不服气。
“你来这就是为了祭拜水教主?”
他踌躇着,来往搓着双手。
“有什么你尽管说吧,难道你还怕我对你不利?”
他犹豫着,从怀里掏出那本琴谱。
秋似水眼睛一亮,但面上并没流露任何情绪。
“师父的遗言,是要我把这个交给无极教教主……”
秋似水不做任何表态,静静地听他继续。
“但是我不会那么轻易给你的!”他强调道,“据师父说这本琴谱有关五行石和宝藏……”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秋似水心中一亮。镇教三宝之一果然是有关五行石的,这宝藏原本就应该属于无极教。
“师父一直想知道宝藏是什么……所以我要看着你集齐五石,我才能放心把琴谱交给你!”
秋似水身上忽然燃起狂傲之气,对五行石志在必得的气势无人可挡:“你想看我集五石?那就跟我走。”

熙元在许都给朵尔木买了许多汉族的衣服,换下他一身异族的打扮。他生得与汉族男孩不太一样,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虽大却带着几分深邃。他少年未发育完全青涩的身体,包裹在衣服里,配上他小麦色的肌肤,说不出的健康与帅气。

“好看吗?”朵尔木一套接一套得穿过来,在熙元面前展示。
熙元笑盈盈地点头。
“你说哪件最好看?”
没想到他这么爱美,熙元无奈道:“都好看!”
“你敷衍我,真没意思。”朵尔木凑过来,硬是把熙元挤到一边,占了他半个凳子,懒懒地倚在他身上。
“你决定穿哪件了吗?”
“不挑了,穿了没人看!”
“我看还不行吗?”熙元哄他道:“别像个女人似的,男人要有气概,穿什么都好看。”他随手拣了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
朵尔木回身抱住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亲了口,得意地笑。
“你……”熙元愣住了,从没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人。
“不喜欢吗?”
看着他单纯天真的神情,熙元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他。
“我有正事跟你说。”他转移话题道。
朵尔木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回京的事要缓一缓,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
“好啊。”朵尔木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
朵尔木扑上去挂在他身上,“我要做你的妃子嘛,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碧空万里,菡萏吐蕊,野鸭戏水。可有一群人无暇欣赏此番美景。
无极教在许都附近的分坛,一直在穆易风和吴影然的监视内。
因为有华佗石在坛中,分坛里一干教众都机警万分,惟恐出半点差错,严密地守着分坛,滴水不漏。
似乎单凭易风两人之力无法拿回华佗石。
两人从分坛观察地形回来,影然细心地为易风擦去汗水。易风微微蹙眉,烦恼凝于眉梢。“照这形势,实在很难下手啊。”
“别急,会有办法的。”影然虽然口上安慰着他,但冷酷的脸上也有了焦躁。
“看来我们还是要找人帮忙。”
“找穆向天?”
易风摇头:“自从和叶庄一战以来,穆家一直损兵折将,如今穆家已经挑不出能用得上手的人了。否则,我也不会想出不得已的办法,让威虎镖局运华佗石,再请关三爷护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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