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的约会

一张描金的帖子，带著淡淡的香气静静的摆在桌子上。

上面只有几个字：子时，小镜湖，与君一晤。-

落款是一只几笔勾勒出来的狼头，江湖上用狼做名字的，只有狼窝中的人，这个约楚旋英子时相见的也是狼窝中来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张描金的素柬什麽时候放在他卧室中的，唯一能肯定的是：号称天下第一家的楚家，在防卫上也有任人来去的死角。

楚旋英慢慢的拿起这张素柬，字不多，一眼就可以扫完，近近凑过来，还能闻到素柬上淡淡的墨香。

是京城老字号，天宝墨坊的墨，这里方圆数百里，也只有楚家能用的起这样的墨。

来人必定是个心里素质极佳的人，在戒备森严的天下第一庄内，能找到书房，这张素柬上面的字每一起笔都是端端正正，连最後的落款也看不出手有一丝抖动的痕迹。

这样的素柬，楚旋英每年不知道要收多少次，有托人递上门的，有直接在大门外叫嚣的，大抵都是挑战的，这个江湖，太多人妄想著一战成名，而战胜天下第一家的继承人，岂非是最好的机会？

这次的素柬也是为了扬名？如果是，为什麽选在子时？

从一年前，几个世伯就暗示他不要再接受这些比武，楚旋英的父亲已经非正式的让他接管了楚家的大小事务，他当然不需用这些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来确立自己的地位了。

这次也不该例外，可是楚旋英的心中还是有种奇异的冲动。

楚家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不胜厌倦，或许这个子夜的约会无端的被他自己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只不过是给无聊的生活一种兴味的反抗吧。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外面传来规律的扣门声。

“少主，您歇了吗？小环特意让厨房炖了冰糖莲子粥……”

楚旋英用力揉揉有些发紧的眉心，这个丫鬟从他十岁起就服侍他，细心、体贴，很多事不用吩咐她也会做的十分妥帖，难得的是从不多嘴，做事很有分寸。

虽然心里有不知道原因的厌恶，楚旋英还是把门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低眉顺眼，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卑谦的姿态倒是做了个十足十。

“放下吧，你可以出去了。”

“是。”小环一直没有抬头，听了话，也是低头一应，对楚旋英行礼出去了。

小环的表现没有什麽可以指摘的地方，可是楚旋英还是有种从心往外的不舒服之感。到底是什麽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此时夜已经完全沈了下来，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伸手推开窗子，微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卷起了桌上的素柬，楚旋英心中一动，轻身从屋中飘了出去。

小镜湖离楚家并不远，严格说，就在楚家庄园身後的山中。

因为楚家天下第一庄的声势，近几十年，上山游玩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近年更是俨然成了楚家的私产。

对方把地点定在此处，显然有种有恃无恐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的来意，到底是为了比武？或是楚旋英本是狼窝最新接下的任务？

已是中夜，整个山中仅能听见鹧鸪间歇的嘶叫，即使想要轻走在地上，仍然会有落在地上的落枝骤然折断的闷声。

楚旋英并不担心自己会不敌，或是对方已经布置好陷阱等著他，这些年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场比武，所有光明的、阴暗的手段他都见识过了，而他本人……

要想维系住天下第一庄的声名，他也用过许多不能对人提及的手段。

子时将至。

小镜湖的湖面上倒映的满月倒好似亮过了天上挂著的那个，夜风过处，湖面上一片涟漪，日里平凡无奇的景色，倒是镀上一层月亮的辉光，让这山水凭添了几分丽色。

一个颇为英俊的人，静静的站在这月光中。

楚旋英注意到他的衣服上有许多暗色的斑点，这对所有江湖人来说，是最不陌生的颜色──血迹。

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在这个江湖中，如果你不能染上别人的血，那麽你也只能染自己的血了。

在往手臂上看，他的左臂上还缠著厚厚的纱布，似乎是新伤，纱布的外侧是崭新的白色，中间却隐隐透出几分黯淡的血色。

他的脸上有种失血後的苍白，这种苍白也掩不住他眼中的坚毅，厚重的剑眉，收敛了全部精神的黑眼，加上看起来有些寡情的薄唇，即使是有伤在身上，依然有种逼人的气势。

几乎是一靠近，楚旋英就以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看到自己来，他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并不是笔直的一直站在那里，仔细看他的脚，是一前一後略微分了一段距离，身体的重心在两脚中间，这种姿势是最放松也是最容易戒备起来的姿势。

他没有受伤的右手一直放在腰间，那里斜斜的挎著一个刀鞘，看形状，是把弯刀，江湖是多得是用刀的，而真正能用出刀的精髓的，又能有几人？

眼前这个人会使那寥寥可数的几个用刀高手中的一个吗？

一百年中，用刀的高手并不多，而当世正成名的只有无极刀关无华和鬼刀天狼。

这个和自己订约的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无极刀是关东有名的侠客，成名已经数十载。自然不可是是他，更不可能是他的子侄，那麽他是不是就是黑道中最神秘的鬼刀？

传说鬼刀出手的时候，都是在月初的时候，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是死人，唯一活下来的，也只见过一弯新月似的光华。

或者鬼刀本来就是狼窝中的头号杀手？

他的神秘亦如狼窝一般，江湖上有的都是传说。☆油炸☆冰激凌☆整理☆

如果对面的人真是鬼刀，他又为什麽在满月时候出现在这里？

那张描金的素柬缓缓的自楚旋英的手中飞了过去。

“阁下子夜约在下一晤，不知有何贵干？”

对面站著的人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楚旋英，天下第一庄的继承人，所有武林世家待嫁女儿心中最美的幻想。十四岁出道，十五岁击败巴山派掌门谈天雨，一战成名，自此几乎每年都有几个成名已久的人物败在你手中，二十三岁，也就是去年开始没有接受任何一次公开的挑战。但是，你成功的把武林第一家的声名推向新的高峰，我说的对吗？”

“对。这些几乎是所有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和你要定下的约会有关吗？”

对面的人还是不露声色，“我想知道，已经不肯接受任何挑战的你为什麽而来？”

楚旋英一愣，虽然听到的是质问的话，偏偏让他无法发怒。

也许自己依约而来本身就有说不出的不解。

“阁下似乎并不想与我比武，如果只是为了了解我，那麽恕我不能奉陪了。”

一阵突兀的笑声从他口中发了出来，“楚旋英，或许你并不了解自己。”

不了解自己？楚旋英想不理他，或者不屑在於这个人说话，但是他吃惊的发现，他居然只能在心里反复的问：你了解自己吗？

“楚旋英，也许记忆也能欺骗自己。你愿意和我去找你真正的记忆吗？”

“真相？什麽真相？”楚旋英想笑，可是说出口的却是无力的质问。

这个子夜忽然出现的男子，挑起了他心中长久以来莫名的疑惑。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的每句话都给楚旋英一种奇异的震撼，他没有一句介绍过自己，甚至他很可能就是鬼刀天狼，可是楚旋英对他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信任感。

“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记住，如果和我走了，你可能会面对你无法接受的真相，而且，我们可能在发现真相前，就被追杀我的人干掉，你愿意冒险吗？”

也许记忆也能欺骗自己，楚旋英的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也许，太平淡的生活是需要一些不同的。

第二章 莫名的追杀

山上没有一点光，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他们已经在山中转了整整两个时辰，对方的话不多，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提及，所说的寥寥数语都是让楚旋英搭手干活的。

天马上就要亮了，这个时候冒险逃亡，不如利用这里的地形，以逸待劳，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天险做几个简单的陷阱。

小镜山因为山势陡峭，侧面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而得名。

山上树木并不稠密，对於隐藏来说很不利，但是对追杀的人来说，同样也有劣势。

只要他们一出现，四周无论那个角度，都很容易被发现，偷袭是更加不可能了。

他的身上好像有数不清的东西藏著，贴著地面的深草中，悄悄拉起了一个青色的绳子。

绳子显然不是普通的材质，只有很窄的一条，楚旋英用手上去拉了一下，虽未用上内功，却被绳子的韧劲弹了一下。

地上被挖出几个浅浅的坑，距离很远，与绳子是相背的方向，在最後一个坑中，几个八寸长的钉子深深的埋在土中。

楚旋英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能作些什麽，只能是对方一个命令自己一个动作，头一回，他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无用。

看他细心的给几个简陋的陷阱扑上青草，却在最後一个有钉子的陷阱上面留了一个缺口，前面的几个不细看很难分出，而这个却看起来很明显。

天已破晓，朝露打湿了林间的叶子，也打湿了楚旋英身上的白衣。

衣带抚过树叶的破空声让他们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帮他还是不帮？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鬼刀天狼，如果楚旋英选择站在他一边，他该如何解释自己和这个黑道杀手的干系？

如果……，他选择的是帮对方呢？

这个有些卑鄙的年头从他心中一闪而过。

对面的人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自己看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不屈不挠的坚韧。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带红色的东西，一扬手，撒在衣服上。

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血腥味，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狼狈，眼帘低垂，遮住了精光四射的眼睛。

现在脸上还残留的只有疲惫。

衣带的破空声更近了，一丝耳语传进楚旋英的耳中。

“现在开始，你们是对立的立场。我身上的血迹是刚刚我们比武的结果。”

他微靠在身後的树上，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加上身上真真假假的伤痕，猛地一看，还真有一种要不行了的样子。

沈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是三个人。

这三个人走的不紧不慢，仿佛是初春要踏青的游人，只是可以加重的脚步，似乎在一步步压迫著等待人的心脏。

隔著三丈的地方，来人停了下来。

三人品字型站著，一先两後。

当先的一个，宽面大耳，圆圆的脸上带著几分谄媚的笑意，一双手拢在袖子中，仿佛不是为了抵抗清晨的微冷，不过是经年做小本生意留下的习惯，腰间还恰如其分的挂了一个算盘。

後面两人中，左侧的那个，瘦的有些离谱，偏偏是高高的个子，整个脸因为瘦已经看不出人的轮廓，颧骨高高的突起，眼睛抠在眼窝中，一双大手垂在腰间，楚旋英注意了他的那双手，骨节很大，青筋爆出，这个人手上应该是大力鹰爪手一类外家硬功，人如此之瘦只怕练的是阴毒的那家功夫。

右侧的那个，倒是正常人的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英俊像，眼角上挑，嘴边含笑，一副掩饰不住的风流样。腰间侧挎一把长剑，看剑鞘，尺寸比江湖上常见的长剑要长上三分。

这三个人楚旋英当然没有见过，也没有看到过任何关於这三人形貌描写的记录，原来天下第一家的情报并没有他们说的那麽全，江湖中还有太多隐藏的高手。

当先的一个人未开口先闻笑，“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兄弟不才，最近接手了这档买卖，哎，老弟也知道，现在年景不好，生意难做啊。兄弟也只好不管能不能吞下，先接了再说了。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

“张老板说笑了，真没想到我天狼一个人到麻烦了‘人、水、和’三人出马，当家的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果然是天狼，那麽他口中的“人、水、和”又是什麽样的杀手？他口中的当家，是不是就是狼窝的狼主？

楚旋英不露声色，静静站在一边，对峙的四个人也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各自寒暄中带著几分戒备。

当先开口的掌柜慢吞吞的解下腰间的算盘，用手播弄一下，几声脆响传了过来，原来算盘中的珠子是精钢所制，这些珠子是不是他最後的杀手！？

後面的两个，一个只听到骨节处劈里啪啦的响声，那双本来就大的双手似乎又涨大了几分，另外一个面带桃花的，脸上不减笑意，只是缓缓的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剑果然比普通的长了三分，剑身仿佛是一汪秋水，在风中微微发出嗡嗡的争鸣声。

那个被称作张老板的，带著笑容揖了一下，“得罪了，兄弟知道三个人对付你一个有点不仗义，不过买卖要做，也不能赔了命，兄弟三个都没把握能对付了你那麽‘潭月刀’，虽然不太光明，好在做杀手的也不讲究那麽多，您能理解吧？”

天狼眼帘还是垂著，没有抬头，“张老板说那里的话？兄弟身上没伤的时候，只怕也赢不过你们，何况如今还身上有伤，不过我从离开那刻就知道组织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是没想过，如此重视兄弟，居然让张老板三人来送我上路，我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好！”

话音未落，一直在他身後带著桃花笑意的人忽然出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似的光芒，他嘴边的笑意还在，可是剑招却走得是狠、辣、快，埋在草中的绳子似乎并未起到作用，眨眼间，剑光已到天狼的眼前。

天狼背靠大树，刀还在腰间，初升的阳光打在长剑上，剑的角度很好，正把阳光发射到天狼的眼中！

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似乎焦距并没有落在迫在眼前的危机上。

楚旋英有点失措的用手抽剑，可是距离太远，只怕也解不了天狼的危机，正在这时，当前的那个掌柜模样的人，算盘上的珠子忽然爆出，珠子的速度很快，带著呼呼的风声，很快超过了逼近天狼眼前的剑光，原来那剑本来就是虚招，真正夺命的是後面的精钢暗器！

天狼还是没有抽出武器，只是用未受伤的右手凌空抓了几下，原本夺面的珠子忽然慢了下来，仿佛空气中有强大的阻力让他们无法前进，这时那个似乎练过大力鹰爪手的人忽然动了，攻击的防卫正式由剑光和暗器组网的死角。

还未到近前，他的脚下忽然一跌，第一个陷阱原来是为他而设！

只见他不慌不忙，借著脚尖一点的力再次腾空而起，可是那个陷阱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天狼早已算好他再次落脚的地方，那里正式第二个陷阱！

他脚尖刚一著地，就感觉到了又是陷阱，还未落实，那个掌柜模样的人脱手将算盘飞了过来，给他借力，接著算盘的实地，他再次腾空而起，再空中一个纵身，越过了第三个陷阱，偏偏在插了钢针，露出痕迹的那个陷阱落了下来。

一声惨呼传来，力已耗尽，八寸的钉子透透的穿过他的脚掌。

楚旋英心里暗叹，果然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天狼早就算准了他的性子，这次以逸待劳，一下剪除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他的惨呼声影响到了同伴，再回头看天狼正面迎击的那个面带风流的剑客，剑法已经有些凌乱，掌柜模样的人面上的微笑也已凝结，似乎不知道该去帮受伤的同伴还是先去夹击天狼。

片刻犹豫也至先机顿失，他虽不顾同伴的哀叫扑过去夹击天狼，但是天狼已经反出手抽出了武器。

果然是一把弯刀，看不清刀的全貌，舞动中却带著一缕不祥的红光，即使是凝神去看，也只见到一抹连起的红色。

血从不知道谁的身上飞溅了出来，夹杂著几声间或的闷哼……

忽然，一个人影跌了出来，楚旋英定睛一看，正是掌柜模样的那个，还没待他反映过来，藏在草中的细绳阻住了他的去路，一个踉跄，天狼的刀已经到了，空气中闪过一团红舞，他一声惨呼，手臂被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