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上————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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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青语速愈快,形势急转。

      燕王终于露出爪牙,由猪变成了老虎,两个月间君临摩罗。

      “他擒住我与十方儿,却不知那少年不是您,所以放走了为奇,”宋青由困惑转入焦急,“将军……他以十方儿为人质,逼我带他入中土寻令弟,求您,救救他吧……”


      我挑眉,突然大笑。

      有意思,如今的为望城,同样已成人俎上鱼肉,怎么?这副处境,到底还能救谁?

      “你过来。”待笑够了,我叫她。

      她听话站起,上前一步。

      “你说你会讲摩罗话,所以才被选作礼官送亲?”

      她点头。

      “你说你心仍向着天朝,只因痛脚被捉,于是伴在摩罗人身边做牛马?”

      她发呆,良久叹气,还是点头。

      “你说为奇平安,并未受苦,反而那燕王,天大委屈?”


      宋青想了片刻,苦恼皱眉,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将军,这个我倒不知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中的我的倒影突然消失杀意,原本欲给她一击泄愤,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十二,想到了身不由己,于是慢慢泻下左掌真气。

      “扶住我的肩膀……”

      她依言行事,摸到我软弱无力的右臂,惊疑不定。

      “废掉了。”我冷哼。

      她“啊”一声,“难道是燕孩孩那枪……”

      没有理睬这个愚蠢的假设,挣扎着将全身重量统统架到她肩上,“梳头!”我吩咐,既然事已至此,敌情又似明非明,实力不济遭人所擒的我,梳不梳头,应该已没有分别。


      …… ……

      有视线状的阳光自窗格间射入,古老而又温馨,借机打量四周,此间摆设好像处客栈上房,门外人影幢幢,忽明忽暗。

      宋青站在身后替我梳发,暖暖的存在感令记忆一度分崩离析,恍惚间,仿佛十二笑着在说:“将军,这头,您有多久未曾好好梳洗了?”

      我悚然一惊,感受到身后微微隆起的胸部,那有血有肉的女人躯体使得幻境重新恢复原型。
      “你说什么……哎哟!”我皱眉,这女人力气倒大,总是拣那发结最混乱处用劲,疼痛自中心盘旋而下,爬山虎沿着去年今朝的轨迹重新抓牢了墙壁。

      宋青在身后慌乱:“将军,这……这……您有多久未曾梳洗了?”

      哦?

      不先诚惶诚恐致歉,倒想怪我的头发的不是?

      哼,十二就绝不会这样,我边想边叹息,眼前浮掠过耐重几山的红叶与月光,两厢辉映下,荡漾出茱萸与青梅酒与中秋,以及荣及村东树下土中不知是否寒冷的十二近侍。


      我告诉自己,为望城,难道还未记起,十二她,真的死去,化为灰烬。

      遥遥望去,太阳深处矗立着更为深沉的夜色,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星月皆无,仿若置身别处,蓦然发现这个身体已不再年轻,岁月确实已经松弛了它的可塑性,那些个盛气凌人的眼神,那些个惟我独尊的眼神,都如刀般滑翔而去,只留下伤痕。


      而在这个强壮本身已成为合理道德的年代,失去一臂的我,纵然战力犹存,却再无法更合理于较我强壮的摩罗燕王,于是,只能回复到成王败寇的老路,要么玉碎瓦全,要么蛰伏入以忍受为外衣的卧薪尝胆的老路。


      我思索。

      进展简直不可思议,事情与人物逐渐往一点集中汇流,奇妙中些微孽缘,些微宿命。

      门上些微异响,抬头去看,燕王笑着踱进来,眯眯着眉眼,微含讨好之意,虽然疼痛似乎还在跳跃,却又夹杂着淡淡的防备与根深蒂固的心机,与我对视间,简直就像面镜子。


      我挑眉,这人危险的很,心思诡异且不合理。

      他慢慢走过半步,沉默着,像是不习惯同我这般关系,又像是痛苦思索着措词,舌头穿越茂密的丛林,“令弟……”他说,乡下人也似发音,突然摸出告示,指住阳刚少年的脸断断续续控诉,“当日月明还亏,倏忽风起,一将……”抖抖戳了戳画像,“喏,堪堪就是他,席卷而来,驴走令弟……”


      我冷哼,自动过滤去文言与传奇小说的部分,自己重新组织意义,看来,得马上赶去耐重几山。

      接下去就无须再交流,我挥开宋青站起,喘了口气,伸手到燕王面前。

      他还在思索下一步措词,猛然吃惊,放射性退开。

      “我的剑呢?”一手已残,使不得双鞭,某种程度来讲,原先练习左手灵活度的弯月剑已成了象征我存在的某种意义符号。

      燕王去看宋青,后者伸手在天空划了个半园。

      他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舅子……”当即转身,叽里咕噜吩咐下去,“跟随姐夫我来……”

      我掉头不耐烦道:“他到底会不会讲话?”

      宋青一脸耻辱,仿佛徒弟不成器,恨铁不成钢,“这个……这个……书面语不错,口语听力却实在是……”她斜张着嘴,形成个角度,窗外飘过片云彩,仿若只端庄的天鹅。


      “舅子也爱吃翅膀么?”燕王殷勤问,指着一桌子鱼肉。

      我站在客栈两楼雅座旁看了看,“剑呢?”

      他陪笑,“有!有!有!”伸手掏出一锭黄金,划了个半园。

      宋青踉跄,险些当场跌倒。

      我正待又言,突然顿住,耳边闹市的啸响远去,只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楼下叫:“妈的,你重的像猪,老子走不动了!!!吃饭吃饭!”

      另个更年轻嚣张地答:“叫什么叫,相当初小爷背你走的时候,可没这么抱怨!”

      燕王也激灵灵愣住,面色奇特,乍喜乍悲。

      宋青扑去窗边,我转首,只见楼下正站着灰头土脸的男子,背上背着个阳刚少年。

      17


      第四章.难兄弟回乡记


      1.换装


      从古至今的男子,都有两个极致的快乐,一是心中时刻存着个人,一是心中没有任何人,而从古至今的女子的快乐,却物质的多,除却哲学,通常只执着于服装首饰胭脂宝石等等等等……


      当是时,二楼三个人,两男一女,都各怀着心事,却统统且惊且骇,哗啦奔到高处往下看去,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将所有荒诞情节拼凑成为一个传奇。

      只见为家那失踪多月的老二,正背着耐重几山名动天下的悍匪头领,大摇大摆出现在视线中央。

      弟弟啊弟弟。

      我颤抖无法自已,踉跄奔下楼去,身旁轰轰作响,燕王同我并肩,风风火火狂飚突进。

      我不由得便怒了。

      妈的抢什么抢!抬脚去踢他的鼠蹊。

      他却似乎以为我要跌倒,百忙之中冲过来救,一手卷住我腰际,口里还不迭乱叫:“当神!舅子!”

      我愤然出掌,他偏头闪过,于是两人混作一团,将个十三级楼梯下得惊天动地。

      那厢里,为奇同捏捏红已进了底铺,前者汗流浃背累得够呛,嚷嚷着唤过小二要茶要水,还要肉酱沫伴荷包蛋面,被背着的后者却立刻急吼吼改口:“别听他的,阳春面!阳春面就行!”


      为奇慢慢蹲下,天大不满,嘴里嘀嘀咕咕,“老子出把子力气,难道吃点碎肉与小鸡都不成?”

      我正赶到近前,不顾喘息,一把挥开了燕王。

      “小弟!”

      为奇激灵灵愣住,蓦然挺直了背脊。

      伏他之上的捏捏红僵硬转首,短促吸鼻,“啊”一声见鬼般叫,重心不稳,翻倒在地。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为奇刹那爆发,如同久旱遇甘霖,枯木再逢春,二话不说展臂扑来。

      我被他的冲力激荡,后退三步才止,以单手圈住了弟弟,闭目叹息,只觉滚烫。

      回忆争相从内侧温柔切割我的身体,却是哪怕再痛苦,也不愿舍弃,眼前仿佛是弯曲延伸,若隐若现若阴若阳的走廊,烛火摇曳得意味深长,尽头是浮屠,还是地狱,无从获悉。


      我抱着为奇,放松的感觉铺天盖地,以至无法抑止,类似于哭泣。

      汗水自额间涟涟浮起,间或也有疑虑,世上的巧合竟会如此容易。

      难兄弟相拥,气氛瞬息伤情到极致,为家人异地重逢,各路人马呼啦围上,煞是热闹团圆。

      朦胧中,耳边冲进风的声音,或雄或雌,或男或女,都溶化入一种匿名的神秘,触目所及,捏捏红就趴在不远处,他愣愣看着这方向,简直像个普通的少年,虽性情乖张却也一无威胁,眉间隙隙嗦嗦,抑扬褶皱,忽明忽暗。


      屋外寒气四溢,屋内似乎在不为人知处,燃起了明亮而又温暖的妒火。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为奇一如往昔,不住唤我,话语间仍是充满了信任与依赖。

      “小弟,”我笑答,收紧左臂,“你倒胖了些。”转个角度,开始仔细去看他的眉眼,只几月不见而已,我的弟弟,竟愈发英俊,愈发雄起,不禁百感交集。

      他微微脸红,正扭捏,突然惊住,整个人绞成煞白,似乎不信,从上到下扶住了我的右手。

      “大……大哥……这……”

      我抽空瞄一眼,见衣袖处已湿红了大片,这才觉出些疼痛来,于是信口开河,“不要紧,皮肉小伤……”

      却正在此时,燕王抢步过来,叽里咕噜不停说话,虽不懂其含义,却明显已经语无伦次。

      “奶奶底又是你!”为奇惊乍过后勃然作怒,“来的正好,百美更衣图底仇,宋青十方儿底仇,哥哥底手与我底仇!”他一一列举,记仇三千里,瞬息抡开肉掌,冲那张异域风格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我大惊失色,自家弟弟的斤两手段当然清楚,要拼命,为奇哪里会是姓燕的敌手,当下顾不得痛,翻身助攻。

      谁想战力惊人摩罗王不拔武器,却莫名其妙换了个体位,堪堪错过我的重击,然后硬生生扭腰,简直就像心甘情愿去挨为奇那掌。

      于是,当场便来了个周瑜打黄盖。

      啪一声过后,黄盖捂住肿起老高的面孔,对牢周瑜陪笑,“为奇……你……你好吗?”

      我挑眉,这是我听他说的所有汉语中,情绪最饱满、感觉最真挚、发音最圆润、技巧最纯属的一句。

      为奇咬牙切齿,叽里咕噜流利说着什么,仿佛是某国外语。

      我愈发惊奇,眼看着他眼神凶暴挽起了袖子,对牢敌国国王拳打脚踢。

      后者则忍气吞声,间或躲闪。

      大乱中,我目瞪口呆,身侧异响。

      捏捏红挣扎着爬起,双手双脚上密密罩着厚厚的兽皮,只见他扶住桌椅喘息,仿佛虚弱至极,又仿佛不胜某种痛苦。

      我见为奇占了上风,于是分神盯住捏捏红,他则盯住我流血不止的右臂。

      “喂!”我冷哼。

      他悚然而惊,抬头看我的眼睛。

      “我的马呢?”

      他呆了良久,突然别过脸去,竟似有些心虚。

      小二战兢兢挨了过来,瞄了眼面相不善的捏捏红,打个哆嗦,转而向我哭诉。

      “客官,小本买卖,求求您了,无论阳春面肉酱面什么的,凑合着吃就得了,别打呀!”

      我挑眉,心情恶劣,“滚一边去!”紧紧握住流血处,向前三步。

      捏捏红戒备,踉跄后退,“干……干什么!”

      我毫不理会,抬脚踢翻支撑着他的桌子椅子。

      他慌乱,应声而倒,我顺势压过去,与他四肢交缠牵制。

      他小兽般吼着挣扎,眯目呼痛,记忆中的神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深思,一把扯下他的兽皮手套,大吃一惊,也终于知道他为何实力大退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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