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 下————忙里偷闲
忙里偷闲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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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则不同,这样的雨夜,别说人,巷子里只怕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所以,车夫料想不会有问题,于是就征求主人的意见,也是想早点回府。


墨无痕从敞开的车帘下看见鸿锐和墨玉青的马都先进了巷子,于是吩咐车夫,也走巷子里。


夜,沉得象一个锅底寇在头上,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走进小巷。旁边低矮的屋檐似乎还没有车顶高。一个小小院落的街门紧闭着,跟漆黑的天地一起组成一个狭长的通道。


道路狭窄泥泞,马车的车身几乎占满了整个街道。很难想象,若是白天,这样的街道怎么能通过这么大的马车。


庆王爷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出门时,身边总少不了一队护卫。今夜虽然带的人不多,但总也还有十来个。车进窄巷,原本应在车旁的护卫无法并行,只好跟到车后,慢慢前行。

 

如此的黑暗,似乎睁着眼睛和闭上都没有什么区别。墨无痕靠在庆王爷怀里,半闭了眼睛打盹。


庆王爷轻轻推了推墨无痕,“别睡,马上就到了。”


墨无痕懒洋洋地哼了哼。


的确,出了巷口,拐个弯,再走不了几步就到庆王府的大门了。


无人的夜里,车走得又稳又快,这巷子说话就已经走了大半,转眼就要到头上了。


就在这时,就听见车旁嘭的一声,似乎是某家的院门被人大力推开。


突兀地声音,让人不由得一个激灵。


墨无痕就觉得一个很大的力道带着自己向旁边猛然倒去,一股寒气贴着自己的身体擦过。是一把明晃晃地钢刀!


带动自己的是庆王爷的手臂,就是这只手臂,在听到声响的同时,让自己离开了刚才的位置,匍匐到一边,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不容墨无痕多想,周遭的空气又被一道劲力撕裂穿透。接着第二刀,第三刀,接连而来。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庆王爷身上没有带兵器,只能拉着墨无痕左躲右闪,堪堪避过接踵而来的刀锋。


这里正是小巷最狭窄的地方,院门开处,正对着车窗。刺客不只一人,有人攻击庆王爷时,车夫已经被另一人杀死。惊慌地马匹向旁边躲闪,车轮猛地跑偏,卡在了石墩和院墙间,马车竟动弹不得。

 

前后的护卫都知道庆王爷的车遇到了刺客,想上前援助,可是无奈小巷内狭小的空间,根本挤不进去。刚刚挤过去的一人,刚接了一招,就被对方一刀戳中了肋下。堵在车和墙之间,后面的人更没法过去。

 

众人受制,正在着急,就看凌空一个黑影飞了过来,直向刺客袭去。


这人正是墨玉青。


他的到来,立刻扭转了局势。众人就听见接连两声闷哼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然后听见庆王爷在车里低吼:“要活的!”


接着,就再没了兵器相击的声音。


刺客被治住,众人松了口气。


鸿锐奔了过来,掀开了车帘。


车内,墨无痕被庆王爷掩在身后,随狼狈不堪但并没有受伤。而庆王爷半躺在车内,虽衣冠齐整,却呼吸急促。锦缎衣服的胸口上,黑呼呼的一片。空气里都是血的腥味。

 

“父亲!”鸿锐大惊,失声而叫。扑过去,伸手疾点了庆王爷伤口四周的几处穴道,旁边墨无痕也慌忙找出锦帕给他压在伤口上暂时止血。


众人慌忙赶回庆王府,整个庆王府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得到快马传报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准备各样东西。也不管这些东西能不能用到,众人只是一门心思,飞奔着将东西流水一样送到西院里去。


紧急赶来的御医们小心地检查庆王爷的伤势。一个个面容严肃,冷汗涔涔。


庆王爷被刺客的刀伤到前胸,伤口虽不是很深,位置却很凶险。而最要命的是,刀上粹了毒药,毒随血走,此刻已经让庆王爷浑身冰凉嘴唇青紫,深深地陷入了昏迷。


众人一顿乱忙,给庆王爷宽了衣,清洗干净伤口,内服外敷的药该贴的贴该喂的喂,都妥妥帖帖整治好了。看看实在也没什么可以干的,才一个个缩头缩脑退了出去。


墨无痕木头一样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好像这不过是一个怪诞的梦境,须臾便会醒来,亦或这是另一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戏台上的演出,看见就看见了,跟他没有关系。

 

鸿锐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全没了平日的沉稳细致。


墨玉青押送人犯连夜去了刑部。此刻守在屋里的只有墨无痕和鸿锐。


墨无痕一脸的冰冷,冷眼看了鸿锐一眼。终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在这里陪着他,你去看看,料理一下别的事。”


刺客有备而来,下手,又快又狠。想必不是常人所为。庆王爷遇刺客受伤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不论庆王爷能否度过这一关,接下来,都有很多事要做。


坐在这里伤心解决不了问题,与其守在这里心惊胆战地烦恼,不如出去干点什么。


鸿锐和青儿前几个月查的安吉郡那档子事。两人都遇到危险,脱身后,鸿锐亮出密旨奉旨查办地方官吏,一个月摘了两百名贪官的乌纱。令地方风气为之一变。这事完后,连皇上都发了明旨夸他办案雷厉风行,严察明断,实心任事,让百官都学他的样。

 

忙乎了两个月,查出一窝子脏官来。庆王父子名声远播。可是这后果也照实不容小觑。


试想,这抢在前头查案的是庆王爷的儿子,主审的是庆王爷的亲信,后来监斩的是更是他庆王爷本人。


拨出萝卜带出泥,谁没有个三亲六故、通家好友之辈。他是砍了一百多个贪官的脑袋,但也砍在这些人千丝万缕的人事关系上,惹下的人以千计数。这些人中有不要命的,岂能让他好过?

 

这次也许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不一定有什么等着呢。


墨无痕起身,走到床边,看看床上无声无息尤在昏睡的庆王爷,俯身在旁边坐了下来。拉过庆王爷的手,紧紧攥住。


屋内灯火半明,屋外乱雨依旧,这一夜格外地漫长。


似乎是睡着,又似乎还醒着,空气中仿佛充溢着难言的情愫,如烟往事清风般掠过心头。


墨无痕仿佛看到自己初见庆王爷的情景,依稀想起那时虑天下之事担天下之忧的满腔热忱,那些年少时的慷慨激扬,那些书生的意气风发。两情相悦,彼此倾心的一刻,两颗心撞击着,感受着彼此的震荡。

 

之后,自己来到京城,两个人同进同出,那般的浓情似火的缱绻与爱恋。他放任自己破坏他的婚事,他带着自己堂皇过市,那时的自己风光无限,无一事不称心。


然而,他却婉拒了自己。


就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他有摆不脱的枷锁。


自己一气之下回去订婚,他竟跑去边关自己找死。恨他,爱他,心痛他,原谅他,就这样,在某个落着冷雨的清晨,与家人一起走上了流放的路。


再见时已经恍如隔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贪恋他的身体,贪恋他的好。可是,谁知道,当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却强自忍耐不越雷池一步的时候,是自己先拉开了他的衣服。

 

那一夜,是庆王妃死后的一年有余。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感觉着彼此的身体。仿佛自己就是对方身上的一块肉,与血脉关联;互相不能舍弃,也不会舍弃。


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自己放任自己的心随意停泊。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庆王府当家的主人。每夜与他同榻而眠,被他拥抱,被他呵护。肆意地享受着他给与的一切。


而此刻,他就在眼前,胸口上是暗红的血渍,脖子上是一根银色的链条。他的身后站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冷冰冰地牵起了链条。


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满脸怜惜。“无痕,我要走了。我在那边等你,我欠你的,来世再还。”链条收紧,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他的手渐渐地松开。


“齐轩,……别走!”墨无痕惊叫。胸口炸裂般地疼痛。没想到,对你的情,二十年之后余温犹存,在今夜仍灼烫人心。原来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不要走,不要走。你欠我的,我要你现在就还。你还没有还完我的债,我不许你走!

 

冲过去拉住他的手,拼死不放。要走一起走,生死都要在一起。愿来生我们能生得一身素白不惹半点伤情!


“闲人闪开,我等今夜定要回去复命。”无常开口,阴风阵阵。墨无痕如若未闻,死活不肯放手。


更鼓生从远处传来,敲碎黑暗。无常大惊,天,就要亮了。


看看面前执意不肯放手的墨无痕,无常掏出随身法器,寒光一闪,向墨无痕迎面飞来。


就在寒光几乎要撞上墨无痕面门的时刻,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圆球。砰的一声撞在寒光上,立刻血花四溅。


无常倒退几步,看看面前的满地的鲜血,叹口气,收起银链,转身离去。


墨无痕顾不得其它,慌忙去看庆王爷。只见庆王爷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仍在睡着。


墨无痕擦擦额头的冷汗,原来刚才只是一个噩梦。


梦中,自己狂热地爱着他,爱到要跟他一起去死。


梦外,天光已经大亮。这漫长的一夜已经悄然过去。


墨无痕勉强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步缓缓走到外间,推开门,走出屋来。


屋外,鸟语花香,到处是雨后欣欣向荣的绿意。无比清冽的晨风带着泥土的清香从墙外吹来,满眼都是让人欣喜的生机。


墨无痕沿着回廊向外走去,心静如镜,分外的清明。


转过回廊,听见角门外有低低的呜咽。墨无痕抬步走了过去。


是墨玉青,正坐在台阶上呜呜地哭。鸿锐陪在旁边,也是满脸哀戚。“青儿,哭什么呢?”墨无痕有些不解。什么事轮到他哭得如此伤心?


墨玉青抬起泪眼,嘴一咧,哀哀地叫了声爹,泪珠扑簌簌往下落。鸿锐慌忙地伸出手,用锦缎的衣袖给他擦泪。


“爹……”看到了自己的爹,墨玉青哽咽着,说不上话来。


墨无痕瞥见,墨玉青合拢的手心里捧着一团熟悉的羽毛。那羽毛自己天天看天天看,看过许多年,熟悉到就好像那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只露出一点,便可以断定。


是禧子。


“它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不知道怎么,忽然从架上跌了下来,口吐鲜血,就……”鸿锐替墨玉青讲解,一边安抚着抽泣的墨玉青,一边注意着面色苍白的墨无痕。


他本就没有多少亲人。此刻,父亲重伤在床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陪在他身边三十多年如同亲人的鸟又忽然死了,这一天里接二连三的打击,他还能挺得住么?


“爹爹,您怎么样?”鸿锐担心地扶住墨无痕的手臂。却看见他的面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如清风般和煦,不染半点情伤,只是看透生死放下一切的了然与宽容。

 

墨无痕走下台阶,来到墨玉青面前,抬手轻轻抚摸禧子丰厚的羽毛。“上元寺里的云由大师说过:你会救我性命!这么多年了,我几次要死要活的,你却总是好好的,……我还以为他诓我。原来却是真的。……你好好去吧,我会念着你的。”

 

墨无痕说完,看看有些懵懂的二人,淡淡地说:“好好把它葬了吧,王爷不会有事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话,墨无痕丢下二人,径自朝画室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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