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慕_慕容澄
慕_慕容澄  发于:2009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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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了一下,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大哥,还有……裴晨……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至亲的人,如果可以,我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周全。可是我也知道这是奢望,自从五年前父皇病危那一刻起便不再存此妄想。那些昨日还在一起进宫请安的人,眨眼就变了模样,或是突然身染恶疾一病不起,或是被按上了谋逆之名赐药牵机……而这些,正如雪依所言,确实不能全怪在裴晨身上。

  他不下手,自然会有人先他动作。而为了保护自己,就只能选择残忍。

  若不是被母妃护得周到,恐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嘴里突然有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才发现自己竟是咬破了嘴唇,便只能抿著嘴,一言不发地进入车内,选择逃避。

  韶华等不到我的回答,也并不执著,侧身跃上了车,并替我放下车帘。

  车厢里立时昏暗下来,颠簸中不时有水滴划落脸庞。苦笑一声,我反手抹脸,然後蜷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

  皇亲国戚吗?

  若是有得选择,我倒情愿生在寻常百姓家,去了轩辕这姓氏,少了荣华与富贵,也能避免经历许多纷争。

  人生若无东南西北路,此生可免悲欢离合情……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三个月後才入了杭州的城门。进城门时总是要盘查一番的,这段时间下来,我也逐渐感到裴晨正在找我,不遗余力地,所以现在我也只是躲在车里,由著韶华在外面应付。

  “车里有人?出来出来!”似乎每个守城门的官兵都有一副好嗓子,还都是一个思路,每次都是这句话,倒像是串通好了的。

  车外安静了一会,我晓得是韶华塞了钱了,果然不一会就听见他的声音:“各位大人,我们公子只是趁著春景出来游玩的,不想在路上遇了寒,吹不得风……您看,这初春,风还冷著呢……”又是一阵悉悉唆唆的声响,然後车帘突然被拉了开来。

  那官兵只看了我一眼,便嫌恶地转过头,朝韶华道:“走吧走吧!”一边把银两塞进袖子。

  韶华赶紧把车帘拉好,又对那些官兵说了些什麽,我在车厢里看不见,只知道他们似乎是在说,“衣服倒还不错,怎麽长得这麽难看!”也只得苦笑一声。

  韶华在进城之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面具,给我戴上之後自己笑倒在地,偏又不肯拿镜子来,只说:“王爷……王爷您见了……会吓到的。”又说什麽身体不好不能受惊,匆匆把我赶上了马车。

  我分明看见他在憋笑!

  心底有些不悦,却也知道这样是摆脱追查的最好法子,最古老的,也经常是最有效的。其实说到底,我倒不是为了自己的突然“变丑”而不乐意,只不过在戴面具的过程中韶华不知在我脸上抹了什麽,再加上现在不透风,脸上粘腻得很,又有些痒,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难受体验。

  车子颠簸了一会後就停了下来,韶华拉开帘子,“公子,到了。”说著伸手扶了我下车。韶华一向心细,私底下依旧唤我为王爷,在人前却是从不出错的,倒是我,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听得他唤却反应不过来。

  下了车才发现竟是一个客栈,有些疑惑。现在不是已经到了杭州城了吗?按说那所谓的楚天教就在城里,难道堂堂的天下第一教竟然连个院子都没有?

  “王爷,先得弄干净了再回去。”韶华凑了过来,低声道。对於去教中这一事,他一直称为“回去”,倒是把那地方看得和家一样了。我也是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戴著东西,不想不要紧,这一想起来顿时又觉得不舒服了,连忙应了,从韶华手里接过帽子,戴上之後便被前面的纱帘遮住了脸。

  进得店去,韶华走在了前面,对著迎上来的小二吩咐:“住店。”然後给了他一粒金珠子。这珠子是韶华拿了带出来的金链子去化的,说是这样用起来方便,也不会被人认出什麽来。我自然是要感觉奇怪的,这本不是我的东西,他又是怎麽弄到的?所以当知道雪依在帮助我出宫时拿了许多首饰给韶华时,我难免心头一震。那些首饰,连我这个并不怎麽懂的人,都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即便是後宫那些妃子们也是要眼红好久的,竟然就这麽给化了当作盘缠,总还是觉得可惜。也是颇为感动的。

  以前一直以为雪依只是裴晨派来监视我的,在她与我相处的三年里并没有好生对待,她竟也毫不在意,细心服侍之余,现在还这样帮我,可以说是冒著危险的,裴晨与她感情深,不会杀她,可总也会影响到她的前程的。後宫那些女子,能够仰仗的,自然只有帝王的恩宠了,她也是明白人,却依旧出手相助,倒是另我有些歉意了。

  “好类,客官跟我来!”果然那小二见了珠子便移不开眼,当下就收进了袖子,转身往前带路。路本不长,上了楼梯往左拐,再走几步,第三个厢房就是了。可在这不长的路中,那小二竟是转过头来十余次,满脸疑惑地盯著我瞧。起初,因为戴了帘子,我晓得他看不见我,也就没有多在意,可次数多了,总是要不自在的。直到他开了门,引著我们进了厢房,退到一半却又转头来看我,我终於忍不住发作,假咳了几声。他似乎是突然惊醒一般,忙打了个千儿,关了门离开。

  韶华忍不住笑,走了过来把我的帽子拿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怪异,“王爷吓著那小二了……”

  我心下气愤,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出在自己身上。伸手猛地扯下面具,却是痛得像扒了层皮,连忙用手捂了脸,却依旧是火辣辣的。

  “王爷!”韶华惊得叫了出来,连称呼也忘了改,幸好已经入得内室,外面应该是听不见的。他喊了一声之後,稍愣了会,才凑了过来抓著我的手:“别捂!越捂越难受!”说著把我拉到床边上,转身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瓶子,又从怀里掏了块帕子沾了那里面的水,轻手轻脚地给我擦脸。

  大概是带有镇定作用的药水,才刚上脸就已经舒缓了疼痛,又带著些清凉,顿时舒服了许多。韶华一边动作,一边道:“王爷那麽急做什麽……”

  我不好意思承认是被那小二气到了,因为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些什麽,又不是女儿家,被人看几次就要闹脾气,何况还戴了帽子,帘子一遮,他其实根本看不见什麽。只得道:“痒,不舒服。”听得他叹了一声,却又忍不住了:“他做什麽盯著我看?”

  韶华手上动作一顿,然後笑道:“王爷竟是生气了麽?”

  我抿了嘴不说话,这时候不用解释,不然只会越描越黑。果然,见我并不应声,他便接著说了下去:“其实我也并不很清楚,可看那小二也是面声,怕是刚入城的,没见过什麽世面。王爷虽是蒙了脸,贵气却是掩不住的,多看几眼也没什麽。”

  他说得轻巧,似乎是早已习惯。事实上也应该习惯了,一路上过来,每次投宿时总会有人盯著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不知为什麽,今日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心里好象是有个念头,隐隐地不安著。

  看了看韶华,见他神色如常,念头一转,终是没有把这心思说出来。韶华这三个月来已是十分疲惫,眼睛下面的青色迟迟不褪,我知道他每天只睡得三两个时辰,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现在若是把话说了,恐怕也只是徒惹担心而已。

  心里其实早已做了决定,若是真被裴晨找到了,也不能把韶华他们拖下水。

  洗了澡,又舒服地睡过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戌时了。本想翻个身继续睡,却被韶华拖了起来,下楼用膳。

  已经过了时辰,大堂里也只是三三俩俩地坐了些人,并不热闹。韶华在一边点了菜,坐下来时边上一桌的人正好说道:“哎……那将军也是可惜了。听说还是先帝的大皇子呢,最後竟然连个全尸也没。”

  我正在喝茶,听了这话不禁僵了一下,杯里满满的茶水也洒出了些。

  “王爷……”韶华皱了眉,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唤我。

  苦笑一声,我只拿了杯子凑到嘴边,继续喝茶。大哥叛乱不成被诛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这里的人竟然现在还在讨论。

  “是啊……可也奇了怪了,本来说是要凌迟的,皇帝还监督著呢。听说当时鱼网都拿上来了,那将军突然拿了什麽东西扔到皇帝面前,皇帝看了脸都绿了!”

  “你看见了?”

  “别插话!我这不是听说呢麽!你还想不想听!”

  “听!我不插嘴,您继续!”

  我转过头去,见那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慢悠悠的抓了个花生扔进嘴里嚼,直把同桌的两人急得要动手,才重新开口:“听说那皇帝立时就喊停了,抓了那东西宝贝似的抓手里,冲到刑台上抓著那将军的衣服说了几句话,不对,不该用说,该是吼!据说那时候皇帝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绘声绘色地说著,倒真像是亲眼见了那情景一般:“後来,後来怎麽了你们知道不?那将军只说了一句话,皇帝就整个脱力了!被赶过来的大臣扶著离开,也不凌迟了,改为斩首,最後行刑的时候还围了布,也没什麽声响,那白布就成了血红色。”他说完之後又抓了粒花生,同桌的两人还没缓过神来,好久才蹦出几句感叹来,我却是没心思再听了。

  之前只知道大哥被赐死,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麽故事,竟是可以用来被人当作闲话来消遣的。心里有些茫然,以前总觉得京城里的事禁城里的事总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了,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叛乱被平定也只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後消磨时间的话题罢了,只怕即使是改朝换代,他们也只是一如既往地过日子而已吧。

  以前还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客观!您的糖醋鲫鱼!”小二殷勤地上菜,本要离开时看了我一眼,便又止住不动了。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正要赶人,却听得他道:“难怪公子要戴帽子的了……”我一愣,忘记了要说的话,只由著他继续说道:“公子这麽俊俏,若是不戴帽子遮遮,杭州城里早起风波了……”他自顾自地说著,全然没有发现我一脸的哭笑不得。

  这算不算拍马屁?我是不是该赏些银子?

  那小二一边摇头一边走远,嘴里还在念叨著什麽,韶华却是早已要忍不住笑,只得拿了筷子抵著嘴,几乎浑身都颤了起来。我皱了眉,有些无奈:“想笑便笑吧,何苦忍著……”

  话音才落,他就已经大声笑了出来,直引得周围的人齐齐地往这边看。我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拿起筷子低著头把饭往嘴里使劲扒。

  韶华的笑突然止住了,然後我听见一个很嫩的声音,说话时还带著几分撒娇:“沧落,你可回来了!”

  抬头,才看见一个妆饰华丽的孩子,正掂著脚挂在韶华脖子上……

  那孩子脚踮著,似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韶华身上。我看著韶华的反应,见他起初似乎是愣了一下,却是很快就装作无事一般继续夹菜,不觉有些怪异。

  这时候,我听见边上刚才说话的那桌有椅子滑动的声响,晓得他们要走,我急忙起身,几步赶到那边。那个像说书一样的人可能是以为我要坐在那里了,还往边上让了一让,朝我点头示意。还他一个浅笑,我一拱手,问道:“请问……先生刚才说的那件事……先生可知道之後的事?”

  “之後?”

  我点头,“是。不晓得後来是怎样了呢?可有人知道那将军是被埋在那里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打量了我几眼,回道:“公子把那皇帝想得太好了吧……咳……”他突然低了声音,又假咳了一声,似乎是害怕被人听见,“那将军可是要反他,他没把他五马分尸已经很不错的了,哪还会好好埋他?”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其实这事我也不是亲眼见的,我一个亲戚那时候正好上京,回来告诉我的。那时候很多人见著了血就都避开了,嘿嘿,不瞒您说,我那亲戚其实是被吓著了,腿软走不了……所以後来的事他倒也知道些,身体好象是往城外的方向拖出去了,应该是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也就算了,至於头麽……那倒还真不知道了……”

  我心下一凉,却是因为没有想到裴晨竟如此狠心,任大哥在荒郊野岭的……

  罢了,多想也没有什麽用处……况且,他若是慈悲为怀,怕是也到不了这个位子……

  朝那先生告别,我转身准备回去,却看见那孩子已经坐在我原先坐的椅子上,正在和韶华说著些什麽,一副惊喜的表情。我走了过去,在韶华的对面坐下,伸手从那孩子面前拿过自己的碗筷……

  那孩子大约是韶华的故人,那我还是不要打搅他们为好。

  然而事实总是和预想有差别的,见我过去,那孩子竟又站了起来,笑著挪到我面前,然後又爬上我的腿,“你是裴曦?”

  我被他的动作吓得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动他就摔下去了,也因为那孩子并没给我什麽时间让我适应,就已经坐在了我的腿上,两手并用掐我的脸颊。孩子的手劲不大,不会带来疼痛,也谈不上什麽礼数之类……可我实在是尴尬得很。张了张嘴,我想要制止他的动作,但他就已经先一步开口:“裴曦……嘿嘿……来,乖乖叫一声舅舅!”

  我彻底呆住,只隐约地,似乎听见韶华压抑著的笑声……

  接下去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当天下午我就被那孩子重新塞上马车,再下车时,已经在内院。

  心中明白这里应该就是楚天教的总坛,这一路上那孩子一直在车厢中陪我闲扯,再加上马车没有停在门口而是直接入了院子,恐怕都是为了防我认得路途。

  刚下车不久,那孩子又粘了过来,抓著我袖管,嘿嘿直笑:“小曦,到家了。”

  我一愣,然後朝他送去一个浅笑,试图不著痕迹地抽出手,却是被他拉得更紧:“来,我带你去瞧瞧院子。”

  被拖著进了内院,一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我不禁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宫中,回到了母妃的寝宫。那里也弥漫著这种香味,不是花草,而是清新的草药的味道,从小到大萦绕在身边的,错不了。其实刚才在车上就已经被告知了会被安排住在母妃出嫁前住过的院子,可是现在到了这里,才知道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觉得难过了。

  母妃……

  我没有感伤多久,因为往前直冲的楚酝转头来不见我,自然是跑回来了拉著我和他一起赶。

  “楚酝!”我喊住他,然後抚著胸口,不住地喘气。

  现在才真正感受到了楚天教的财力,想这里也不过是一个内院而已,可被他这样拉著跑了一圈下来,竟发现这里就算比起皇宫,大概也差不得多少的。甚至比皇宫更加好,这一路上碰到不少奴才侍俾,行礼时眼角都是带著笑的,比起那总是另人感觉阴冷的皇宫,无疑多了些许人气。

  他突然被我拽住,似乎有些不高兴,一垛脚转过头来,小脸通红:“不是让你叫我舅舅麽!你怎的这麽不懂礼数?!”倒是一下子把我怔住了。

  按理说,楚酝是母妃的么弟,算辈分的话我确实是该喊这麽一声的,可……可一对著眼前这人,不知为何,我总会想起自己那个爱撒娇的弟弟,两人年纪相差无几,性格也同样粘人,要我对著这样一个……孩子……我……

  “嘿嘿,小曦脸红了。”他靠近了些,猛地抱住我的腰,仰著头傻笑:“好漂亮……”

  这下,竟又让我想起了裴晨。

  我想我此时的脸色必定很不好看,我明显地感觉到那孩子怔了一下,然後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缓缓地挪开身子,小声唤我:“小曦……?”

  我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不过是小孩子一句无心之话,怎麽竟会想到他身上去了。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话,也只有他对我讲过了……

  顿时觉得很累,其实一路从京城到杭州,即使韶华全力照顾,也不免会感到疲惫,进城之後也还未好好休息,途中染的风寒还没全好,头依旧隐隐地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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