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风云
风云  发于:2009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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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大功告成!”
“快吹快吹!”
看着宝儿雀跃欢呼,小脸兴奋得红通通,沧海不禁心酸。宝儿的遭遇可以说比自己还悲惨,毕竟自己曾与亲人渡过了十几年的美好时光。一种同是天涯伦落人,惺惺相惜的感觉油然而生。沧海把短笛放近唇边,呜呜的笛声响起,并不如普通的长笛婉转悠扬,喑哑呜咽,反而更像箫声。只听笛音袅袅,凄怆感伤,随着傍晚的凉风远远地传遍沁芳园……

等到一曲吹完,沧海竟发现宝儿埋首伏在自己膝上,知道触动了他的伤心之处,也不劝阻,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任随宝儿鼻涕眼泪地弄湿了大片裤管。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两人在湖边戚戚惨惨凄凄,自怨自艾的时候,一声低喝惊醒了梦中人。
两人忙分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立在湖边,衣袂翻飞,表情漠然,削薄的唇线紧抿着,正是巫行云。
宝儿擦擦眼睛,吐了吐舌头:“少爷,我们在吹笛。”
“…我可不记得你会这个。”
“是亚海,亚海会!”
巫行云转过脸看着沧海,剑眉微挑,眼中似有诧异之色:“刚才是你吹的?”
沧海缓缓起身,点点了头,却见对方迈开长腿走近,大手向自己一伸:“拿来。”
什么?沧海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把短笛递过去。巫行云接了,低头细看,神情甚是专注。但见笛身只有普通长笛的三分之一,笛眼亦只有三个,这也能吹?巫行云皱了皱眉,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放近唇边。(吃偶家亚海的口水-
            -|||)呜呜地调试了两个音阶,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再吹一次。”
捏着短笛的手伸到眼前,修长而有力,指节也不突出,并不像个练家子该有的,跟自己打铁干惯粗活的手完全不同。
“亚海,吹呀。”听到宝儿催促的声音,沧海才幡然醒悟,脸上顿时一阵躁热。今天怎么回事,竟然看着人家的手看到失神。不敢抬头,沧海面红耳赤地接过短笛。这一次,从头到尾,沧海根本不知道自己吹了些什么,只觉得似乎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一曲终了,慢慢平伏了心绪,沧海才敢望向那人。却见对方素常冷漠的面孔,紧绷的线条,现在竟变得分外柔和。灼灼的目光闪烁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再犀利,不再轻蔑,反而似乎有种难言的温柔在里边……


第四章 迷雾
一曲终了,慢慢平伏了心绪,沧海才敢望向那人。却见对方素常冷漠的面孔,紧绷的线条,现在竟变得分外柔和。灼灼的目光闪烁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再犀利,不再轻蔑,反而似乎有种难言的温柔在里边……

有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沁芳园的傍晚静悄悄,人也杳杳,一种怪异的气氛开始在周围蔓延。直到沧海难堪地转过脸去,不自然地回头寻找宝儿。却见平时嘁喳闹个不停的小家伙,现在居然安分乖巧地不得了,只是狡邪的小脸表情古怪得紧。沧海伸出手,想拍拍这家伙的小脑袋,借以缓和尴尬的气氛。小家伙却一溜烟地窜开,跑到巫行云身边,扯着他的手嚷道:“少爷,少爷,亚海吹得很好听,是吧?”

“…嗯?啊,不错…你,叫亚海?”
“少爷,他叫曾沧海啦。”
“曾…沧…海?”三个字缓缓地从削薄的口唇中吐出,仿佛在受着研磨和凌迟。巫行云的脸色骤变,但转瞬即逝。而看着沧海的眼神,则似乎有惊异震动,又似乎有难以置信。

“呃…嗯。”没有发觉对方的异样,沧海只是觉得有些悲哀。自己到巫家堡已十多天,满心期待着能早早报了深仇大恨,虽然白总管一再强调,少堡主已经开始调查南海张家近年的行迹,但他也不敢给自己明确的答复,是否巫家堡必定会为素不相识之人自毁财路。而且铁拳师傅也几次三番想“打”进堡中,要巫行云给个“说法”。好容易劝住了,又哼哼叽叽的要挟:一个月后,如果不回话,必定要带走沧海,然后到江湖上好好宣扬巫家堡的“信义道德”、“急人所难”。可是如今,巫少堡主连曾沧海是何许人也都未弄清楚,又怎么会为你大动干戈?

清爽的早晨,沁芳园的薄雾开始散去,园中除了洒扫的奴仆,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只是宝儿今天离奇地早,一来就吵吵嚷嚷地拖着沧海往书院走。
“宝儿,你做什么啊?书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虽然在沁芳园不久,但沧海也知道巫家少堡主的书房和卧室都是园内重地,常人不得允许,绝对不能自由出入;且堡中事务大多在书院内裁决,可算得上是巫家堡的心脏地带了。

“你进去啦,进去等着。少爷等会儿就过来。”
“什么?少堡主要过来……喂喂!宝儿,你去哪儿……”
好像没听到沧海的叫声,宝儿一溜烟地往主厢房跑去了。
沧海愣愣地在院门外站着。只见今天的书院不像往常那样有仆从紧守,洞开的大门似乎早在等候客人的到来。又站了许久,巫行云还没出现。春天的早晨依然清冷,出门时又匆忙,沧海衣裳单薄,有些熬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院内。

院内有一小小花园,只种着各色兰花,或清丽脱俗,或绚烂婀娜,馥郁芬芳,青翠欲滴,甚是惹人爱怜。又有零星的假山石凳散布其间,更添了些许闲情逸致。沧海无心多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迈步跨入书房。

房内摆设甚是华贵,但绝不流俗。古玩字画,精美器具,既琳琅满目,又和谐优雅。然而,沧海一踏入书房,旁边再多的珍藏都已视若无睹,因为满眼所见就只有房内正面,占满半墙的巨幅泼墨字画:画幅中间勾勒着几丛兰花,几块怪石,衬上房中薰香,氤氲缭绕,恍如梦境。不过,更让沧海移不开目光的是画旁所题之辞——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笔力或许刚劲,书法也许奇峭。但是看见这幅对联,沧海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曾经沧海!曾经沧海!——这就是父亲为自己命名的来由啊!曾几何时,自己也问过父亲,名字里包含的意义。父亲则抚着当时还是懵懂少年的自己,茫然望着窗外,暗暗叹息:沧海,你母亲叫弱水,所以你妹妹也叫弱水。只恨你母亲千金之躯错跟了我这么个蠢蠢莽夫。我想考功名,我想成大业,我想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可是这个世道……如今,我只后悔,当初留下你们母子三人,错过了许许多多……曾经沧海难为水,难为水啊。沧海,以后不论怎样,都不要丢开你爱的人,因为世间没有东西比你爱的人更重要……

往事在脑海中翻腾,母亲慈爱的面孔,妹妹天真的笑颜,张恶霸狰狞的嘴脸,父亲憔悴苍老的面容,像走马灯一样在旋转,旋转……拳头慢慢握紧,指甲直戳入掌心,但没有丝毫的疼感;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头脑越来越昏沉,视线在逐渐模糊……

“你怎么……”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似乎有回声。
“!!……”沧海一惊,身体条件反射地僵硬。迅速抬手擦眼睛,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是实在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身后的男人没有再出声,也没有继续的举动。书房突然安静得可怕,连自己急促不稳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但是?身后那人怎么连鼻息都没有?竟如同鬼魅?再站了一会儿,沧海觉得身上汗毛都起来了,正打算着要不要马上夺门而出的时候,终于听到男人有了响动。

“既然来了,就坐吧。”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过沧海身边时,略停了停。然后走到书桌旁站住,指指左侧的靠椅。
沧海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摇了摇头。巫行云也不勉强,只是目光在沧海脸上驻留了一会儿,才转到桌后坐下。房内两人有短暂的沉默,气氛尴尬自是不用说。然后,男人终于开口了。

“你识字?”
“什么?”因为莫名的紧张,沧海没有马上听明白对方的问话。
“你知道这幅对联的意思?”
“呃,是的。”
“曾经沧海…里边有你的名字。”
“……”
“嗯,其实也有我的…我们…还挺有缘。”
“?”沧海奇怪地望着对方,突然觉得男人隐在袅袅薰烟中的面孔似乎有些落寞。
“算了,不谈这个。”只见巫行云调整了一下坐姿,迅速恢复了平常惯用的冷面孔,“你既识字,以后就留在书房做事吧。”
“啊,我……”
“怎么?有问题?”
“…白总管让我在后花园……”

巫行云举了举手,打断沧海的后话:“如果你想亲身体验复仇的快感,就到书房里来。”然后,倾身靠前,紧紧地盯住沧海,闪亮的眸子竟有种野兽噬血的味道。

“这样以后你才不会有曾经沧海的遗憾…”
看着男人漂亮得凶狠的眼睛,沧海心里一片迷茫……
注~~~本文所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纯属虚构,莫对号入座!

第五章 家书
巫行云举了举手,打断沧海的后话:“如果你想亲身体验复仇的快感,就到书房里来。”
“这样以后你才不会有曾经沧海的遗憾…”
热闹的驿站,牛马嘶叫,人声沸扬,装货的,卸载的,交易的,赶路的,消遣的,倒像个小规模的市场。此时,一个年青人和一个壮汉背着包袱正站在驿前候车。

“师傅,不能再多住几天吗?”
“算了,再住下去耗着,不如回沧州。那里近张家市,还可以帮忙查探些情况。”
“其实师傅可以住园里的…”
“免谈!我的性子,可吃不得人檐下饭!你好生呆着,莫给人欺了去。过得三五个月,我就来接你。”
“嗯。”
“哼!可恨这巫家堡除个恶霸也要什么”从长计议“,派三两高手把那厮剐了不就成了!?”
“……”
“我看是巫家徒有虚名,做事不够正大光明!”
“……”
“…好了,车来了,我也要走了。”
“师傅!……”
“你也别送了,回去吧。”

送别了铁拳师傅,沧海默默地往回走。自从到书院后,沧海才真正明白巫家堡的处事方式。黑对黑,白对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巫家堡黑白通吃的根本原因吧。南海张家不仅垄断南方的绸缎市场,而且张千石之妻还是当今皇上的宠妃——玉贵人之妹,皇帝御前弄臣——魏国舅之女,非一般宵小恶霸,当然不能以寻常手段待之。若以三两高手“剐”了张千石,谋害皇亲国戚,恐怕这罪名巫家堡也会担得很辛苦。如今,巫家堡已搜罗了张家发迹以来谋财害命的几大罪证,唆使证人苦主到各级郡县告发,不论入罪与否,张家都已被弄得鸡犬不宁、四面楚歌;然后,又以张家信誉丧尽为名,暗中通传全国各大绸缎宝号断绝与张家喜福祥的生意往来。两三个月下来,喜福祥或被退货,或被追款,或被折扣,或被查禁,甚或在物流交通上被劫被毁,种种“意外”不一而足,在旁人眼中看来,叫做“祸不单行”。其中有图小利者、联络有亲者想继续同喜福祥做买卖,最终都莫名其妙的不是被劫盗干净,就是破产倒闭。短短数月,南方最大的织造商,百年老号“喜福祥”就这样面临土崩解之灾,张家老小甚至有贱卖为奴、牢狱拘禁之虞。直到现在,沧海也才明白什么叫“功高盖主”、“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至少张家遭此劫难,也未见其后台——贵人国舅有何法子能够施以援手,力挽狂澜。

回到沁芳园已是晌午,沧海习惯性地走进书房,想提醒巫行云用餐。
沧海在书院供职后,已把家当都搬到了院内西厢房,以便帮巫行云整理卷宗。其实巫行云倒是有一半多的时间呆在书院里,偶尔伏案工作到夜晚,困了累了也是在院内后房歇息。因此,沧海等于身兼“书僮”“近侍”两职,连巫行云生活起居都要照顾上。不过,也仅限于书院而已,至于另一半时间,巫行云吃何处睡哪里,已不是沧海所能理解的范围。毕竟这么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整天困坐“围城”,独守“空房”,也太说不过去了。但是最近因忙于肃清张家,巫行云常留驻书院,这个时候都是在院内用膳小憩。然而,今天意外地,竟不见了巫行云踪影。

在书房站了一会儿,沧海决定还是不要追究巫行云的下落了。但见桌案文稿凌乱,便上前拾掇。翻捡了一下,沧海不禁停了手,拿起一封绸缎信套(俱是富人有钱无处花的杰作),竟然是京师来的快件,上书:行云我儿亲启——原来是巫行云在都城的双亲所寄,只是?怎么只有信套,却无内函?沧海摇摇头,看来少堡主不拘小节的毛病又犯了。收拾好了台面,正想离开,眼角瞥见一团废纸丢弃在椅侧。沧海弯腰捡起,怎么看似信笺?心内疑惑着,下意识地放在桌面摊平——

“行云我儿见字如晤。”
!!竟是那封不见的家书内函?沧海愕然,想想应该放回信套中,但明显是人家不要扔掉的,而这里除了巫行云,还有谁敢这样做??脑中疑云密布,呆立许久,终于抵不住好奇心,拿起细看。

行云我儿见字如晤:
近日一切安好?你父与我俱甚想念,你独自一人在堡中,要顾惜身体,万事不可太过。(哎,老堡主、老夫人你们是担心对了,这家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无事不过的了。—阿海语)

你父依然期盼你上京师,一则可家人团聚,二则男儿志在四方,断不应蜗居偏安一隅。如能上京,你父立即为你在军机处谋职,趁此乱世,成就伟业,固男儿本色也。

另,近来朝中盛传:南海喜福祥与我家交恶。不知何故?你把持堡中事务,行侠仗义也好,聚敛生财也好,断不应赶尽杀绝,使人覆巢危卵,家破人亡。前日魏国舅亲自登门拜访,尽陈其事,言辞恳切。只望我儿心怀仁念,得饶人处且饶人,为巫家行善积福;且南海张家乃皇上宠妃玉贵人之妹婿,皇亲国戚不可轻侮也。如若不然,多树强敌,你父在朝中势将进退两难,前途叵测,日后亦必为巫家忧患矣。

又,我与你父从前负你太多,五年来,先后远避京师,音讯疏离,不敢直面于你。然骨肉亲情,父子天性,如何能有隔夜之仇。近年我常有心悸头痛之症,你父亦发已苍、视将茫矣。只盼我儿能体谅我俩苦心,尽释前嫌,家人得以重享天伦之乐也。

所有俱在我儿一念之间,望我儿三思而后行。
母字

一口气看完,沧海已经略微明白,巫行云为何会弃家书于地了,看样子少堡主与老堡主、老夫人之间有些罅隙。沧海再瞧瞧手中书信,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窥探了人家隐私。急忙折好信笺,考虑了一下,还是压在了信套之后。

已是半夜,想着亲人,想着复仇,想着今天刚离开的师傅,又想着巫行云双亲反对张家之事,沧海辗转难眠,只好披衣出门。站在书院小花园里,鼻端传来阵阵幽香,看着明月当空,流光匝地,更是思潮起伏。

禁不住转身回房,拿出短笛,看看黑洞洞的书房,巫行云今晚应该不在此留宿了吧。于是找个石凳坐下,慢慢调试着音律,让心事随那笛声而去——
如此良夜何啊!古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无美酒,但有陋笛,或可解我心中愁绪。
笛音低徊,沧海全然未觉自己脸上已潸然成河,直到被“砰”的破门声惊醒。缓缓站起,沧海愕然望着那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男人。
男人靠在院门处歇了会儿,然后踉踉跄跄地跨进园内。直到对方跌撞着“冲”到身前,看见那映着月光通红的眼眸,还有浑身刺鼻的酒气,沧海才知道男人喝醉了。从未发生过的状况,让沧海一时忘了举动。这时,又见男人晃了晃,如泰山压顶般靠前:“吹…呃…我…要听……”“少堡主!…”沧海忙伸手挽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困难地扶抱住巫行云,沧海考虑着要如何把这“庞然巨物”搬进内屋,但还未付诸行动,就感到下腭一紧。被钳住的下巴,被迫仰高的头颈,还有醺人欲醉的酒香,肢体相触,鼻息相闻,让沧海的脑袋有瞬间的昏眩。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如火燃烧的目光里包含的意味,只仿佛听见男人咕哝了一句:“你…为什么…哭?…我…又没保…护到你…”然后,沧海就看到自己在男人眼眸中突然放大的面孔,伴随着唇齿间传来的一阵剧痛和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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