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楼上见了,本不以为意。毕竟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纵是再有慈悲心肠的人也会厌倦了此等的不平事。
也就没有出手相助的意图。
也仅仅是被赶走罢了。
可是,发现,目光——放在孩子身上的目光竟一时收不回来。于是,有了兴趣。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在整个家族里,他这种直觉是最为精准的。
于是,出声唤了。
于是,看到了,刚才的眼神。只不过,还是有着怀疑。
会是,看错了吗?
一个孩子,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神。
空空的目光里,除了深埋于水底的黑以外,什么都没有。
一个,让人不小心便可坠入的洞。
是空。
还是,看错了吧?
观察着小孩的动作,他在心里下了结论。
我站起了身,默默地向他点头,开始慢吞吞地走下楼。
从他这边的窗口望下去。
穿着不知是黑还是灰的破旧衣衫的男子,略抬头仰望他这边的窗口。
当他匆忙地回首,小孩已不见了踪影。
再急急地望去,两人已靠在了一起。
男子牵起孩子的手,似乎一直以来他们都这样牵在一起。走了很远。
很远。
不像是父子的样子…会是兄弟吗?
摇头又摇头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奇怪的组合。
但是自己,似乎过于把注意力放在那两个人身上,正确地说是那个孩子身上。
应该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啊!不会再见面了吧…
这样想着,似乎是释怀了。
算了,如今虽已在蜀川之地,还是应早日登门,尽一个晚辈应尽的礼数。
潇洒地打开纸扇,手执酒壶就要为自己斟上一杯。却是——
放下空空的酒壶,不由得有些想笑。
初一看,只是个长相平凡的小孩。
留着披肩,不长不短的黑发。
但看得久些,会让人印象深刻呢。
似乎有着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个,爱喝酒的小孩吗?
望向天外,少年莫名地皱了眉。
虽是热闹着,总觉,风里有不祥的味道。
今年,又会是个多事之秋。
二月十八,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己已年二月十八,“刀口”关家关主的五十岁寿诞。
也是决定掌门继承人的日子。
江湖上这样传说。
己已年二月初九
中原关家。
虽说是九天后才正式开始的寿筵,但集结在蜀山的大部分人已入了门庭成为座上客。
所以,在这里所发生的每一件无论大事小事皆会成为日后口耳相传的是是非非。
“你确定是现在?”
“嗯。”
“我明白了。你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但是只要你想做,我陪着你。”
不冷不淡的声音静静地说着两人的默契。
“嗯。”没有道谢与就接受谢意的感动。
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就像他们彼此在最危难的时刻牵在一起的手。
以后,也将一直牵下去吧。
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从踏入这扇门的一刻起,一切,与关有关的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我,冷眼看着。
有人的惊诧。
有人的惊喜。
有人的惊骇。
有人的惊、怒。
场面,着实有些混乱。
善于辨识风向的外人,也隐隐觉出关家定有变数。
于是,更为期待。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颠沛于人世的二十六年,已够我看倦。
幸他人的灾,乐别家的祸,只要一切非关己身,纵是天大的事,也只是仅供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
所以,好事者永远都不懂当事人的痛。
摒弃了所有意欲一探究竟的不知客气为何物的客人,偌大的厅堂几乎只剩下关家人。
还有,我。
当前的,那个看来精神奕奕的老人。此时仿佛被抽干了大半的精气,颤抖的,认出了自己生平最得意,曾经,如今显得最落魄的弟子。
原以为,是再也见不到的。
三年前,黯然离开这里,始终不曾说出个中缘由的,他、最为看重的弟子。
看来这个老人,不是构成威胁的主因。那么…
人群中,一道恶意的眼光。
看来,这个就是这里的麻烦了。
感觉到关,放置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我默默的用力握紧他的手。
他也,感觉到了吗?
关并不是个惧怕强势的人,那么,必定是某种程度上与他亲近的人,他才不会,不愿与之交手。
我的眼光落了下来,落到隐于袖中的手掌上。
右手,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真的,很痛啊!
脑中飞快闪过的,似乎是某个人在某个时刻对另一个人说的话。天气,也许也是这么冷。
疼。
末子好疼。
痛!
手好痛!
我蓦地咬紧了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忍住,像是硬生生被撕扯开的痛。
意识,开始恍恍惚惚的。无暇去听人们的交谈。
马车,走了。走得很远。
我知道那是我永远都追不上的距离。
为什么追不上?
不能去追。
即使我可以,也,不能去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痛得几乎弯下了身。
然后,感觉到了。
在这个时候,关总是能第一个发觉。
他轻轻地掰开我的手指,意料中的,却每次看了都会觉得不忍的。
指甲深陷入肉中的,血红。
他熟练的撕下怀里干净的白布,动手包扎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叹气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做他该做的事,不干涉也不阻止。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可以去说去做。可是,他的体贴是深不透骨的。
很冷的天,冰面下的暖流。
有些时候,会有人想要利用的。
我从他的怀中微微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地又移开了视线。
他轻轻地拥着我,说出了再次令全场响起抽气声的话语。
他将会是我的妻。除了他,我不会再娶任何人。
我会等待他直到长大成人。
全场的哗然,看起来是颇富戏剧性的场面。
很适合拿来让人蜚短流长。
最后,短暂闹剧的终尾。我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注视着我的少年。
南宫平静。
少数几个能够留在现场的外姓人。
果然,南宫世家的人,即使是关家也不敢轻易得罪,将其拒之门外。
另一方面恐怕也说明,这个少年足以博得他们的信赖,对他的品行给予较高的赞赏。
那么,在这一场剧中,他所扮演的角色……
少年静静的微笑。只是在,微笑而已。
麻烦的人物,又多了一个。
我感觉有些疲倦的靠在关的肩上,微微合起眼帘。
关家的平静,看来注定要被打破。
南宫平静…真是,讽刺的名字。 [墨]
(二)
己已年二月初十
身份的转变,就在这一夜之间。
我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变成了几乎是关家内定的未来的“少奶奶”。
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如果不是关在几年前失踪的话,如今他早已成了关家的少主人。
然而,即使是今天,人们似乎仍是这样笃定的认为。
并相信着。
唯一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恐怕就是关自己吧。
坐在湖中央的凉亭,我望着远方的红楼。
那就是关家的一家之主历代居住的地方。
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为的就是踏入那个楼宇成为它的房客。
关,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并不是这种家族纷争的,第一个受害者。
风吹得有些凉。
我拉紧了身上的衣衫。
一点都不想去碰那些据说是给“少夫人”准备的精致华美的衣裳。
那并不是我。
那些并不是我的。
我只做我的“小七”。
肩上突然落下的暖意并没有让我回头。
知道是谁,所以,没有回头的必要。
替我披上了衣物并挡住了风的男子也知道没有开口说明身份的必要。
“……会…后悔吗?”
当初贸然的离开与,如今贸然的归来。
以及必然会引发的一连串事端。
纷乱的环境,和我想象中的相去不远。情况只会更恶劣而已——如果我们长久以往的呆在这里。
“…不知道。”
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真是诚实的回答。
可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还有,他的声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