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番外————乔君
乔君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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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只匆匆瞟了一眼我已经整理,但仍旧不整的衣衫。
      他似乎是会意到了我平素唇色很淡,如今有点红肿;他好像注意到了他记忆中苍白的小孩脸色有点绯,有美丽女子回眸的万千情态;他可能还不小心地留意到了那个本来长得不怎么样的小孩如今竟是迫人的。

      黑的短发,红的唇,绯的颊;不整的衣衫,苍白的胸,赤裸的足踝;还有那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只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神情。
      竟是绝色。
      他站在门口,扶门,略抬首仰望他。黑的眸子出奇的好看。给他一望,会让人不小心地掉下去。
      我不开口说话,我等他开口。
      他只呆了一呆,谁也不知道在那一愣神间他想的是什么。
      “师傅。”他只望定他师傅,不看我。
      “我四处走走。”自他身旁擦肩而过,我的短发像夜色一样披垂在面前。
      店里空无一人,我也未多加留意,随处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雨势很大。
      这边陲之地,要么不下雨,一旦下了,便总是这么大的气势。
      “喂!”突然地一只手搭上我的肩,我回头一看。
      老大。身后还有十来个兄弟。
      “你——去给我们每人倒一碗酒来。”他指使着我。
      “要去自己去。我已经不是这里的伙计了。”我拂开他的手。
      他们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间语气凛然,不卑不亢的小小伙计。
      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突然间转了性子的小伙计叫什么。
      “你——”老大凶狠地眯起了眼,一把抓住我的短发像以前那样,“你一定知道前些天店里来的是什么人?”
      他相信,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变数,都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缘故。
      他恐惧,害怕,那个男人的气势。
      他一定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是四哥。他是我的四哥。”
      他放下了心,很放心,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敢对我这么说话!你以为有你四哥替你撑腰,我便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吗?”
      他想大笑,突然怔住。因为我的眼神。
      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珠虽透着淡淡的倦意却闪着深冷的光芒,只一瞬。再看去,这仍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
      他猛然把我推开,像躲避毒蛇一样把我丢给他一个手下。
      “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把他的命留在这里!”他用力握住我一只手臂,就要使劲折断。他要教所有人知道在这个地方,他才是王法!
      是主宰!
      一闪。
      滂沱的雨天滑下一个闪电。
      他感觉手有点凉,低头看去。
      地上有血,血里有他两根手指。
      他尖叫起来:“什么人干的?站出来!”
      不用他开口,已经有个男子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一身雪白,纤尘不染,在雨中更形疏离。
      他的神情显些冷漠,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使面对再凶恶的敌人,他也不会失去他风雅的风貌。但现在,他却有些微恼的怒意,形之于外且毫不留情地投射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手里的剑令人发寒。
      他本不该提剑。从二十几年前开始,他已不再用剑。所以,他从不在身边带剑。
      可是现在,他手里却有一把锋利的长剑,更一剑削下别人的手指。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了。
      四哥。
      戚家的四哥。
      “杀了他!你们统统上!给我杀了他!”
      “末子…”他温柔的目光投向我,在一群人冲向他之际,“四哥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数把刀扬起,斩向他。
      他只退一步,一下子引那些人到了雨中。
      滂沱的雨。
      雨势逼人。
      他并不急着出剑,他让这雨冲洗的剑身雪亮。深情的眼凝注在剑上,就像是个回忆。
      回忆从前。
      在这许多的事还不曾发生的那段无忧岁月。
      刀光已染上他的眉眼,却仍像是震不醒一场梦似地破碎开来。
      散碎的刀,破散的血花。
      刀光后,血花下,是一袭依旧雪白的长衣。
      依旧温雅若水的面容。
      没有人能躲得开他的剑,躲开他偶尔兴起的让人不忍瘁睹的微薄愁绪。剑光未起,是因为他出剑的速度;但入剑处,连一丝杀气也未生。
      然后,便是又一条人命随血光暴现而逝。
      杀人的温柔。
      我着迷,惊叹地看着四哥的剑。我一向是知道的,四哥的剑术,会让人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血祭。只要,他不要放下他的剑。
      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这种温宛便如一声叹息的剑术在人世间流逝。
      我也…不愿。
      即使如此,却仍然,想要去做。
      想再看一次。
      二十年来,他使剑仍是好看得让人忘了他可以在瞬息夺去了性命。
      但他仍是疲倦了。神情虽只一瞬,却让我心疼的凝视着他定是想起了什么而分外着意的剑光。
      四哥的剑很温柔。
      看得让人寂寞。
      血光散尽,他垂下眼。低头俯视自己染不上一点污渍的白衣。
      简直像是一抹嘲笑!
      曾经,也是雪白雪白的衣,衣上,还沾着那孩子哭泣的眼泪。和血。
      好痛。
      他忍不住的痛了起来。
      即使如此,却仍是,想要去做。
      明知,会伤了他最最心疼的孩子。
      明知,是个错。
      而他手里的剑,却像是一个依顺的女子紧紧依附在他身测,怎么也不舍离去。
      我敬仰,恋慕,崇拜的四哥。
      戚家的四哥。
      老大吓住了,也快要吓疯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惹上这样一个人。
      四哥转身面向他,不动。
      雨大,但未能熄灭又在他眼中燃气的些微怒火。
      只是这么些,但也已经够了。几乎很难去看到他生气的时候。
      他一身英挺,寂然立于雨中。
      他单手持剑,剑尖下指,一丝血渍都未沾上。
      一剑,万夫莫敌。
      “我是戚四。”他冷冷的,以少有的冰冷语调开了口:“戚家的老四。无论哪一个想要伤害我的末子,杀!”
      他眉间的气势摄住了老大。
      他的话狠狠的砸向了老大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戚四!?
      那个被传为像神一样遥不可及的人?
      老大瞪着他锋芒毕露的眼。
      戚家!他们惹到了绝对不能惹的戚家!
      那么,他的弟弟——
      他转首望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弱。
      “我姓戚,我叫小七,在家里我排行第七”。
      我不去看他们。
      不看随四哥而出的墨梓,也不看不知何时默默坐在一边喝酒的关。
      我是小七。
      老大逃了,他逃得很快。没有人去追他。
      在他跑走以前,我向他要回了墨梓的“血驭缚”。我答应过会把它完好无损的还给他。
      “师父。”墨梓双眼大方光彩,有多久没有看到师父出剑了!师父就是师父,没有人能使出这样的剑术。
      天下第一的师父,戚家被神话的剑魁。
      “末子。”他一收剑已快步到我身前,“有没有伤着你?没让他们的血污了你吧?"
      “没事,四哥。”
      “墨梓。”他回身叫了伫立在他身边的徒儿。
      “是,师父。”墨梓应了声,不用师父回头,他就知道师父在叫的是他。师父叫“末子”时的语调是完全不一样的。是疼惜,也是独占。
      独占末子。
      “这是我最小的弟弟,你的小师叔。”
      “……小师叔。”他低下了头去,顺手接过师父递还给他的剑。可以感觉到那小小的师叔依偎在师父身旁,有一种不对他人流露的柔顺,他依偎着师父的样子有点疼。
      不知是他疼,还是让师父疼,或是让周围看了他的人有点疼。
      小小的师叔,有小小的身子,原先只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小的伙计。
      一个年纪大大,来历大大,不知为何却样貌小小,身子小小的小师叔。
      交谈。
      这是事发后,我和关首次的交谈。
      对酒不当歌。
      “喝太多了。”关望着我的酒杯,陈述着一件事实,没有劝阻的意味。
      “它是催化剂。”我又灌下一杯酒,对自己笑了笑。
      人生几何?
      三角?矩阵?
      我是一个点,一个停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点。
      两点才成一直线。
      “你呢?你是什么?”
      “我?”他放下了酒杯,“你看我是什么?”
      “你是一把好刀,不出鞘的刀。”我凝视着他摆在桌上的左手。现在他的手很干净,指掌间并没有练武人常见的粗糙。
      “真敏锐。”他轻叹一声,“就算我是刀,也是把破刀,残刀,不中用的刀。”
      我抚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臂,握住他持杯的左手。
      “即使这刀残了,废了,他还是一把好刀。我说过的,一把不会轻易出鞘的刀。”
      “还有什么是你知道的?”
      “我不说可以吗?”我以杯就唇,掩饰眸中的不忍,低声地恳求。
      有很长的时间,他就好像在考虑什么,回忆什么。
      “…我是一只刺猬。越是靠近,越是会深深刺痛对方。”
      我们…也是。
      明明痛着,却仍紧紧相拥。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平静地注视着我唯一显出不平凡的双眸。
      细小的脸庞和面目是十四岁的。
      眉间并没有岁月的印痕。
      一切都写在了眸子里。
      眸中有世故,有沧桑,有褪尽铅华不沾粉墨,有淡漠世情的风华卷起千堆雪,更有透彻的智慧。
      如果不是这样貌与身子,便俨然是一个独钓寒江雪的长者智者,述说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可有怨过,恨过?
      他不由地再叹一声。
      门“砰”得被人大力推开。
      门外的人很激动。
      “小师叔!”墨梓急促地吸气,震惊,悲愤。
      “有事?”我垂首坐在椅中,两条腿悬空荡着晃着,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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