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好汉一诺千金啊!不过嘛,我也很有兴趣去天同岛上游览一下,平常可没机会去呢!怎么?你这个少主人不欢迎我吗?”傅放嘿嘿一笑。
“哪里哪里!我只是……”
“那不就结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休息几天,我们再做打算!”傅放笑着说完,便拉了拉南茜,退出房间。
“你有何感觉?”一关上门,两人走出几步,傅放便神色凝重地对南茜说道。
“很奇怪。”南茜沉吟道。
“哪里奇怪?”
“总的来说,都很奇怪……但是确切一点,又不知该如何表述……我真的说不清。”南茜皱眉。
“……我也是这种感觉。看来,除了有关我的事,他一定还另外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是究竟是哪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我们更不可能知道了。大约只有回天同岛我们的疑问才可解决吧。”傅放拢了拢衣服,抬头看向那蓝到透明,而透明的几乎要碎裂的天空。
五月马上就要结束,夏天就要来了。
又过了几日,傅童二人终于从山谷的入口通道出来,雇了船夫准备顺落云江而下。而南茜也准备离开,不过方向相反,于是他们就在同一个码头折柳而别。
“你……真的决定还是要跟他一起回去?”南茜待童谅先进船后,拉了拉傅放的衣服。
“是啊,有什么不妥么?”
“……你好自为知。还有……小心一点。”南茜表情凝重,不知要让他注意小心的是指什么。
“只要不跟净元宫的人在一起,我就没什么可小心的。”傅放笑笑。
由于当初的约定,自从他露出本来面目,就再也没与净元宫的门人碰过面。后来谷中一片忙碌,他也为童谅之事焦头烂额,连净元宫人究竟是在何时离开的也不曾知晓。
但是,傅放非常清楚荆之扬在很多事情上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心底隐隐不安,但他现下也无甚心思去管了。
傅放作别南茜,便登船入舱。只见童谅坐在船舱窗边,凝神远望,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童谅,你在看什么?”傅放往对面的窗边盘腿一坐,随口问道。
“你看,这落云峡乃是天地自然鬼斧神工而造,景色真是出奇秀丽,果然被古人喻为天下一绝。我以前虽然也常常出岛,但这一带还从未来过。”童谅见傅放如此自然的坐在自己对面,一丝淡淡的愉悦从他出奇清秀的脸庞上一闪即过。
“哈哈,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有何难?要是看到了什么你中意的景色,我们一同下船去游览一番便是。”傅放笑道。
“我没有特别要……”童谅忙回头摆手,似乎不愿给旅途增添麻烦。
“哪里哪里,你就别客气了。我虽然走遍中原国土,但不是为生计所困就是在躲避追赶,哪有时间欣赏沿途的美景。但人生在世,有些绝妙风景却是不能错过的。既然现在我已答应与你一同回岛,只要你不急,我也就无甚要紧之事。难得有闲散一下的机会,游览一下名山大川又有何妨?”傅放眯起眼睛,悠然一笑。
童谅标致的嘴唇划出一个浅浅的弧,点了点头。停了一小会,他由衷地道:“可以交到傅放你这样的朋友,我一生也无憾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
“我现在想的事你一定做的到,就看你愿不愿意。”傅放打断对方话语,咧嘴笑道。
“但说无妨。”
“我嘛……早就听闻天同岛踏波居士的独门轻功‘踏波行’名震天下,仰慕已久。若是以后有机会可以观赏一下整套的‘踏波行’,我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了。”傅放随手摸出腰间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摇了几摇。
童谅闻言静默了一会,道:“这倒不难,以后有机会定会让傅放你观看的。”
傅放含笑不语。他早知这踏波行功夫是天同岛的独门秘诀,岛主童洋连他得意的大弟子东方旭轩都没教授,只传给了儿子童谅,并且平日里要用时也只允许使出一招——虽然只此一招便可以无敌于天下。如此功夫,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使出全套来,还让人随意观看的。他只是好奇才提出这一要求,本就没有强求童谅一定要答应,因此童谅只有含糊应允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应该说他没有断然拒绝就已出乎傅放意料之外了。
两人忽然间相对无言。但这时船已开动,傅放收起扇子,开始指点窗外景致,不一会儿便把说过的话忘在脑后了。
第七章 流空曲,弦凝风
落云峡由落云江劈山而成,北为龙吟山,南为凤啸山。由于这里气候较为潮湿,两岸山崖高耸,一入多雨天气,峡间云雾缭绕,“落云”之名由此而来。
龙吟山以北是一大片由渌、同二水长年累月造就的平原,因而此山主要由东向西分布,北望同京、会州两大城市,环抱平原,山势磅礴。因此古人云,龙吟山有“环抱天下之势”。
而南面的凤啸山则是南北走向,与龙吟山形成一个“丁”字的形状。南方多雨,从而把凤啸山塑造成了一座“盖有八荒之奇”的山。再加上气候适宜,山间遍生奇花异木,也使无数骚人墨客感慨良多,留下了不少著名诗篇。
两山夹落云江成落云峡,因此傅童二人即使只是沿江而游,可以看到的奇风胜景也不在少数。船顺流而下,一路东行,二人顺便游山玩水倒也自在。
在童谅的记忆中,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似乎也从未对自己有过关心与充满感情的照顾。他自幼丧母,父亲一直忙于岛上事务,因此不仅说话,就连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而父亲门下师兄与师姐与自己也总是保持着距离。虽然不知何故,但大约因为时间长了,童谅也已习惯,似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应该如此。
但傅放是不同的。他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心思细腻,待人热情而不失礼,我行我素之时也不乏关心细致,而这种人,不要说原先在岛上,就算是之后行走江湖童谅也未曾见过。而童谅哪里知道,在他行走江湖之时,众人敬他出身,对他一向恭敬客气,恪守礼仪,自然不会在他面前太过本色放肆了。
至于傅放,若说这次送他回岛全是因为童谅当时的请求并不全面。事实上,由于当年一场并不公平的比武,加之童谅又是因自己晚到而中毒失忆,傅放对童谅一直心有愧疚,因此对他的态度自然有些不同寻常。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船才渐出落云峡范围。这日,船在峡内最后一个江岸城市峡口停泊时已过未时,若继续赶路也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可以停泊的港口,两人就命船家不再前行,自己照例上岸游山访古。
一路走来,在落云峡两岸的山壁之上留有不少前朝古人的字迹崖刻,引的都是家学渊源的二人颇有趣味。但现在随着已近尾声的陡峭山势,石壁崖刻也少了不少。大约因为如此,傅童二人随便走走看看,就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优秀的作品。
两人登上可以远眺江面的山顶亭子,向对岸望去,已近黄昏的太阳喷吐着最后的辉煌斜倚着对岸重峦叠嶂的浅灰蓝色山脉缓缓下滑,可见得峡口城中的楼台与之相映衬。但是,东边天空上却悄悄地挂上了一弯淡淡的月影。滔滔江水被傍晚的阳光染成金黄色,蜿蜒向着被薄暮的朦胧雾气笼罩的东方而去。在五颜六色的霞光中,远处已经可见一望无际的平原与丘陵。如此壮观的景色给人一种无言的沧桑与悲壮感。观景的二人都是无话,只是一同望着遥远的东方,任凭山顶强劲的风卷起两人的衣袍,发出烈烈的响声。
忽然,傅放发现在离亭子的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向江中突出,上面隐隐约约有得字迹。他拍了拍童谅,便与他一同向那块石头掠身而去。到的近前,只见是首连题目都没有写的七律,大约是游人随兴所书,再命人刻上的。
斜阳欲落倚西楼,偏有遥山恰对钩;
月生万里萧然色,龙啸一川瑟瑟秋。
君若归去莫回首,恁凭江水日奔流:
平芜尽处是春山,舟过春山不回头!
看词中所写的大约是秋天景色,但那风光与他们现在所见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再看书写笔法苍劲有力,从文辞到书法都像是颇有功底之人的作品。在诗左末尾龙飞凤舞地题着“叶逢雨”三字,度是作者姓名。石刻痕迹也还新鲜,想必所题时间并不是很久。
傅放默念几遍,又上前摸了摸石刻痕迹,忽然回头对童谅笑道:“有点意思,你过来看看。”
童谅不明其意,也上前仔细看着那首诗,渐渐看出了端倪,道:“这不是命石匠刻上的,而是以深厚内力用刀剑在崖石上直接书写的。”
傅放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再看这作者姓名,难道你没有一点印象?”
见对方细细思索却最终摇了摇头,傅放续道:“我听说大约在十多年前,有一位新科状元,在十六岁高中之后即官拜户部侍郎,但不到两年却因官场腐败愤而辞官,为百姓赞誉。而这位状元,即当朝晏西府尹,人称叶青天的叶大人之子。这对父子不仅在百姓之间,就算是在江湖上都是大大有名。”说着,他转头看向童谅,却见对方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眼神清澈,霎时不觉有些尴尬,低头又道:“也许因为天同岛远离大陆,你不曾知道罢了。我看这叫‘叶逢雨’的人……”
说到此处,傅放也觉自己的推断太过牵强,不禁自嘲地笑了两声,向童谅的所在望过去,刚想开口,见童谅此时却不再望他,而是侧过脸去望着滔滔江水,再看不清面上表情。此时江边水气浓重,青年在水气笼罩之下的侧脸却愈发清明。黑发有一点被打湿,碎发贴在白皙的面颊之上,修眉微挑,睫毛低垂,脸上的表情却是若有若无,只衬地一张脸更加俊朗英挺。
“要说世上还有如此面貌的人倒古怪了……”傅放心下一震,不再说话,而是暗想自己行走江湖,看过的美人倒也数不胜数,但像童谅这般俊美夺目却气质清隽的男子倒真是少见。他向来行事不羁,对美人也从不掩饰心中仰慕,况且刚才对方也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于是便也直接望着他,唇边含笑不语。
傅放那边光明正大的偷看自己容姿,童谅哪能不知?童谅被人上下打量也是常有之事,但大都是以钦佩的目光,而从没被傅放这样大大方方观赏容貌的。他略略皱眉,不知其意,但在心底,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受,似乎总觉得被这诗的感情影响,眼前笼罩的是一片莫明的昏暗。
也许,这就是一种名为“不详”的预感也说不定……
但见童谅再无甚反应,傅放自觉无趣,飞身回到亭中,道:“天色不早了,回船上去吧。”
过了峡口,天便开始下雨,而一连数天竟从未放晴。江水渐涨,船在江中行驶渐渐有了风险。等到了一个叫方家镇的江边小城,船家害怕,已不愿再走。傅童二人只得下了船,到城中寻了家客栈住下,只等风雨过去才好继续东去。
但谁知这一住就是六七日。之后竟传来消息,中原的大片地区都进入了罕见的雨季,平澜江附近几大支流一同涨水,有形成洪水的危险。而官府也已下了告示让百姓与路过的客商同去避难。二人无奈,只得听从官府安排,准备与城中百姓及客商一同转移到高处的村子里躲避洪水。
这人聚集的多了,众口也就杂了。于是,这个方家镇南部高处的小小村落,一时间竟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消息流通中心。傅童二人闲来无事,便也常常与那些滞留在此的往来客商交谈。不过童谅向来少言寡语,说是两人加入谈话,还不如说只是傅放与那些人谈笑风生。
“别看我们只是商人,但这江湖武林上的事知道的也是不少的。”一日中午,在某个聚集了不少滞留旅客的小酒店里,一位已经喝酒喝的红光满面的盐商就在与他二人的随意攀谈中,这么说道。
“哦?此话怎讲?”傅放眯了眯眼,端起酒碗,向那盐商问道。
“你说我们这四处跑生意的,稍微做的大了,就必定会与各地的绿林好汉啦镖局啦官府捕头有些瓜葛——交情是算不上的,但大致的情况却是非得了解一点不可。”那人抹了抹嘴,醉眼半睁地道。
傅放哈哈一笑:“这倒有理。那这位兄台大约是了解的不少,才有把握说出这等言语的吧!何不评论个一二,大家听了也解解闷?”这时,在座一些多多少少与武林有些关联的都竖起了耳朵,连童谅也放缓了手中倒茶的动作。
那人估计真是醉的深了,也无甚顾忌,袖子一挽,往粗糙的木桌上一拍,道:“好,我就随便说说给大伙儿听了玩的,别往心里去啊。”当下四里就有人吆喝应承。
“要说这绿林道上的人我倒还没遇上过。不过官府里的捕头有些个有名的,我倒是知道一点。那同京城里刑部下属的晏西府中不个个是捕快里的一流好手?而在其中,那晏西总捕最是精英中的精英……”
话没说完,就有人插嘴说:“只是那总捕向来藏头露尾,神出鬼没的,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啊!”
“没错,这倒真是江湖上的几大谜团之一。大伙儿就连这晏西总捕的名号都无人知晓,只知他姓龙,便再无消息了。”
“不过听说七八年来那龙大人一门心思只在追捕‘罹月’,都没再出面管绿林上的事了。”又是另外一个声音接上了话。
“这怕什么,没了追捕盗贼的捕快,我们还有万无一失的万全镖局啊!”
“这倒是。那万全镖局的两大镖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啊……”
话说到这里,这小酒店已经不是那盐商一人的说书馆,而是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话场了。听到人们谈论的万全镖局,傅放脸上笑容绽地更开了。
“可是想起了什么?”余光瞄到傅放一脸快要泛滥成灾的笑意,坐在对面的童谅也不抬头,径自转着手中茶杯,轻声问道。
“呵呵,你果然敏锐。不过是因为他们口中的这万全镖局两大镖头都是我的故交罢了。说起来,很久没去跟詹大胡子拼酒,也没领教胡叔的泰山压顶掌了。”傅放把碗中酒一饮而尽,招手又叫来一坛,耳边却是不离人们的谈话。
“不过,听说最近万全镖局就快被砸牌子了吧!”忽然,却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冒了出来。
“此话怎讲?”众人不解。
还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声音,众人看去,只见是一位高瘦汉子,也不看众人,径自一边喝着酒,一边随口说道:“听说两位镖头收到一封标有黑色流水纹样的信,发信贼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只在信中说对他们现在这趟镖势在必得呢。”
“看起来这事不小啦,也不知是什么珍贵的镖……”酒客们议论纷纷。
傅放刚刚听说这回事,诧异了一下,心下一沉,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喝酒。
“据说这趟镖也不是什么银两,而是几样文人骚客喜爱的琴啦棋具啦之类的,好像有个叫什么披霞阵的东西,还有一把琴叫什么‘涌泉’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了,真不知那贼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听得此言,傅放面容一闪眉头微皱,表情颇为古怪了。但他并没有马上询问,而是低头略吟片刻,才对那发话之人问道:“这位兄台,您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是听说过万全镖局的人马到了何处吧?”
“倒是不远,据说是在此去东南四百多里的叹霜坡……”
傅放道了声谢,回过头来。
“童谅,对不起,我们之后改走陆路可好?”傅放放下手中碗,连酒也不喝了:“你若不愿,可否等我三日?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雨未停洪水未退,你自己小心。”童谅闻言,见傅放的神情透出少有的紧张担忧之色来,淡定地道。
童谅话音未落,眼前人影已经不见。而童谅却不急。他笃定地喝完了茶,留下银两,等雨终于渐停,便也飘出门外。
凤啸山东六百里 叹霜坡
万全镖局的两大镖头詹大春与胡小和因为都有着一嘴胡子,因而被江湖上称为“万全二胡”。而现在,詹大春的胡子快被他自己挠掉,而胡小和的胡子也要被他自己拔光了。
万全镖局这趟从关外翔云谷那接的镖是要送到最南面的碧幽郡,保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一张琴,一个棋盘而已。但是,这江湖上也不知哪里又会冒出来个什么武林至宝,何况这回翔云谷的云氏家族要求万全镖局的两大镖头齐齐出动,而花红也出到了三千两白银,于是自然不敢怠慢。万全镖局在江湖上信誉向来很好,也从未与黑道绿林惹出过什么事端,谁知却偏偏被不知是何来头的贼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