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昨叶何草
昨叶何草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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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对莫雪的突然现身毫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躲在树上一般,嘴角浮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朱槿不悦道:“莫雪,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莫雪点了点头,伸出手掌,道:“公子,我也有些饿了,这块鱼肉能不能让给莫雪?”

“哦,这样啊……”朱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鱼肉递了过去,道:“那就先给你吃吧。”

那少年劈手夺下烤鱼,怒道:“这鱼是臭的,你们不要吃了!”

朱槿赶忙赔笑道:“你不要生气!莫雪是跟我开玩笑的,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吃鱼,因为经常被鱼刺卡到喉咙——我就大不一样了,我生平最喜欢吃鱼,尤其是现烤好的鲜鱼,其滋味之美,山珍海味尤不及也。”


少年听了这几句奉承话,方才回嗔作喜,对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船上有的是鱼,你爱吃多少便吃多少,不够我再从河里捞!”

莫雪眼睁睁地看着朱槿将鱼肉送到口中,再想阻拦已经迟了——朱槿和那少年有说有笑,神态亲密,反而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莫雪胸中气恼,忿忿地站在一旁,直直地瞪着那少年,沉默不语,眼神里满是戒备警惕。


那少年对莫雪也是不理不睬,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又回到船尾烤鱼去了。

朱槿一边吃鱼,一边笑道:“刚才都怪莫雪,突然出现打断了我们说话,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翻动串鱼的铁条,头也不抬地答道:“我自小便是捡来的,也没有个像样的名字,因为水下功夫好,空手捉得鱼虾,所以他们都叫我镜湖小白龙。”

朱槿大赞:“这个名字好啊!和你贴切得很!真是好听!”

少年放声大笑,道:“我骗你的啦!”说着,提起另外几串烤鱼走到船头,放在朱槿面前,挨着他坐下了。

朱槿见那少年近在咫尺,月光之下,连他左边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也看得清清楚楚,喜得心花朵朵开,若不是在这狭窄的小舟上,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莫雪看着那少年也吃了两条鱼,神态自若,并无异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忽然那少年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哎呀,我怎么这么糊涂!竟然忘了船上还有一样好东西!”说完直奔船舱,从一堆旧渔网下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酒葫芦,对着朱槿晃了晃,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甜米酒,你要不要尝尝看?”


朱槿连连点头,不要说是甜米酒,此时此刻,就算那少年让他喝洗澡水,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喝下肚去。

少年在船舱里寻找酒杯,莫雪趁机俯身在朱槿耳边小声提醒道:“公子,别忘了我在白河口说过的话!”

“什么?”

现在朱槿一心一意,全都系在那少年身上,哪里还有脑子去理会莫雪的语中深意,不解地问道:“你在白河口说过些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莫雪欲言又止,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昏,扛起来带走。

那少年已经拿出两只竹节做的酒杯,一只放在朱槿面前,另外一只却放在自己面前,动手拔去酒葫芦的塞子,满满斟了两杯甜酒。

少年举杯,对朱槿笑吟吟地说道:“我常听村塾里的先生吟诗,说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东西待客,你若是不嫌弃,就请干了这杯,大家交个朋友!”


朱槿连忙答道:“好好好,我正有此意,你愿意和我做朋友,真是再好也没有。”说完端起酒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莫雪本来想阻拦,一是担心扫了朱槿的兴致,白白惹他生气,他毕竟是小郡王,身份不同;二是眼看着那少年从酒葫芦里倒出两杯酒来,他自己也喝了,料想不会有蒙汗药在里头,何况那少年虽然精通水性,看起来却不大懂武功,居然称赞朱槿轻功高明,当时险些让躲在柳树上的莫雪笑个半死。


甜酒入口,朱槿只觉得酒味清纯甘冽,比起以前喝的御供佳酿,别有一番滋味;况且那少年又说了这酒是他亲手所酿,更加谀辞连篇,大加赞美。

那少年听了他的吹捧,意似甚喜,连连劝酒,朱槿越喝越顺口,不过片刻工夫,两人将满满一葫芦甜米酒喝了个底朝天。

本来朱槿的酒量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很低,平常喝上七杯八盏浑若无事,谁知今晚在这月夜之下,柳堤之旁,小舟之中,身边又坐着那样一个忽喜忽怒、宜笑宜嗔的灵秀少年——


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那少年殷勤相劝,朱槿酒到杯干。三杯过后,他便觉得双眼微涩,四肢酸软,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般,骨头无比沉重,很想就地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那少年放下酒杯,奔入后舱替他倒茶。


莫雪见朱槿虽然勉强着支撑坐在船头,一个身子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确实有些醉了,也不能袖手旁观——趁着那少年不在眼前,料他隔着船舱难以做什么手脚,于是莫雪转过身去扶朱槿。


忽然脑后传来一阵暗器破空之声,待到莫雪惊觉时,已经太迟了。他只觉得后颈大椎穴上一麻,仰天摔倒,人事不知。

那少年从船舱中钻了出来,看着倒在甲板上的莫雪,微微冷笑,弯腰在他脚边拾起一枚铁莲子,放入袖中。

刚才他故意躲入后舱,就是为了引诱莫雪上当,让他丧失警惕之心,好出其不意从背后向他偷袭——莫雪果然中计,被他的铁莲子打中穴道,昏了过去。

那少年看了看朱槿,见他已是醉得神志不清,于是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朱槿脑袋上轻轻一戳,柔声道:“给我乖乖地躺下罢。”

朱槿应声而倒。

那少年呵呵笑了两声,抬腿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小猪呀小猪,要怪就怪你太贪吃,所以才着了你龙爷爷的道儿!”

第三回 柳色湖光好相待 我心非醉亦非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朱槿悠悠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软,口渴如烧。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身在一个狭小低矮的船舱之中,从舱门遮蔽风雨的芦席缝隙间,透进来些许微光,看起来外面天还没亮。他的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捆得结结实实——不仅如此,身上还罩着一张旧渔网,散发出阵阵鲜腥水气。


朱槿试着挣扎了两下,想摆脱掉渔网的束缚,谁知那渔网虽然看起来细若蚕丝,却十分柔韧牢固,除了皮肉受苦,白白浪费力气。

朱槿侧耳细听,脚下水波流动,小舟在缓缓前行。他忆起了昨晚明月清风,那少年请他喝酒吃鱼,笑语朗朗,令人如沐春风——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正在外面拔篙撑船?


就像感应到他在想什么似的,蓦地里从船尾传来那少年的声音道:“喂,里面的那只小笨猪,你酒醒了吗?”

朱槿一听正是他的声音,心中立刻如翻倒五味瓶,喜忧掺杂,酸苦各半,又气又怒。一时片刻间,却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那少年见他不应,继续说道:“别装啦!我知道你早就醒了——我酿的仙人醉又不怎么烈,你才喝了几杯就醉倒了,真是没用。”

朱槿苦笑道:“只怕你那酒杯里,除了甜酒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吧?”

少年轻轻“咦”了一声,似乎微带惊讶,随即又笑道:“看起来你这只小猪倒也不太笨,居然蒙你不过——好啦,别费力气扯那渔网了,那是用水蚕丝织的,你越是挣扎,它就收得越紧,天底下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你解开。”


朱槿知道他说的多半是真话,只好放弃,一面叹道:“谁说我不笨?我早就该想到你是故意在那桥下等着我的,你算准了我一定还会再来。”

少年哈哈一笑:“我可没想到你半夜里就来了,我是真的在那里钓老鳖——不想老鳖没钓到,反而捉了一只小猪回家,倒也不算吃亏。”

朱槿道:“你我素昧平生,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捉我?对了,莫雪呢,怎么不见他?”直到现在,朱槿才想起莫雪,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之意,早知道就该听他的话。


那少年哼道:“那个家伙叫莫雪的家伙讨厌死了,龙老大的船上不欢迎他——我把他扔在柳堤岸上了,大约现在也该醒过来了。我下手有分寸,不会伤到他的性命,你大可放心。”


朱槿想到莫雪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见了,身边唯有杨柳岸晓风残月,还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子,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幸灾乐祸地说道:“谁叫他一路跟踪过来,鬼鬼祟祟的,还躲在树上偷听?他活该!——再说了,我可是一番好意,请你屈尊大驾到一个好地方做客,又不会把你一刀杀了扔进水里,你担心什么?”


朱槿皱眉道:“有你这样请客的吗?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担心性命不保——这样大费周章的邀请我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赎金吗?那容易,我家里的银子虽然不算太多,凑个十万八万两大约还不难。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派人给我的两个随从带个信去,他们必定乖乖把银子双手奉上。”


此刻,朱槿宁愿相信这少年绑架自己是见他衣衫华丽,像个富家的纨绔子弟,所以想要勒索赎金,而不是另有他图。

谁知那少年嗤笑一声,反问道:“堂堂一个襄平郡王,难道只值十万八万两银子吗?未免卖得太便宜了些。”

朱槿躺在船舱中,幽幽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可惜,你偏偏就是他。”

少年呵呵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朱槿道:“本来是没想到的,不过你不该骗我说你叫什么镜湖小白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事到如今,我要是再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岂不是笨得该死了?你盗走朝廷十万两黄金,又偷了我的御赐调兵令箭,还把我捆成一只粽子丢在这里,究竟想要怎样?”


那少年在舱外哈哈大笑,朱槿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从未听到他这么开心的笑声。过了半晌,少年方才止住笑声,承认道:“不错,我就是‘水上浮萍’。不过大家既然已经玩了半天猜谜游戏,你又何必一定要揭穿谜底?”


朱槿自嘲道:“不过一层窗户纸而已,我若不捅破,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龙千夷道:“等你到了该去的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早说晚说,还不是都一样?”

朱槿追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他的话音刚落,四下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声,近处传来一片欢呼,有几个人大喊:“老大回来了!”

龙千夷收起竹篙,将小舟泊在码头,却不理会船舱里的朱槿,径自跳下船去了。

岸上有几个人飞奔过来迎接,都是普通渔民打扮,个个满脸欢笑,龙千夷对每一个人都招呼过一遍,互相拍肩搭背,亲热之极。

这却苦了朱槿。他在船舱里闷了好半天,身上还裹着层层渔网,捆手绑足,十分难受;原以为靠了岸,龙千夷就能立刻放他出去,谁知他竟把自己忘到了脑后。朱槿贵为郡王,虽然他生性淡泊,却也忍不住心中气恼。


过了足有一盏茶时分,才有人上了小舟,一揭开芦席,朱槿觉得眼前突然大亮,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天明了。

来人却并不是龙千夷,而是一个豹眼虬须、面貌凶恶的大汉。他瞪了朱槿一眼,咧嘴笑道:“还是老大手段高明,轻轻松松便捉了一只小肥猪来,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滋味一定不差,足够大伙儿吃上好几天新鲜肉了。”


朱槿一听,肚中叫苦连天,听这凶汉话中的意思,竟似要把他活活吃了!

那大汉看出朱槿变了脸色,笑得更欢了。

忽然岸上传来龙千夷的声音,隔着码头远远地喊道:“阎老九,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收网——给我留下鱼儿一双眼!”

阎老九回头答应一声,从身上摸出一根黑色布条,对朱槿阴森森地一笑,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青龙岛的规矩一向是剜了眼睛再上岸——不过既然老大吩咐了,我就只好把你这双桃花眼给蒙上,免得你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当下不由分说,将黑布条在朱槿头上胡乱绕了几圈,在脑后系了一个死结。

朱槿叫道:“你能不能轻一点?我眼睛好痛!”

阎老九不理他,单手提起渔网,顿时朱槿身子腾空,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船板。

朱槿深陷渔网之中,只觉无数根细细的丝线勒得他浑身剧痛,他自从生下来也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于是忍不住又叫道:“喂!我说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然后用两只手抱着我上去?这样我很不舒服!”


阎老九怒道:“再敢啰嗦一句,小心老子先割了你的舌头!老大只说留眼睛,可没说不准割舌头!”

吓得朱槿只好怏怏闭嘴。

阎老九抓着朱槿跳上码头,朱槿的身子剧烈晃荡了几下,知道他已经踏上所谓的“青龙岛”。看来这岛屿十有八九便是藏在镜湖之中的匪窝了。

阎老九提了渔网一路前行,偶尔停下来和别人说上几句听不懂的切口。朱槿无法看到周围的环境,于是在暗中细数他的步伐,到了第一千八百六十四步时,阎老九停了下来。


朱槿心想,这凶汉身高腿长,一步跨出去的距离,抵得上普通人一倍半,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岛上行了三里多的路程,加上中途又没有改变过方向,那么这青龙岛的大小,至少当在方圆二十里以上。


朱槿正在估算需要调动多少兵力才能把这岛屿包围起来,耳边响起了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是阎老九推开了一扇木门。

“老大,渔网收起,放到哪里?”

龙千夷的声音吩咐道:“提进来!”

阎老九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提着朱槿走进房中,将他往地上随便一扔——朱槿四脚朝天,差点摔得屁股开花。

“哎哟!疼死我了!你就不会手脚轻一点吗?”

朱槿连连呼痛,蒙着眼睛抱怨道。

阎老九拍了拍衣襟,笑道:“老大,这只猪的毛病还真不少,看起来以后有的麻烦受了。”

“他自有用处。”龙千夷吩咐道,“你出去和大伙儿说一声,这件事不要让苍澜知道。”

阎老九答应着退出去了。

龙千夷走上前扯下蒙住朱槿眼睛的黑布,他环视四周,是在一间简陋的茅舍之中。房内摆设唯有一套木头桌椅,已经磨得棱角光滑。屋子正中地面上挖了一个火塘,架着一口黑色的砂锅,墙角处有一张小小的竹床,上面铺着旧芦席和一套青布被褥——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龙千夷满脸笑容地对他说道:“喂,小猪猪,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朱槿点头叹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你虽然只分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心里却十分想念得紧。”

龙千夷笑吟吟地道:“你这只小猪,嘴巴倒很甜,不晓得舌头好不好吃?不如等晚上割下来炒了下酒。”

朱槿一听他的语气,知道是说着玩儿,不过刚才那凶神恶煞一般的阎老九也是威胁要割他的舌头,心中又气又好笑,语带讥讽地说道:“十万两黄金,足够你买尽天下所有猪舌,就算十辈子也吃不完,又何必一定要吃我的?”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乌溜溜的眼睛眨巴几下,不解地反问道:“你没看见我留下的借条吗?那十万两黄金,是我替别人借的,天地良心,我可是一文钱都没动过。”

朱槿大奇,刚想问他“什么借条”,但是随即想起了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交给自己的那张字条,上面有龙千夷的名字,还有,他偷了调兵令箭以后也留下一张类似的小纸条——原来,那竟是借条!于是朱槿笑问:“原来你是打了借条的,不知你打算归还那批黄金?利息又怎么算?借条上可没有写清楚。”


龙千夷道:“那我管不着。我只是借钱罢了,你若是来要账的,我可一两金子也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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