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墨无痕和墨玉青。
墨无痕半躺半坐靠在靠窗的软塌上。身上搭了条薄被,面色有些苍白。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直按着额角,细眉微蹙,显然身体有些不适。
墨玉青坐在墨无痕脚边,正在帮墨无痕按揉穴位。见小武进来,面上有些难堪。不想打招呼,也不好瞪眼互相看着装不认识。墨玉青扭开头去逗窗前笼子里的鸟,假装没看见小武。
小武看看墨玉青,又看看墨无痕,扁扁嘴,压下心里的闷气。恭恭敬敬抱拳行礼,拜见墨无痕。
墨无痕强打精神,点头回礼。“小武公子请坐。”
小武听话地在下手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垂眼看着地下,一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墨无痕打眼看了看小武,唇上掠过一丝笑意。温润的声音响起,不带半点责难,只是细问端详。“小武公子因何事而来啊?”
小武酝酿了许久,还不曾找到勇气开口,这下被墨无痕问起,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不觉暗想,这青儿的爹病歪歪的,也不见他发火,也不见他动怒,可是怎么就让人紧张得出汗呢。
抬头看见墨无痕正看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赶紧抱拳回答:“墨先生,在下今天是自己私下里来拜见您的。有点事情想麻烦你帮忙。”
哦?听见小武的话,墨玉青不觉怔了一下。现在两家关系正僵持着,小武没经他爹同意就擅自跑来,那会是什么事呢?
墨无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示意墨玉青把几上正晾着的药碗给自己端过来。
墨玉青起身去端了药碗,服侍墨无痕吃下。墨无痕吃罢药,漱了口。靠回枕上再看小武。小武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
“墨先生,”小武这次主动开了口。“青儿的事,我也很难过,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翟家……做的不对,只是我姐姐毕竟进了翟府的门,所以我爹……”
小武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墨无痕抬手示意打断了。“武公子,你不必给我解释。这是你家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咱们一码说一码,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墨无痕问得毫不含糊。
小武听了墨无痕的话,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今日前来,却是是为了别的事。
“昨夜我家府上闹贼,我刚好还没睡,于是就带人追了出去。那贼轻功了得,耐力也极好,飞檐走壁上窜下跳。带着我们在东城一带往返迂回,跑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巷……最后我带的人都被他甩丢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跟在他后面。”
墨无痕静静听着,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前的墨玉青,看到墨玉青的眼珠在骨碌碌的乱转。
小武继续说。“那个人以为自己把追兵全甩掉了,就拐弯抹角地去了南城的荷叶巷。我远远地跟着他,看见他大摇大摆敲开大门进了小墨的府邸!”小武说着去看墨玉青,只见墨玉青皱紧眉头,似乎也很生气。
墨无痕看着小武,神情温和从容,问道:“后来呢?……你就回府去了?”
小武转回视线看看墨无痕,老实地点点头。“我开始不知道他已经得了手,看他武功那么了得,也没想到他是个贼。只以为他是小墨江湖上的朋友,出来乱玩的,误打误撞进了我们府。所以我回府的时候也没跟我爹说看见他进了小墨的府,只说是路上跟丢了。……可谁知道原来他真的是个贼,竟然偷走了我家祖传的兵器。您说,这事……”小武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墨无痕示意小武不必往下说了。前因后果已然清楚明了,只差没有人赃并获。
墨无痕吩咐墨玉青,“青儿,去把小陶叫来。”
墨玉青早气得满脸通红,捏得手指嘎嘎作响。这时得了墨无痕的命令,脚下生风,直接飞身从窗口窜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心里七上八下的小武和一派泰然自若的墨无痕。
不一会儿,墨玉青拉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走了进来。那下人正是墨无痕从墨玉青的府里带回来的,平日在廊下值勤,负责给墨无痕端茶倒水服伺用药的那个小厮。这次墨无痕发病,也是他告诉大家应急的药放在哪里的。
本来他伺候主上有功,庆王爷是想提拔他的。然而管家和墨无痕都说,这人似乎手脚不干净,不能重用。于是庆王爷重重赏了他些金银珠宝,让他继续做个闲差。
墨玉青把那个叫小陶的小厮拉进屋,推到小武面前,“你看,是不是他!”
小武被墨玉青的怒气冲击,向后略缩了缩,低头去看跪在面前的小厮。看了两眼,有些拿不定,转头对墨无痕说。“能不能让他走两步,我认得那人的步法。他走起路来左脚是向里扣的。”
墨玉青不等他爹发话,拎起小陶的领子就把他推了出去。小陶被墨玉青制住了穴道,站立不稳,踉跄着走了几步。
小武双眼放光,一拍大腿,“就是他没错。”说话就要上去拎小陶,小陶吓得腿一软,扑通坐到地上,抱住脑袋,等着挨打。
“行了,都住手!”墨无痕声音不高,却气势迫人。
屋里三个人都停下手,偷眼去看墨无痕,只见他神情冷峻,眼光扫到之处不禁让人打个冷战。
“小武公子请坐下说话,”墨无痕开口,声音里不带任何表情。小武乖乖地坐了下去。
“青儿你也坐下。”墨无痕转向墨玉青,墨玉青看了看地上的小陶,也转身坐下。
墨无痕最后看向小陶,“小陶,起来说话!”语气里让人感觉到一股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
小陶本以为自己要挨顿好打,不死也要残废。谁知墨无痕不仅制止了他们,还让自己站起来说话。小陶低下头,听话的站了起来。
墨无痕缓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拿了武家的兵器,想做什么用?”
小武和墨玉青一起看向小陶。小陶两手玩着自己的衣角,老老实实回答墨无痕的提问“去开皇宫的镇宝塔!”
哦?三个人不由都是一惊。随即就明白了,皇宫镇宝塔的锁是由精钢打造,没有削铁如泥的利器,根本别想打开。小陶偷武家的兵器就是为了去开那锁。
不等墨无痕发问,墨玉青就已经开口了。“那你想拿镇宝塔里的什么东西?”
小陶抬起头看看墨玉青,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朗声回答。“有人派我去找一味药,为的是给风大将军治病。”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下来。墨无痕跟墨玉青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概猜到了几分。
“即是正气凛然之事,你为什么不明说呢?”墨玉青看住小陶,等他解释。
小陶撇撇嘴,吊儿郎当的。“人家说不想麻烦你,所以就只好麻烦我喽。”
“那你混到我府里,难道不是想走条捷径?”墨无痕步步进逼。
“唉……本来以为可以装成侍卫混进宫的,谁知道他们管得那么严,非要什么高个子的,我这个子还不行。”小陶答得吞吞吐吐,颇有些窝囊的意思。
三个人被他一脸无奈的鬼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小武说道:“你要是正经把这事呈报上去,皇上还得谢谢你呢。我看你这贼做的真是多此一举。”可惜了那么俊的轻功,让自己追了半晚上还差点就追丢了。
小陶十分的不屑。“哼,那个混蛋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贼呢,偷了人家的江山又偷了人家的心,到最后还偷走了人家的……”
“你给我住口!”小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墨无痕厉声喝止了。
小陶伸伸舌头,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墨无痕继续发话。“去,把兵器拿出来还给人家。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药的事让庆王世子去办。”墨无痕转向墨玉青“青儿你去把鸿锐叫来。”
小陶听完墨无痕的安排,嘴撇得更歪,两条眉毛成了八字,十分无赖的样子,拖着长声懒洋洋地说:“不用了。药我已经偷出来了,他们家的刀我也还回去了。我刚才就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
第四十三章
庆王爷从兵部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平日摆晚膳的时间。
然而,管家却殷勤地报告庆王爷,墨无痕,鸿锐和墨玉青正在茶厅里用膳。
庆王爷更衣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看旁边桌上的沙漏。
庆王爷不经意的略一凝神,被管家看在眼里,就早已经心领神会。赶紧殷勤地凑上去详细禀报。
不是下人们不懂规矩,是因为晌午小武公子过来拜见墨无痕耽误了些时间,所以下午结束的时间有些迟了,而墨大先生非要把今天的任务做完才肯用膳。
他那脾气谁不知道,又有谁能违拗,所以么,晚膳就被耽误到了这个时候。
管家小心地禀报着,不时看看庆王爷的脸色。庆王爷听完了,不置可否,只重重的嗯了一声。
管家最擅长察言观色,此刻知道主人心里不快,赶紧闭紧嘴巴,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去。
在这府里,谁不知道庆王爷最在意的就是墨无痕的饮食起居。墨无痕的身体就是这庆王府的晴雨表。
平日庆王爷都会经常督促下人们小心伺候,想尽办法照顾好墨无痕的饮食。现在墨无痕刚刚大病初愈,勉强才能下床居然就不按时吃饭了,怎能不让庆王爷生气!接下来的上火着急是肯定的了。
管家在心里暗自叫苦。就算是庆王爷再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府里这位墨先生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安排?摊上这样的人,连庆王爷都拿他没有办法,谁还能把他怎么样!到头来难做的还不是府里这群两头不是人的下人。
庆王爷换过了衣服,一路走去茶厅。
王府里平日摆晚膳都有固定的地方,不是在专用的饭厅就是在东西院各自的上房里。不知道墨无痕今晚怎么心血来潮把完膳摆在了这前院偏僻的茶厅。
茶厅是前院角落里的一个小厅,四面都是花圃,有回廊同其他建筑相连。因其周围绿树成荫,花团紧凑,是夏日纳凉观花赏景的好地方。
这里平日并不常用,只是墨无痕偶尔会在这里接待些上门拜访的名人雅士。都是些才情非凡声名远播的人,跟墨无痕谈得来,墨无痕就会请他们到这里一起赏花喝茶,或者挥毫泼墨,即兴写作,所以这里得名茶厅。
庆王爷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片笑声。走进去,就看见墨玉青撅着嘴正在跟面前瓦罐里的醉虾生闷气。脸上溅了些水渍,腮上还有黑乎乎粘糊糊的一道,好像是被抹的什么酱汁。
墨无痕靠在椅子里看着墨玉青,把一个手指含在嘴里正在舔,脸上笑得像个偷到鸡的狐狸。而鸿锐,一手搭在墨玉青的肩上,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下人们也都在抿着嘴笑。……上上下下全没了王府的规矩。
庆王爷在门口轻咳一声,然后才慢慢走进屋来。
众人见庆王爷进来,好像学堂里玩闹的学生们乍见到先生进来,顿时停住笑闹,一个个忙不迭的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打理好面上的表情,变得规矩起来。
有负责伺候手巾的下人,赶紧端了热手巾过来给墨玉青擦脸。墨玉青接过手巾抹了抹脸,什么话都不说。
墨无痕好像忽然发现今晚的饭菜格外的好吃,假装没看见庆王爷进来,只管低下头努力吃饭。
只有鸿锐坐正身体,扬起脸跟父亲打招呼。
庆王爷嗯了一声,也不点破他们。从墨无痕身后转过去,在自己平日习惯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茶厅不比饭厅,里面只有一张小圆桌,不能象平时摆晚膳那样铺一桌盘子。此刻桌上只摆了几道精致小菜,和一些。
菜只动了一小部分,显然刚开始了不久。三个人边吃边说,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玩的事,拿墨玉青取笑。
不用问也知道,墨玉青脸上的杰作肯定是他那个狐狸爹墨无痕干的好事。想必是墨玉青不知道罐了是什么,贸然打开来,被醉虾跳起来溅了汤水在脸上。本来就是墨无痕搞鬼,他自然觉得好玩,少不了就势再上去添了一笔。
庆王爷在心里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这青儿也是可怜,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孩子,只他墨家这个孩子,不仅是他爹的心尖子命根子还是他爹寻欢作乐的玩意儿,三不五时,要被他爹捉弄一番。
在青儿脸上抹点汤汁还算是轻的,小时候比这还恶劣的不知道有多少,有时候连庆王爷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出手阻止墨无痕的胡来。
而墨玉青呢,自小习惯了他爹的胡作非为,似乎从来也不知道记仇,被他爹欺负过了也就算了,事后也不见他再提起。
这些年,好在有鸿锐在旁边照应,青儿也算是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庆王爷心里想着,不觉扭头去看正在喝汤的墨无痕。
墨无痕心无旁鹜目不斜视,把个汤喝得全神贯注意犹未尽。好像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能比他此刻喝汤更为重要。
庆王爷在心里轻笑,亏他倒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给青儿抹了一脸酱,自己还吃得比谁都香。也好,能吃能闹就说明他今天身体还不错!庆王爷在心里宽慰自己,拿起筷子放心地用膳。
“父亲,”鸿锐永远是庆王府餐桌上话最多的那一个。他吃饭从来都是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吃完,好像就是为了腾出嘴来说话。
庆王爷抬起眼来看他。什么事?
“父亲,今天宫里丢东西的事有处理了吗?”鸿锐问得兴高采烈,好像怕人不知道似的。
庆王爷双眼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吃着东西。眼角瞟见左边喝汤的和对面吃鱼的两个都停下了筷子。想必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你这么上心干嘛?难不成东西是你偷的?”庆王爷知道他们想听,偏不说出来,就要吊吊他们的胃口。
这一招果然管用,鸿锐立刻涨红了脸。在他来说,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还被父亲取笑了去,这样的遭遇可没经历过几次。此刻有些悻悻的,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
墨玉青一听见这事就没心思吃饭了,此刻忧心重重的,皱起眉头想心事。
只有墨无痕,听见庆王爷的回答,不但不失望,反而倒好像来了兴趣。把汤匙往盅里一放,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告诉庆王爷:“我跟小陶说好了,下次再进宫去偷东西,我就跟他一起去!——省得他一个人拿不过来。”
第四十四章
用过了晚膳,又坐了一会儿,墨玉青起身跟墨无痕告辞,说是要回南城自己的府邸去。
墨无痕正在桌子边上拿着小剪子给新弄来的那只鸟修理羽毛,旁边禧子站在桌上,小鸡似的东看西看,一会儿跑去吃口东西,一会儿到盛水的小瓷坛边,把脑袋扎到里头喝上一大口水,仰起头来吧唧着嘴把水咽下,再跑回来看看主人在干什么。胖胖的身子跑起来跌跌撞撞的有些不稳。
墨无痕听见青儿说“走”,头都不回,只挥舞着小剪子甩甩手,“去吧,去吧!把门窗都关紧点,让你府里的下人都把尾巴夹住喽!不该说的别出去瞎说。”
墨玉青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院子里碰到鸿锐,鸿锐刚从庆王爷的书房里出来,正要过来找他。一听见说青儿要走,赶紧张罗着让管家安排收拾东西装车。
下人们遵照管家的吩咐,赶紧把公子们平日喜欢的东西收拾出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大堆,七手八脚的就往车上装。
墨玉青在车边上看了一眼,有些没好气地扭头去看鸿锐。鸿锐不知道刚才干什么去了,脸上都是汗,湿乎乎的,这时正指手画脚地告诉下人们应该怎么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