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震。纯真的美丽的笑,没有心机,没有城府。不同于那些政客们虚伪、有盘算的笑容,也
不同于那些被俘的败将脸上那冷冰冰带着敌意的冷笑,更不是那些贵族千金及夫人们作做地拿
着羽毛香扇半遮脸地微笑。
如果可以,他想将这笑容收入自己的口袋中,好好地珍藏及保护。
我愿意给他一切,以留住这个笑容……
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希很快地甩去这些想法。身为一个帝国一切军政的实质最高
领袖,不应该在一个小小画官的身上放注太多的心思的。
「把衣服穿好,先回宫去吧!」
伦乖乖地检捡起地上那件外挂穿上,却怎么也搞不定那一堆繁复地扣饰与链饰,一抬头
,见希正望着自己,心一慌,手指更不灵活了…….
看他弄半天还弄不出个所以然,希索性伸手拉过伦,熟练地将那些链扣给系上。
「……」伦只比希矮些,因此,在这样靠近的距离,那张深惑他的心的一张俊脸在他眼
中作超级特写,轻柔却带着年轻阳刚的气息吹在他的脸颊上,而嗅觉所感受到的,是希身上那
淡淡的熏衣草香味……
……伦慌乱地阖上眼,他听见了自己那管不住的心跳声,想必那双眼睛….也管不住了…
…
「怎么了?」
「没…沙子,跑进眼睛。」伦低下头,用双手揉着眼睛,以遮住那不可告人的紫色……
「希殿下,该走了。」一旁的侍卫长提醒了希”偷溜”出来的处境,他帮伦扣上最后一
个扣子,伸手将伦的发撩出衣服外。
当他的手与伦细滑的后颈子触碰到的一剎那,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呆了几秒钟。
「我先走了,别再乱跑,乖乖回去。」别去想那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希跳上侍卫长牵
过的马离去。
偷偷地,透过指头间的缝细,目送着那骑着黑色骏马离去的希的背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熏衣草气息。
这种闷闷的感觉,是什么?伦的双手缓缓滑下了脸,停留在胸口,那对秀致的眉紧蹙了
。
他咬咬下唇,转身踏上石阶,推开了那扇厚重高大的门……
「神父,我有罪。」
「世间上的任何人都有罪的,说吧孩子!」老神父重复着那他用了四十年的开场白,一
面低着头用撮刀仔细地磨着指甲。
「我…我似乎爱上了一个人。」
「我想我是爱那个人的。味道、声音、容貌……那个人的一切都令我心跳不已,我真想
,可以一直待在那个人的身旁,甚至……我渴望张开双臂,用我的全部去感受那个人…..我想
,那个心头一直挥不掉的沉重感,是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孩子,爱人无罪。」
「那个人是我的主子。」
「爱人不分贫富贵贱。」
「神父,他,是个男人。」
老神父倏然停下了动作,缓缓抬起头,隔着那扇小窗,他看见了那对炽热且迷乱的紫色
眼眸。
「我爱他,我爱上了那个男人。」
「……你,到不了天国,你会下地狱,会下地狱。」
卡席尔王国的国王”庆”,今年满五十五岁,优裕安逸的宫廷生活惯坏了他的身材,但
注重保养的他,仍为自己依然光滑不松弛的皮肤感到扬扬得意。
庆的生活是充实而多采多姿的。阅读、狩猎、打槌球、赏花、洗温泉、偶尔请宫廷乐班
或歌剧团到宫中表演……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庆是个爱美人甚于江山的国王,他的三任王后都颇有姿色。第一任王后”雅”,希的母
亲。人如其名,高雅得如水中的白莲花,聪慧机智令男人们感到汗颜。不过她在生下希后没多
久,染上了热病而死。
庆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地又娶了第二任王后—玛。和雅完全不同类型,玛是个
妖艳的喷火美女,偏爱穿著红色的衣服,像朵艳丽的大红牡丹。谣传玛是出身于下等乐团的舞
者,靠着外貌及媚惑的功夫,迷得庆立了她当王后。当然这只是谣传,尚未得到证实,玛就死
了。玛和年轻的宫廷骑士队长暗通款曲,东窗事发,庆一怒之下掉死了她,死时二十一岁,红
颜薄命。
现任的王后—琦,贵族之女。她是个小女人,什么都小的女人。娇小的身躯,小脸蛋,
小嘴小鼻,虽不如前两任王后的惊为天人,但起码也是中人之姿。遗憾的是,这个小女人,连
心眼都很小,凡是爱斤斤计较,勾心斗角。
庆十分宠爱琦,因为琦帮他生了个宝贝儿子—望。
比希小四岁的望,相貌平平,论才干,不及希的五分之一,不但遗传到了庆好逸恶劳的
个性,还是个好狎男宠的轻浮公子。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幸运地生在王家的纨裤青年,平庸无
能,却倚仗着自己的身分地位,公然地与男优调情,公然地带着他所宠幸的美少年进出宫廷。
然而,庆却宠这个平庸的儿子望。虽然,他将一切国家大事都交给了希,但实际上,他
并不喜欢他那个能干的儿子。下意识地,他对希的杰出感到了恐惧与排斥,甚至是,忌妒……
尽管希是他所指定的继承人。
「殿下,回行宫去吗?」
「嗯。」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我说回去就回去。」
处理了一整天繁忙事务的希太子,心情似乎不是挺佳,一丝烦躁之气盘在他那俊美的眉
目之间,在这个时候惹脑了他,是最不智的人。侍卫队长识相地闭上嘴,退出宫门吩咐车夫准
备马车。
「哥哥。」
希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识相的人还是有,但他却不能不理,虽然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心
情去应付望那总是没啥内容的无趣言谈。
「哥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望的小脸,真的遗传到了他的妈妈琦王后。
「什么事?」希努力地压下了心中的不耐,从小他就被教导着要对兄弟姊妹友爱,对长
辈恭敬……
「上回祭典,我看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可爱,打听之下,原来是哥哥新封的画官,哥哥
,你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你敢打他的主意……」希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金绿色的瞳孔闪过一丝肃杀之气,吓
得望待在原地,张着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自己也被自己过度的反应吓了一跳,看望那个表情,想必自己的脸色一定是很
吓人……
望爱男人,他不管,望要和什么男人传风流事,他也不过问。但….当看到望提到伦的那
副色咪咪不怀好意的嘴脸时,他却有种想要杀掉人的冲动。
「他是重要的画官,也不是你那挂的,别在想什么歪主意了。」甩下这句话,希头也不
回地走出宫殿。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王宫到他行宫的那段山路,似乎变长了……看着车窗外的天空,
没也星星也没有月,一片靛黑色的天,一片寂静,马车轮滚在山路上小石子的声响,显得十分
的突兀。
伦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么晚,他应该在睡觉了吧……
最近,他总有种渴望,渴望见到伦。
渴望见到他那足以让他忘却一切忧烦的笑容……就算是像这样三更半夜回去,能见到他
的睡颜,一天下来的劳累似乎也少了许多……
伦的身上,有一种魔力,驱使着希,想要越来地、越想走近他。
「伦呢?」
「伦少爷睡了。」
「喔。」
安看着希径自走向二楼的背影,千头万绪涌上了他的心。
反常啊……希王子最近,真的是很反常啊!以往一、两个月不回行宫的他,现在却三天
两头就回来一次,回来的第一件事,不外乎是问伦少爷在哪……而反常的,还不只是希王子,
连伦少爷,最近也都怪里怪气的,常常吃饭或写生到一半,突然发呆或者是不明就底地笑起来
……老是心不在焉的,今天下午,伦还突然跑来问了个怪问题,问什么隔着骨肉是否可以听到
他的心跳声….
虽然,安搞不清楚者两个年轻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安并不迟钝,飘在那两个人
之间那若有似无淡淡地情感波动,安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他为此感到忧心啊……
他爱着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王子,一个虽然只照顾了几个月但却投缘
的纯真孩子,他不希望,不希望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神啊……我不敢求您祝福他们,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但……真的如果有那么一天
,我求您原谅,他们,只是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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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故事,只说到了这里,接着的,是连着三天的绵绵细雨。
哥哥说,他讨厌阴雨天,如果遇到了这种天气,他不会出现。
昨天下午,我打着伞漫步到墙边,他果然没来……淡淡的失落感荡在我心中。我开始,
有些想念他了。
下雨的日子,我总是待在我的卧房,躺在床上,面对天花板,听着雨声,啥也不去想,
让自己暂时地分解,暂时抽离这个世界。
然而今天我却心血来潮,我搬了个大柜子靠在大厅正中间的那面墙上,再叠上一张桌子
,平常少劳动的我,在完成了这件事,已是满身大汗。
我吃力地构住柜子的边缘攀上去,再小心地踏上摇摇晃晃的桌子,这个高度,刚好让我
可以平视墙上挂着那幅王子的画像。
我仔细地观察着画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平常我仰视所看不见的地方,终于,在这张画的
左下角,我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东西。
「R…..」
我努力地辨读着那几个用白色半透明颜料签上去的字母。
「R…A…I……N…..」
伦,那是伦的签名。我怔怔地,近距离地望着画中的年轻人。
是你,你就是希王子。
转过头,从这个高度俯视着大厅,眼光,慢慢游移在我看得见的这间房子的每一吋空间
,那个故事的场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回想着哥哥所说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爬下柜子,我奔向二楼,在走廊的底端,有个从来就没开启过的门,门里面是什么?
我试着转动门把,上了锁。我不死心,用力踹着门,好不容易,这个已经半朽的门”嘎
喳”一声被我踹开了,生锈的门锁也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像是闷哼的怪声。
我伸手推开门,一阵灰尘迎面扑来,我赶紧用手掌捂住口鼻,另一手挥散这感觉像是被
封住了几百年的空气,发霉,腐烂,高含量尘埃的空气。
这是曾经一间画室。
我从那腐朽的木头画架,散落一地的画笔与画材,和靠在墙上那一张张因岁月的摧残已
看不出来内容为何的画作而判断,这曾经是一间画室。
它可能是历代这在这任何一个画官的画室…..但直觉告诉我,它是属于伦的。
心脏剧烈地狂跳着,沉重的压迫感冲击着我的胸口,像是开启了Pandora’ box,带着微
微的兴奋,以及恐惧。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有着紫色眼睛的画师曾经拥有的画室,被锁了起来?木头桌子上,
还放有使用到一半未收拾的画材,这间房间看起来就像是…..原封不动地,被锁起来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踏入这间画室。
「某月某日 天晴
最近,我努力地學習著如何在他面前控制我的情緒。
這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緒這種東西,無形無影,該從如何去控制起呢?然而,當
真正愛上一個人,怎麼也不想離開他的時候,再怎麼困難的事,都會努力地想辦法克服吧……
如果,我的紫色眼睛被發現了,也許我會被處死,也許會被放逐也說不定……我承認,我會害
怕,我不是聖人,我當然會害怕。但…..最讓我感到害怕的,莫過於再也見不到他了吧!一個
人能在短短的半年愛一個人多深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想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某月某日 天晴
今天,我和他共用午餐。
我發現,我的努力讓我有進步了!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一見到他就緊張得亂七八糟,
雖然現在的我,依然是那樣的快樂,但我漸漸地學會了如何將那種快樂的感覺,放在我的心中
慢慢地沉澱消化。或許是因為,現在我可以比較常見到他,那種不安與激烈的感覺,逐漸被滿
足的喜悅取代…………他說,他討厭吃烤魚,然後將他盤子中的那條魚翻來翻去,猶豫不決的
樣子樣極了小孩子。原來,他也會挑食……發現了這小小的一件事卻令我欣喜若狂,我忙著將
他的點點滴滴收入我的腦中,然後重新繪出一個真實的他…………他問我,為什麼一直吃著那
盤烤魚,那麼喜歡吃嗎?我點點頭……其實,不是的,我知道他從不浪費食物,所以,我幫他
把討厭的烤魚吃掉…………」
「某月某日 天陰
他並不是天天都會回到這裡的,所以,等待就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有時候,當我在作畫時,他回來了,他會不聲不響地站在我身後看著我作畫,一直要等
到我畫到了一個段落休息時,才會發現身後的他……我問他,來多久了?他總是微微笑著不回
答……我喜歡他的笑容,就像他的紅色頭髮給我的感覺一樣,像冬天的陽光,溫暖到心頭……
後來我在作畫時,總會不自覺地回頭看,看看他是否站在我身後……….」
「某月某日 天晴
我等著他,吃飯時等,工作時等,連夜晚我都在等。
我趴在窗台上,望著遠處依然燈火通明的王宮,他在作什麼呢?還沒睡吧?我仔細地豎
著耳朵傾聽,在夜裡,馬車的聲響,是可以聽得很清楚的,所以在他
回到行宮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立刻熄燈躺回床上……馬車停了,然後….. 他 的靴子
踩在迴廊的聲音,來到了我的房前……..我喜歡他用手指撥弄著我的頭
髮,喜歡他撫著我的臉頰,好輕,好溫柔……有時候,他會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晚安
之吻……從小,我最會裝睡了,可以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我好擔心我那如擊鼓般的心跳
聲會讓他發現我在假睡……..今天下午,我特地到後山坡跑了一大圈,喘著氣問安伯伯,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