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慕_慕容澄
慕_慕容澄  发于:2009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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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起初还算顺利,可这仗打得到底有些莫名其妙,军队里有些人不服,也不愿打仗,随著死伤人数逐渐上升,士气一落再落,直到三月中旬,在领军的赵侯中毒矢不治身亡之後,落至谷底。狄族将士趁胜追击,十天未到已攻下两座城池,裴晨紧急派了两位将军前去率兵,这场战争变得非赢不可。

  然後,五月初,当杭州城的富家子弟们开始食用冬天储备著的冰块制成的点心的时候,当今承晔帝,宣布罢朝,御驾亲征了。

  婉儿一面说著一面偷偷瞧我,而我依旧是倚著窗栏眺望街上的人流。杭州的夏天比起京城的炎热更多了分湿意,这种感觉到了晚上是很舒服的,可现在只是下午,让人只感觉连吹著的风都是烫的,一点也不舒爽。小二吆喝著给边上一桌的客人送上凉茶,再看看自己那杯还在冒热气的龙井,我突然觉得有些嫉妒。

  “婉儿。”

  “哎?”

  “晚上再做次小葱豆腐吧。”其实我更想吃冰酪,可自从去年夏天因著胃不舒服大病一场之後婉儿就不准我碰凉的了,冬天也没藏冰,现在就只有靠些凉拌的菜来解谗。

  “公子……”婉儿在边上有气无力地唤我,“公子,刚才婉儿说的,您听见了麽?”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摆著折扇,回道:“听见了。”

  “那您怎麽都不著急啊?”婉儿急了,连续几步移到我边上,抢了我手里的扇子,“皇上他御驾亲征了!这可是本朝的第一次,就在这麽坏的天气……也不知道……”

  “好了。”我打断她,“你愿意给我扇的话就快些,大点力。”

  “公子!”婉儿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扇起风来。

  我转开头,继续盯著楼下街道上的行人看。不知什麽时候来了个卖绿豆汤的老伯,坐在个小凳子上,手里拿了草帽当扇子用,他也不吆喝,可还是不断有人停下脚步看著他边上扁担里的大锅子,交谈几句後走开了,不多时又回来,手里拿了大碗或是小锅子。

  我看著那老伯做了几笔生意,才转回头去道:“这些消息都是谁告诉你的?”我盯著婉儿,看她的反应。她怔了一下,低下头,开口时有些结巴,“是,是奴婢在街上听说的。”

  我笑著站了起来,把扇子从她怀里拿回来,轻敲了下她额头,“你身头张望张望,街上那些人,哪个人的神情像是知道在打仗的?”我看著她突然睁大了眼,头更低了,手指用力地搓著衣角,都泛出青白色来,突然地有些於心不忍,“算了,也不早了,回去吧。”

  晚上婉儿果然又吩咐厨房做了小葱豆腐,盘摆得很漂亮,细细的葱花还是按原来的样子洒了薄薄一层,可我却没心情吃了。

  婉儿把菜都端上来之後就跪在了地上。

  虽说从小就是有人服侍的,可我也从没试过在边上跪了个人的时候还能心安地吃下东西……何况这个人还是与自己相依生活了三年的。

  放下碗筷,我叹了一声,问道:“怎麽了?”

  她似乎是颤了一下,低著头,声音却是不轻的:“奴婢晓得错了……”

  “错什麽?”我有些惊讶。

  “王爷……”她猛地抬了头,脸上已满是泪水,“王爷您一直都没说,可奴婢也知道,您其实早就知道的了……”

  我被她绕地有些头晕,只得再问:“我知道什麽?”

  她眼神中有些凄楚,牙齿咬住了下唇,许久才道:“王爷其实早就晓得,奴婢是皇上派来的了……”她盯著我看,而我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什麽反应,她便又道:“王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骗您的……您罚……”

  “婉儿。”我叹了口气,躲开她的视线,“或许你不信,可是,我其实并不怪你。你且先起来吧。”

  其实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经知道,我的身边其实没有什麽陌生人。今天或者明天的豔遇碰巧,其实都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戏码,那时候,兄弟们为了各家利益都费尽心机,我纵然想置身事外,又何尝容易?六年前裴晨登基後,我走的哪一步不是他策划好了的?只是原本我只以为他要提防我,而并不晓得他的心思罢了。

  “王爷……”她依旧跪著,怯生生地唤我。我只得站起来,亲手扶了她起来,抓著袖子把她脸上的泪擦了,又安慰了好半晌,小丫头才终於肯相信我,一步三回头地去吩咐厨子加个热汤。

  哎!饭菜都凉了!

  我坐回桌前,略带无奈地等著婉儿拿了汤回来拌饭。有一下没一下地搅著小葱豆腐,我忽地又想起了与婉儿的相识。

  “小女子父母刚逝,一路漂泊了半月,才来到了京城,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

  轻抿了口甜酒,我突然觉得婉儿这孩子可爱得紧。两次撒谎,寻的竟是同样的借口,让人想不发现都难啊……

  又或许,果真是我已经不愿相信他人了?

  战争的消息被可以掩藏了起来,裴晨好本事,打仗的同时竟完全没有滋扰到民生,至少在现在的杭州城中,人们依旧忙碌著,没有丝毫不安。

  可事实上,战况却是越来越让人担忧的。

  裴晨初次上战场,以前学著的东西头一次派上了用场,起初还是表现得可圈可点的,仅在三日内就夺回了一城,然而在这之後,双方却一直胶著著,这边关紧了城门守著,那边驻扎安营也不并不急著求胜,分明是两军对垒,可双方却又都显得十分悠闲。

  转眼已入六月,杭州的天越来越闷热,偏偏我又不能喝凉茶,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心浮气燥。使劲地甩著折扇,我一脸郁闷地看著面前那杯热茶,菊花混著些许金银花,按说应该是驱火气的,可我却一点要喝的心情都没有。

  门忽地被撞开,婉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才看到我,就喊道:“王爷!”

  我顿时觉得头痛,这丫头不晓得又收到了什麽消息,要赶著在这里时候闹我。可虽是有些不耐烦,我还是示意她说话,毕竟裴晨在前方水深火热,说不担心是假的。

  “王爷,不好了。”婉儿喘了几口,稳了呼吸後急促地道:“京城出事了!”

  我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折了手里的扇子,惊讶之余却又不知此刻该做何反应。

  京城?京城怎麽会出事?裴晨登基六年来权利愈发稳定,朝廷中几乎已经全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人,连丞相也已在两年前告老还乡,何况人民安居乐业,谁会在京城中闹事?

  “继续说下去。”我沈了声,严肃道。这事情严重得很,皇帝御驾亲征本就不是儿戏,裴晨在出发前一定已经做了详细的安排,断不会给他人可趁之机,而如果现在的变数是连他都没有料到的话,恐怕就不是那麽好应付的了。

  “怡,怡王爷前些天带了亲兵闯进了禁城,敢拦的不分贵贱都杀了……”

  我一惊,不待她说完就插嘴问道:“怡王爷?!是……是暄儿?”

  婉儿点头,继续道:“具体情况还不晓得,这……这消息还是婉儿刚才在街上听见的……”

  我重新躺回塌上,闭著眼睛沈思了一会,问道:“你以往得到的那些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怕她误会,我连忙又道:“我不是要追究,只是单纯想知道罢了。你不必担心。”

  屋里安静了会,婉儿似乎是有些犹豫,我虽心急,却也不愿去逼她,只闭著眼权当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婉儿的声音才响起:“奴婢十年前就跟随著皇上了,不,那时候皇上还只是十皇子……”

  我听著她的语气,以为她是要将事情详细和我说了,正凝神准备细听,她却已转了话锋:“奴婢那时候只是家奴,所以一切命令,以及现在不时说给王爷听的消息,都是以前照顾十皇子的,现在宫里的大总管福公公。”

  福公公?

  对於这个称呼我似乎有些陌生,半晌才想起来,睁了眼看著她问道:“是惜福?”

  她原先正在看我,实现与我对上之後又慌忙移了开,低头看著自己的脚,手里拿著帕子,有些扭捏,“是……”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现下该做何反应,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地转过去问道:“这三年来,你可是将我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裴……皇上?”

  婉儿显然是被我这举动吓著了,整个人颤了下,惊恐地看著我,又跪了下去,“王爷……奴婢也是……”

  “好了好了。”我摆摆手,“不是说了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顿了一会儿,我看著婉儿似乎是平静些了,才起身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你且回答我就是。”

  “是……”婉儿的声音很小,“奴婢与京城一直保持著通讯,用的是训过的苍鹰。”

  饶是已有心里准备,我仍是一愣。苍鹰是皇城里养著传紧要的军令的,裴晨竟然用来……真真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这个消息,现在是对我再有利不过了。

  “好,我问你,你与惜福传信,大约需要多少时间?这三年来,你传去的消息,都有些什麽回应?”

  “从这里传信过去大约是六个时辰,也看天气,顺风还会快些。”婉儿歪著头,思索著回答:“奴婢大约是将一些王爷的近况传去,宫里一般不回,倒是常送些养身的药材过来,奴婢平日里都给王爷用著的。”

  我松手放开她,又问:“宫里给你的消息呢?一般多少时间来一次?”

  “大约两三天来一次。”

  “最近呢?最近这几个月,是不是消息少了很多?”

  婉儿抬了头看我,眨巴著眼睛,“是……王爷从何得知?”

  我叹了口气,只能道果真如此!

  什麽芑纶撑著过了年,什麽忍不住了出兵,都是假的!只怕是在年前,就已经乱起来了。裴晨一定是让惜福瞒著了,只慢慢地将已经过去了十天半月的消息当成新的传过来……暄儿带兵入宫……消息从京城传到杭州……这起码也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麽……裴晨与狄族的战事……为什麽明明已经不可再退,他却只顾守城,宁愿僵著也不出击?这万万不合他的性子!

  那便只可能是……

  “婉儿!”我吼了一声,“速与京城联系!”

  婉儿琢磨著我的神情,面色也凝重起来,福了一礼应下,问道:“王爷,为了何事联系?”

  我一愣,才惊醒自己是过急了,联系了又有何用?若是裴晨下了令要瞒住我,那便是给惜福天大的胆子他也不可能把事情说出来的……可是现在又只有这麽一个法子了,总不见得急匆匆地赶去京城,耗在路上的时间又不知会有多少变故……何况,现在我什麽都不知道,根本不晓得该做何判断。当务之急,总得先弄明白现在京城的情势才是。

  惜福不肯讲,那就只有找别人!

  “就说我中了毒,整个杭州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让京城速派御医来。”我皱著眉,这不是个好计策,可现在却也没有更好的了,只能先如此吩咐下去。一转念,才想起来,忙道:“等等……你在这照顾我,若是我出了什麽事,你可是要担待?”这本是我一人的事,总不能连累了婉儿以後要受责罚,那便过意不去了。

  她却只是摇了摇头,又福了一礼,道:“婉儿不晓得事情是否危急,可婉儿从来没见王爷这麽紧张过,也大约知道是出大事了。婉儿不懂官场,可王爷的吩咐,婉儿总是要做到的。”见我依旧是有些犹豫,她再开口时语气总带了分坚强,“婉儿只问王爷,眼下著情况,可是要变天?”

  我愣了下,随即摇头道,“不会。”我说,“我虽只是个闲散王爷,可有必要时,总还是得站起来撑住的,天总不会落到你头上去。”

  婉儿笑了声,“那,奴婢去了。”

  我点头,目送她出屋。重新躺回塌上,思索了许久,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当初逃出京城时是那麽坚决,而现在要重新再陷到那个泥潭里去,竟是一样的不容得我半点犹豫。

  裴晨……

  我闭了眼,抬起手腕遮在上面,只感觉到心里一突一突的慌乱。

  你可别出事……

  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回了过来,我还没起床,听了婉儿回报便让他把纸条直接拿来了看,却见那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一时倒有些迷茫。思索片刻仍旧寻不到答案,我只得开口问她:“这几年来,都是谁和你联络的?”

  婉儿有些不解,道:“是福公公……可是有什麽不对?”说著一边踮起脚,眼睛往我手上瞄。我干脆递了给她,再问道:“你看看这字,和你平时见著的是否一样?”

  她只瞧了一眼,就睁大了眼摇头道:“不是,福公公的字不是这样的。”又道:“而且……这语气……也不像是平日里福公公会用的。”

  我点点头,翻身下床,婉儿见了忙把纸塞进袖子再来服侍我洗漱更衣,又端了早早炖好的鸡粥来。我也没再纠结什麽油腻不油腻,只一勺一勺地舀了吃,一门心思想著那张字条。

  不会是裴晨的,他根本不在京中;也不是惜福的……

  难道……

  我一闪神,却是想到了昨天婉儿说的,如此来看,也只能是暄儿了。

  “王爷……粥凉了。”婉儿在边上小声提醒著,我才发现自己过於集中精神思考,竟一直举著调羹,却是没有实在地吃过几口。我又试著咽了一勺,才发觉粥已经泛了油出来,腻在喉口难受得很,只能让婉儿撤了下去。她大约也不想我吃凉的东西,也没反驳,只乖乖地伸手将碗拿了去,却又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晓得她在想什麽,只得无奈道:“我不饿,饿了也会说,何况纵使真的饿个一时半会的,我也死不了。”婉儿轻声笑了出来,回嘴道:“谁晓得呢,王爷可娇贵得很,只饿个一小会,就该犯胃病了。奴婢可担待不起。”说著睨了我一眼,笑著把碗端了出去。

  屋里瞬时便静了下来,显得有些空落,我琢磨著那字条上暄儿的语气,焦急中却不失沈稳,看来这三年,他倒是练出来了。欣慰之余,也有些忧心,只怕是吃的苦也不少吧?裴晨也并不是不待见他,却终是有些疏远,当年他的小孩心性也不知有没有让裴晨对他厌烦……

  裴晨……

  叹了口气,我站起身来讲纸条扔进香炉,只看著它一点一点地化成灰烬,心中的盘算也终算是敲定了。

  婉儿只出去了一会便又回来,看见我站在香炉前,愣了一愣,忙道:“王爷不可这麽近,焚的是药香,大夫特意关照过了要离床头远些的。”

  我不愿她担心,轻轻点头,踱回了床侧坐下。琢磨著要如何开口才能不让她惊讶过分又能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却已经开口问道:“王爷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

  这下反倒是让我惊讶了,睁大了眼睛看她,只见她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道:“王爷今日起来就有些紧张,不像平日的王爷了。”

  我只以为是自己反应过头吓到了她,忙引开了话头:“我平日里都该是什麽样的?”她略一停顿,旋即恢复了往日的自在,打趣道:“王爷?王爷平日里总无知无觉的,奴婢还真不知道是什麽样的事,竟能让王爷感到紧张呢。”

  我直觉地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妮子心情不错,那麽就正是时候,方便挑明了说话。酝酿一番之後,我缓缓开口:“婉儿,裴晨在前方的战事,怕是不好了。”

  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嘴唇些微张合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带著些惊恐:“怎麽会……王爷怎麽知道的?奴婢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轻笑:“傻孩子,这种事,惜福敢说麽?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诅咒帝王的大罪,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哪。”我见她仍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道:“裴晨自开战以来便把消息埋得严实,一丝缝都没露出来。你看这几个月来杭州城里的百姓,该怎麽过还是怎麽过,没有一丝惊慌,分明就是根本不晓得在打仗。皇帝都御驾亲征了,百姓怎麽会一点都不知道?只有可能是京城里有人把事情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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