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上————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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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场激烈的近身肉搏,终于一把扯下他厚厚的兽皮手套掼于一旁,捏捏红磨牙大叫,随声扑出股浓郁的药草香气。

      定睛细瞧,纵然南北东西见多识广也不免大吃一惊,我微微拧眉,也终于知道这怪力铁扇王为何这等虚弱的真正原因。

      只见他赖以成名的铁扇肉掌如今已面目全非,红肿的五指膨胀如根根烤熟的蕃薯,手心手背排着些不甚严重的厚茧,疑似鞭痕,种种一切串成薄扇,间或弯曲褶皱的龟裂处不时溢出微白的液体,简直触目惊心。


      小二凑过来看着热闹,他倒仿佛挺有心得,突然捧颊尖叫:“妈呀,太残忍了,这……这莫不是唐门的烂骨散……”

      我深思,突然想笑。

      什么烂骨散,这个……这个……

      这个分明只是手癣帮脚癣溃疡并发好不好。

      “妈的为望城,你笑啥!”捏捏红咬牙切齿,左冲右突,无奈力不从心,只嚷嚷着一头撞了过来,“谁天冷了不生冻疮的!”

      我再不忍耐,立刻轰轰笑出,轻松歪肩,空出左手拎起他的后领,捏捏红狺狺低咆,四肢乱舞乱蹈,浑身寒毛倒竖,犬牙差互,乍看真像只发怒的公猫。

      暂不理会他,回头转去弟弟的方向,那边也自热闹,似乎是为奇占了上风,他一个独门秘技升云落雨大雷电拳,堪堪正击在燕王脆弱的左肋,后者借力大退,惊天动地哇哇叫痛,于是为奇便很得意,扶腰狂笑。


      我挑眉,哦?既然能够闪得如此迅速,其实应该不怎么痛吧……

      正闹至颠峰时,宋青自楼上冲下,也不理会小弟大悲大喜久别重逢的拥抱,只立于高处呼喊示警:“将军不好了,有队官兵过来了!”她打个嗝,仿佛在瞬息间又换了副耳朵舌头,呱呱呱呱讲起了外国话。


      燕王一惊,急急回了句什么,倏忽变招,飞身而起,转眼落至为奇身侧,单手随意轻挥,轻而易举完全封住了虎威小霸王的所有攻势,然后二话不讲,将其上下颠倒扛到了肩后,百忙之中还抽空回头对我喊一嗓子:“大舅子!鸣金!咱撤!”


      我跺足,心中烦躁,应该是狭路得太凶太轰轰烈烈,以至连平常蠢的像猪的守城兵都给惊动了,顺道看一眼捏捏红,再加上这小屁孩至没有头脑,被通缉了竟还敢顶着张面孔出来乱走。


      只闪念间而已,那厢燕王已抬脚将木窗边的护板踢散,制成了个临时的简易后门,宋青熟练披起斗篷,尾随而去。

      为奇双脚乱舞,挣扎扭动,“阿裹皮阿裹皮放开爷爷,小红……哥……哥啊……”

      我大急,振衣欲追,“二弟!”

      “放下小为!”身边捏捏红竟也似焦虑,强撑起躯干,却后继无力,又噗得倒下。

      “爱!麻烦的要死!”我咬牙,回身一把揪起他甩上后背,“喂,环住肩膀,”我吼,“别碰右边。”于是负起了他,飞身抢出。

      耳边鼓鼓风起,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惊大乍轰然散离,有小二掌柜痛心疾首指神指佛哭天抢地,有凌乱逼近又逐渐飘远的行军步音。

      当然,也有少年浓烈的呼吸。

      清晰的承重感觉告诉我,捏捏红正努力在疾速中保持半侧的体位,由颈至肩圈住我左半边臂膀,那只未着护套的手上长着形状夸张且明显的烂冻疮。

      狂奔间,眼前景物上下摇荡,燕王脚力惊人,宋青自有其外援,她骑着匹杂毛矮马,不住催速,我调息,最后一个起落,跟着扑入树林。

      …… ……

      难得今日,精英汇聚一齐,于是神仙也挺高兴,油然作云,沛然落雪起来。

      堆上树枝,升开火把,弯月剑串着四只寻暖而至的小麻雀,也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它们都是一副很瘦削很疲惫很可怜的模样。

      宋青摊开斗篷铺在地上,哈哈呼出热气,随手挥落四周的积雪,眉眼间闪闪发亮,贤惠异常,仿佛在阳光普照之时,同人约了野餐幽会。

      为奇踏足乱走,从各个角度指住了燕王的鼻子颤抖,口里一长串关系诡异词义微妙的流利话语。

      我张嘴盯着自己便寻不着的弯月剑发呆,火上的利刃吱吱染上层鸟类体油,愈发清光夺目灵气侵人国色天香起来,远观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

      那可是为家的传宗之物啊,据说来自于皇室,谁想如今,除了祭祀、装饰与杀敌之外,竟又被开发出如此浪漫的用途。

      身旁捏捏红则木像石雕也似,如同受了什么打击,僵硬着脸与躯干,径自闷头不语。

      荒山野林,万物不临,四男一女若即若离围成半圆,敌我含混、来历不明于瑟瑟寒风之中,姿势模仿某部蹩脚的才子佳人小说强盗式大团圆结尾处的插图,品味低劣徒增烦恼。


      而当时的人际关系,也就好像深陷入进一个人口拥挤、地势低洼的深海孤岛,四围环绕着一道道摇摇欲坠的土质堤坝,放眼望去,老鼠怕猫猫怕虎,虎怕大象大象怕老鼠。


      燕王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叫我的方向:“大舅子。”

      我一听便开始乱抖,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直觉无力而又单薄。

      为奇勃然作怒,“阿裹皮,你混叫甚底!”

      捏捏红瞬时惊醒,嘎嘎疾咳,喘息方定,轮流看我与小弟与大个子燕,从他的表情里,我隐约猜出,弟弟放在嘴边的那句什么皮可能含义颇为歹毒。

      眼前突然一闪,飞过一物,我随手抄过来看,发现是只小小的白玉瓷瓶,打开嗅一嗅,扑鼻有股押不卢花的气味。

      “当神伤口!”燕王搔了搔头。

      为奇扑过来,“大哥你的手……”

      我皱眉扯开衣袖,寻到面目狰狞的流血处,倒出一些止血粉末。

      小弟端是体贴,忙前忙后,潮红着眼撕下一摆前襟,小心替我包上。

      捏捏红于旁安静看着,若有所思。

      “大哥……”为奇疑惑,“谁能伤你?十二姐姐呢?”他惊悟,突然火辣辣回头,仇恨万分看燕王,“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19
      “大哥……”为奇疑惑,“谁能伤你?十二姐姐呢?”他惊悟,突然火辣辣回头,仇恨万分看燕王,“是不是他?是不是?!!!!!!!!”

      我冷哼,瞧着汗水涟涟百口莫辩的燕王,肯定点了点头,“对,没错,就是他!!!”

      燕王惨叫:“冤枉啊,舅子!!!”

      我大怒,妈的,还敢乱叫!!!!

      为奇跺足,急得原地团团转,杞人忧天,“大哥,得快找医生,若耽误了,以后会动得不利索。”

      “放心,小弟……”我笑笑安慰他,“不会的。”

      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押不卢那刀扎得既深且狠,正中筋脉,生死间虽好运气地碰上莫名其妙米庸医,给来了个治表不治里,却又因为没有银子盘缠饿了几顿营养不良,被蠢骡子摔了几下心情不佳,再算上某人的忘归枪照着腕上重穴专业而狠毒的抽插,如此不眠不休不停不顿马不停蹄足不点地折腾下来,也先别管利不利索,要是还能动,我才该害怕。


      “过几天应该自己会好的。”我再笑一笑,摸了摸弟弟的头。

      捏捏红冷哼一声,“别是废了吧!”

      我立时阴沉下脸,斜目去看他的手脚,哦?不愧是强盗啊,真正忘恩负义一只鼎,方才熊成那样,现在逞什么口舌之快,不晓得谁才是废物!!!

      “别乱说,”为奇一掌过去,拍在土匪头子的头顶,却还不忘逼供,“大哥,到底发生何事?”

      我含糊应几声,很多异变,实在不想让弟弟知道。

      “各位,鸟好了!”还好有宋青适时欢呼,间接替我解围。

      为奇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他走过去轻佻搭女人的肩,“好姐姐,我告诉你,火候还不够,你瞧瞧这翅膀,啧啧啧,僵成那样!”

      宋青呆住,脸上的表情时空倒转,又气又怒。

      我叹息,正阿弥陀佛间,又被捏捏红凌空抛过来一枚黑糊糊的药丸。

      “喂,内服,消肿!”

      我天大好笑,这治冻疮的破玩意儿,顶个屁用,于是装作没看见。

      “姓燕的,你过来!”

      燕王拉一拉自己的前额发,有些不信,有些受宠若惊,“大舅子召唤我你!”

      我忍气点点头,他便颠颠靠过来,被我一把揪住前襟,“你意欲为何?”选个最有气势的角度,眯目瞪住他,视线从双眼的间距犀利穿过,切金断玉。

      燕王无措,“舅子……”回头去看宋青。

      我不耐,“别装了,知道你懂我说什么。”

      他却开始流汗,老实巴交笑。

      那宋女官隔着篝火喊过句番话,又对我说,“将军,您别讲文言啊,他听力水平差着呢!”
      我深吸口气。

      捏捏红噗哧便笑,丝毫没有家教,一副乡下人嘴脸,显然不知道别人说话勿插嘴出声的礼貌。

      燕王理所当然道:“舅子,姐夫我没放坏心!”

      于是我再次深深深深吸口气,大力甩开了他,向旁吼:“宋青!你过来。”

      翻译官立刻风风火火赶至报到。

      “你问他,到底想干嘛?”

      女人左看右看,咳嗽一声,翻目望天,颇多无奈。

      “你同他说,让他滚回自己地盘去!”为奇也拎着宝剑串麻雀挨过来,恶声恶气道,末了烦恼加一句,“这没盐怎么吃……”

      号称是外国人的燕王却是最先反应,当场忍俊不禁。

      我天大惊异,这人耳朵怎么长的,仿佛时灵时不灵。“那四个怪物呢?”怎么醒来就不见他们,忒是惹人怀疑。

      宋青顿了顿,比手划脚冲燕王说:“啊疤瘌焦化焦化,那个……那个……一、二、三、四……”

      燕王看后半天才恍然,汉语夹杂着摩罗语说了一通,宋青似乎不断插言让他放慢语速,并且将关键词一再重复,好一通忙活才搞定,开始翻译,“将军,她们挨了您那剑,伤势都不轻,已同虎罗拿一起回摩罗了。”


      燕王一笑,“生咕噜蛋蛋,死咕噜黄黄天。”

      三个汉族男人六只眼睛啪嗒转向,盯牢了去看那长了条双舌的汉族女人。

      宋青僵了好一会,哆嗦再哆嗦,良久才勉强笑,“那个……他……他说哦……他说哦……他说他不走……生……生……生是为家人,死是为家鬼……”

      捏捏红幸灾乐祸,大笑不止,间或呻吟呼痛。

      我青紫着脸,欲昏欲倒,瘸腿麻子邻水照。

      当事人为奇自然最惨,黑面黑口,屈辱难忍,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弧度一如首蹩脚歪诗:


      鹅黄蛋卵的毡帽,

      扇套儿美女束腰。

      从头到脚棺材料,

      花扇摇啊摇。

      竟将坨重阳嫩白菜,

      比作了隔年老花雕。

      得儿里个东!得儿里个东!得儿里个锵东……锵东……锵东锵……

      …… ……


      下个刹那,林间便荡开去股异国腔调的惨叫,仿佛谁正在被谁暴打,又是疼痛来,又是委屈。

      …… ……

      为奇喘息,余怒难消,伴着肚子咕咕乱叫,只听他不停骂着什么,回头拔下瘦鸟儿们中顶肥顶油水的一只,递了过来。

      “大哥,你吃这个。”

      接着又二三四分给了捏捏红同宋青同自己。

      四只鸟,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我抬头看了看渐晚的天色,飘雪如棉花,生就股冷香,便觉得有些不妙,这种节气,实在不能让弟弟露宿荒郊。

      “宋青!”

      女人马上将牙齿从翅膀上移开,“啊?”

      “你马上回城里,看看风声过去没有,顺便再采买些个干粮行礼马匹骡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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