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浮雅[第二卷]
浮雅[第二卷]  发于:2009年07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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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冻绿篇
1
夜色黑沉如墨。
放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山丘,憧憧的黑影隐藏在厚重的夜色里,如幽灵窥视的眼睛。
马蹄与车轮的声音在山麓间有节奏地响着,四十万的军士安静地在其中赶路,他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翻过一座山头,队列也井然有序,在漆黑的夜色里丝毫不乱。

四下里静得出奇,甚至可以听到夜风吹动军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将军,有着一双美丽而冷漠的眼睛。
洁白如玉的皮肤让他在黑夜里显得没有一丝血色,然而,紧抿的薄唇和沉静的眼神却让他看起来比什么都有力可靠。
苏翎的手指微微握紧了战马的缰绳,连日来的跋涉让他的身子觉得有些疲惫。
抬头望了望天色,无边无际的夜空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颗血红的大星高高地挂在夜空——那是,对应着北方边境的战星,破军。
破军星出,天下大乱。
这是苏翎第一次见到破军,不过,关于这颗战星的传说,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相传,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地处北方极寒之地的燕国刚刚成立时,冰国的宫廷大祭司就曾看见过血红的破军星子在墨黑的夜空中一闪而过。

那颗妖异的星辰仿佛是燕国的命星,每当燕国与别国发生大的战争时,它都会自夜空中显现。——而每次这颗命星出现,也意味着,燕国将取得胜利。
苏翎的眼睛望着那颗战星,心中想起关于它的种种传说。
他美丽的眉开始微微皱起,然而,渐渐地,嘴角却噙出一丝冷笑。
——我命由我不由天。尽管燕国军队骁勇善战,但冰国的铁骑却曾经横扫整个大陆。五百年的天朝威仪并不曾让军队最初的辉煌泯灭,相反,冰国一直都很重视用兵一事,论人马粮草的多少,燕国不如冰国,论武将的才能经验,苏翎也不认为燕国会将冰国比下去。

就拿这次双方的主将来说,燕国派出的是膘骑大将军耶律青云。
这个人曾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与苏翎对峙过——当时,先帝昭明为了截杀燕国皇帝于当场,派苏翎去拦住援军,而对方的首领正是这个耶律青云。那时的苏翎一剑刺穿对方的胸口,只差一点就让那个男人毙命。

想起这件往事,苏翎的心情略略愉快起来。
虽然他知道,耶律青云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但对方毕竟曾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然而,作为一名将军,苏翎在用兵之时从不会掉以轻心。他回头将队伍中的传令官唤来,命令军队放缓步伐前进。再有不远就到边境了,他们将在那里扎营。苏翎担心耶律青云趁他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之际发动突袭,所以命令军队缓行,借以养精蓄锐。

——对于这些方面,苏翎一向很是注意的。
天明的时候,苏翎命令军队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休息。
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可以到达潞水附近,那里是两军对峙的地方,在到达之前苏翎必须把军队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他在一棵树下坐下来,接过属下递来的一壶清水,笑着对那人说了一声,“谢谢。”
那名年轻士兵的脸红了一下,嗫嚅着说了一句,“不用谢。”
因为没想到苏翎会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待一名普通士兵,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然而,这三个字却低得让苏翎几乎听不见。
苏翎望着那个年轻人慌张地跑开了,又轻轻笑了一笑。
在军中,他永远是他们的偶像。苏翎不但打仗漂亮,带军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总是待手下的人很好,必要时还会亲自关心他们。率领军队与使唤朝堂之上的官僚不一样,朝中的下属需要的是利益,而在军中,一个“义”字已经可以抵过一切。

他把头微微向后仰起,抓起水壶灌了下去。
一些清水从他的嘴边流了下来,濡湿了他的脖颈和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苏翎靠着树干休息了片刻,无意中转过头去,却发现一名男子正在看他。
那是一名年轻的,有着坚毅线条的年轻男子,苏翎认得,正是在韶京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萧然。
被苏翎发现自己在看他,萧然的脸上闪过一抹慌乱的色彩。
这次出征之前,他忽然被指派为苏翎手下的一名副将,这让他觉得很是讶然。然而,在看到苏翎这个人后,他更是不知道那个美貌的将军,朝堂中一手遮天的权臣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曾经当面辱骂过苏翎,而苏翎,竟然将五万士兵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苏翎依旧靠在树干上,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风让他不想动弹。
他招了招手示意萧然过来,那名年轻的男子犹豫了一下,也就踏步上前。——怕什么,苏翎又不会吃了你。萧然这样安慰自己。
苏翎有趣地看着萧然的脸色,那名年轻男子的脸上是一种奇异的神色,仿佛有什么愤怒和委屈,又像是受了什么欺骗——却不敢发作。
苏翎笑了起来,他一直觉得萧然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一个过于认真的人总是可爱的。
“你笑什么?”
看见苏翎的笑容,萧然只觉得浑身的火都在往上冒。他想起那次在韶京城外,他忿忿地咒骂起苏翎时这个人脸上也是这个表情,正是这样美丽清浅的表情欺骗了他,竟让他以为,这名容颜清丽的美人是一个好人。

“没什么。”
苏翎只是觉得有趣。
忠正耿直的人他看得多了,年少冲动的人他也见识过。但把这两者合在一起竟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何况,萧然还拼命地想要装得成熟冷静。
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是苏翎临出征前特意调过来的。
韶京城外的那一幕给苏翎的印象深刻,他知道萧然是个能成大器的人。
冰国需要这样的人才,萧然有着清正的风骨。也许在苏翎撒手朝政以后,萧然可以担负起这个大任,率领冰国百万大军抵御外侮。而现在,这名年轻人缺少的只是磨练。

萧然望着倚靠在树下的苏翎,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
苏翎的美是混合着清冷与淡漠的,不仅是外表,更是一点一点地从骨子里透出来,形成一种令人迷惑的气质。
……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那个权臣竟是完全不同。
“你在看什么?”苏翎微笑。
萧然猛然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忽然道,“你为什么把我召到这里来?”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尤其是当他知道,苏翎就是他那天救起的白衣公子之后。他原本以为他公子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谁知道,竟是令全天下都闻名色变的将军和权臣。
苏翎但笑不语。
萧然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如我所愿?”倒是苏翎楞了一下,萧然以为他想要做什么?
萧然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凛然,“我是不会受你拉拢,做你的走狗的。”
反正上次已经当面骂过苏翎,这次他豁出去了。他以为苏翎这样做是为了拉拢自己为他所用,而他萧然却是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奸佞的走狗的。索性把话一次说清楚,大家都落得清净。

苏翎忽然笑出声来。他发现萧然真的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
他笑吟吟地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付出什么代价?”
萧然窒了一窒,却昂然答道:“即使你要设计杀了我,让我在战场上送命,我也绝对不会向你低头的!”
苏翎愣了一愣,没有想到他竟是这么想的,再也撑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2
苏翎率领的军队在日落之前抵达潞水。
他们在河的这一岸扎了营,隔着沉沉的潞水,甚至可以望见燕国军营的炊烟。
苏翎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那种诡秘妖异的红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然而他把这种不快的情绪压下了,淡淡地吩咐将士们埋锅造饭。
扎营后的不久,巡逻的士兵就在附近的山路上与燕国的小队骑兵打了一场遭遇战。
双方人数相当,输赢也相当,当那队人马返回营地向苏翎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翎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下令夜里加强防备,也就过去了。依此情况看来,燕国不是没有偷袭的意图。苏翎把值夜的副将唤来,吩咐他们在夜里警醒些,他自己则与另外几人去周围走了一圈,这一带的地形复杂,打起仗来相当地麻烦。

回到营地时已经是斜月东升。
事实上苏翎并没有在外面耽搁,一入夜就绕了回来,倒是另外几个副将耽得久了些,主将不在帐中,惟恐有什么变故,而副将则没有太大关系。
连续奔波了好几日,苏翎已是相当疲惫。
虽然夜里没出什么事,但过度的疲劳和初临战场时那种些微的紧张让他无法入睡。这几年来,苏翎的身体已经不比以前,在朝堂之上用心过度使他过早地损耗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力充沛的少年,如今的他变得非常地容易累。

他躺在简易的帐篷内辗转反侧,幽幽的月光洒下来,让他想起很多的事情。
韶京的月色也是这样幽微的,很多时候,朦朦胧胧地叫人看不清楚,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记得很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夜里曾经因为寂寞无法入睡。有时大哥会来,就在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告诉他什么是兵法,什么是做人之道。

他的大哥,实在是很好的人。
苏翎的母亲出身并不高贵,又过世得早,是以他在这个家族中是不受重视的,如果不是身为嫡出长子的大哥时时照拂着,苏翎想,也许自己不知会变成怎样孤僻偏激的一个人。

那时的他,实在是非常地怕寂寞。
苏砚每每在晚上到来,在幽幽的月光下,用温和的声音同他讲一些极有用的故事。苏翎总是要抱着什么才能入睡,小时侯,苏砚就是那个被拥抱的人,及至大了,这个人渐渐地就变成怀仞。

怀仞……
那个有着一双神秘碧眸的男子。
苏翎一直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可往往在最寂寞的时候,想起的总会是他。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鸽蛋大小的琉璃珠子,淡青色的琉璃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芒。那是怀仞临走之时送给他的。知道他晚上总是睡不安稳,怀仞就寻了这个要他带在身边,这颗琉璃珠里被加入了奇异的麝香和艾草,有着安神和清心的作用。

望着手中不盈一握的珠子,苏翎淡淡笑了。
不知怀仞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些什么?也许,他会借着此次战争发一笔横财,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用散漫的笑容和庸懒的声音对这些事情做出不痛不痒的评价……
他收起五指,把那颗纯青色的珠子收在手心。若有若无的光泽在苏翎的指缝间流转开来,袅袅地向四周扩散。
不多时,浓浓的倦意袭来,苏翎的嘴角噙着笑,渐渐地睡了过去。
夜里没有受到耶律青云的偷袭。
虽然,耶律青云本来是有这个念头的,可是在探马回报说冰国大军防卫严密的时候也就打消了主意。偷袭本就是要攻其不意,既然苏翎已经有了防备,再做就没什么意义。

浓密的战云把天空压得低低的,潞水北岸燕国的军营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一名身着青灰色战袍的男子绕过重重营帐,往军营深处走去。往来巡逻的士兵见到他都站定行礼,一声恭恭敬敬的“耶律将军”已经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他就是这次燕国出征的主帅,膘骑大将军耶律青云。
营地的尽头是崎岖的山地,在那里,孤零零地隐藏着一座并不起眼的帐篷。
耶律到得这座帐篷门前,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低垂的在帘幕外面停了一下,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大亲王阁下,……”他的声音散落在风里,瞬间就杳无踪迹。
可帐篷内的人显然是听到了,淡淡地应了一声,“进来罢。”那声音是极其懒散的,可是,却不知包含着怎样的威仪,听起来让人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
耶律青云整了整衣装,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不大的帐篷,内里却装饰得很华丽。四周用厚重的壁毯密密地围了,壁毯上绘着飞天散花的图案。一名男子斜斜地靠在铺着织锦的寝台上,他的手边是一只雕功精细的薰笼。男子正伸手往薰笼里添加不知名的香料——然而,虽说是香料,耶律青云却闻不到半点气息,只有苍白的烟雾在空气中悠悠地缭绕,然后悄然散去。

“……大亲王阁下。”
见到寝台上的男子,耶律青云半跪下来,双手抱肩,深深地行礼。
这是一个很隆重的礼节,只有在燕国人叩拜皇族时才会使用——而眼前的这名男子正是先代君王凤飞扬的嫡长子,当今皇帝的亲哥哥,名唤凤轲。
凤轲没有说话,只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耶律青云平身。
那双象征着冰燕混血的深碧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手边的薰笼,目光专注,如注视着天地间的唯一。
耶律青云见他如此,不敢打扰,在一旁垂手站定。
他认得薰笼里的那种香,名唤冻绿。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香,平常人闻不到它的味道,只有身上被种下了冻绿药引的人才能感觉出那种清幽的气息。单闻冻绿或是它的药引都是无害的,可两者合在一起就是剧毒——这种毒一旦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能在瞬间夺走人的行动力。

耶律知道凤轲的冻绿是为谁而燃的,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毒药,一两可值千金。药引则更是贵重,平常不会轻易使用——在这个聚集了八十余万将士的战场,只有一个人的身上被下了那种药引。

那是一种极慢性的毒药,只有依靠毒性的累积才可以达到效果。
而凤轲之所以在这里,为的就是加深那人身上的毒性,一旦耶律无法拿下冰国的城池的时候,冻绿就会如期发动——帮助燕国大军夺取胜利。
想到这里,耶律青云忽然有一种不服气的感觉。
尽管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他输给了苏翎,可这并不代表这次结果也一样。
八年前苏翎在他胸前刺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口,这让他觉得是终生的耻辱……此后,耶律青云一直把打败苏翎当作自己的目标,这几年来他日夜练兵,从未松懈过,他不相信这次依旧无法胜他。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正想着,耶律忽然听见凤轲问道。
“回禀大亲王,苏翎的军队戒备森严,也派了人去征测地形,但目前似乎还没有开战的打算。”耶律青云恭恭敬敬地答道。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亲王也是用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凤轲的博才多学天下扬名,耶律对他的态度除了是对皇族的恭敬外,也颇有敬重之意。

闻言,凤轲轻轻笑了笑。
是么,苏翎……他在战场上倒是谨慎得很。
不过,就算苏翎再谨慎,有很多事情,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发生。
凤轲化名司徒怀仞,留在苏翎身边多年而未被揭穿,这不仅让他觉得侥幸,更让他觉得有些心酸。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苏翎时,那个美人对他毫无防备地微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叫做“怀仞”的男子亲手推下了深渊……他是如此地信任他。

凤轲微微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不好的记忆。
他纤长的手指一片一片地夹起冻绿的香片,仔细地把它们熔在薰笼里。
冻绿是一种很精细的毒药,分量稍有差错就会导致无可挽回的结果,凤轲用这毒时总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正如当年的“怀仞”,在那个人身下布下药引时那样……
耶律青云见凤轲不说话,仍是继续站着。
这一次,燕王凤蹊派了凤轲来协助他,却没有张扬出去,得知凤轲在这里督战的只有耶律青云和少数几个心腹。冻绿这种毒只有凤轲会用,而凤轲来的时候就说了,他只管用毒,其余的事,一概不插手。

袅袅的白烟悠悠地升起,随后散去。耶律青云有些不明白,这些烟——或者说是香气,该如何穿透厚重的壁毯,透到帐篷外面去?
不过,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他只是保持缄默。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凤轲投完了最后一瓣冻绿香片,转过头来,淡淡地问。
耶律又轻轻施了一礼。“回大亲王的话,就在这一两天内。趁他们还没有完全摸清地形,我们绕过正前方的河道,从山路后面包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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