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断————昨叶何草
昨叶何草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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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莫雪你去哪儿?”

丹若忽然眼前一花,莫雪竟然凭空消失了。

朱槿乖乖地按照莫雪的吩咐,留在书房里没有出去。

不过,毕竟郡王府也不是每天都会有窃贼光临,所以他对今晚发生的意外感到十分新鲜,很想看个热闹,于是就站在窗户前向外张望着。

“砰”的一声,身后的房门被踢开,朱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冲进来的人是莫雪。

“怎么了,看你慌慌张张的,莫非是走水了?”朱槿兴高采烈地问道。

“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莫雪沉了脸,在书房里各个角落四处检查,直到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找什么呀,”朱槿觉得莫雪的举动十分可笑,打趣道:“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守在这里,难倒还能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吗?”

莫雪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郡王,老实说罢,如果是你丢了的话,倒真不算什么大事。”

“啊?”朱槿被他的话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莫雪,不解地说道,“这府里还有比我更加贵重的东西吗?快说是什么?莫雪,难道你背着我藏了……”

“调兵令箭那!我的小郡王!”莫雪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那是皇上御赐的,它可比你要命得多!万一弄丢了大家脑袋集体搬家!”

“咳,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朱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纯金令箭,得意地说道,“你看,它不是好好地还在这里吗?”

莫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拿这位襄平郡王毫无办法。

他们不知道,此刻,书房的屋顶上,一个黑影正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三天一大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朱槿便带着莫雪和丹若离开了襄平郡王府。三个人都换了衣服,朱槿打扮成一个出远门的富家公子哥儿,丹若还是侍从本色,莫雪则戴了一顶大斗笠,装扮成普通的车夫。


他们乘着一辆马车离开京城,中午在白河口的一个路边小饭铺打尖歇脚。

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气爽。近处,运河上的船只往来穿梭;远处,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在盛开。

朱槿久住京城,一路上只顾观看乡野景色,几乎连正事也忘记了。丹若嫌弃饭铺的碗筷不干净,一定要朱槿用他带的食具——真是多亏了他想得周到,把马车布置得舒舒服服,要什么有什么,比在郡王府里一点也不差。


饭菜端上来以后,莫雪抢着把每一样都尝了一遍,然后才送到朱槿面前。

“我说莫雪,你也太小心过头了吧?这种地方难道还会有人下毒不成?”朱槿低声取笑他。

莫雪只顾扒饭,口齿不清地回了一句:“谨慎驶得万年船,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个算命的老瞎子摇着卦筒,颤颤巍巍、一步三停地走进饭铺。他摸索到一条板凳,正要坐下,丹若忽然出声喊道:“喂,这里已经有人了,请你去别的地方吧!”

朱槿见他上了年纪,双眼失明,又行动不便,不由升起一股怜悯之意,温和地说道:“老人家,您坐罢,我们只有三个人,不妨事的。”

算命的瞎子用十分沙哑的声音向他道了谢,把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卦筒放在饭桌上,就在朱槿旁边坐了下来。莫雪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然后才放心继续吃饭。


只有丹若在一旁嘟起了嘴巴,表示不高兴。

那瞎子从破烂的衣袋里摸出四枚铜钱,要了一张大饼,卷起来正要送到嘴边,朱槿拦住他,温言道:“老人家,这饼太干了,您吃下去只怕胃里不受用,我们有带的茶水,请您喝一碗吧。”


说着,把自己的茶杯送到那老瞎子手边,丹若都来不及阻拦他。

瞎子点了点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公子好茶,善人必有善报。”

丹若气得要命,若是在平时,他早就抢过茶杯摔碎了,可是眼下不是在郡王府,他也不敢当着朱槿发火。结果最后他什么东西也没吃,光是狠狠地瞪着那老瞎子生闷气。


朱槿吃完了饭,正要起身离去,忽然觉得衣襟被人拉住了。

只听那老瞎子说道:“刚才这位公子好心,送了我一碗茶水,可是我从来不肯占别人的便宜,瞎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的,就送公子一算吧。”说着,捧过脏兮兮的卦筒,随意摇了一摇,伸到朱槿面前,“请公子抽签。”


朱槿本来不想要他算卦,但是转念一想,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人双目虽盲,但是行事分明,不能违背了他的好意,于是便随手抽了一支竹签,也不看上面倒底写了些什么,直接递给那瞎子。


瞎子摸着竹签上刻的字,慢慢念了出来:

混沌初开,乾坤乃定,日月合璧,凤凰和鸣。

“嗯,这是一支上上签。易经第三十卦曰:日月丽乎天,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公子此行,必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诸事顺遂。”

朱槿听了他的解释,心中高兴,对那瞎子笑了笑,说道:“借你吉言。也祝你前途坦荡,一路平安。”

丹若收拾完东西,气还没有完全消尽,忍不住插话催道:“公子,咱们快走吧,还要赶路呢。”

朱槿对他点了点头,和莫雪一起回到马车上。

蹄声渐渐消失,马车已经去得很远了。

依旧坐在原处的瞎子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左手一翻,袖口里退出一枚纯金小箭,正是御赐调兵令符——刚才他拉住朱槿的衣襟时,轻而易举地便从他怀中偷了出来。

第二回 独立小桥风满袖 舟上少年舟下水

直到晚上住进客栈,朱槿更衣正要睡觉时,才发现调兵金箭居然不见了。

他的衣袋里同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儿,上面写着:

暂借令箭玩几天,日后定当原璧还

水上浮萍龙千夷

仍然是那种歪歪扭扭的笔迹,纸卷里裹着一小枝青翠碧绿的浮萍,两片叶子还很新鲜。

三天里朱槿第二次见到这枝浮萍了。他连忙把莫雪请进自己房间商量对策。

莫雪一听说调兵金箭丢了,受惊程度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脑门上。他走进朱槿的房间时,只见丹若扁着嘴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神情萎靡,两眼含泪,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眼下,莫雪也没有心思再去分神安慰他了。

“郡王殿下,您仔细找过,令箭确实不见了吗?”

“是啊。”朱槿沮丧地点点头,“丹若把行李都翻了好几遍了。”

“马车呢?会不会是掉在哪里了?”

“没有,丹若也检查过了。”

莫雪的眉心拧成了一条线。

“您一直把令箭放在怀里,路上没有拿出来过?”

朱槿摇了摇头,“绝对没有。丹若陪我坐在车里,有他看着呢。”

莫雪两脚一软,无力地倒在最近的椅子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两眼直视朱槿,平静地陈述一项事实,“问题出在那个算命瞎子身上。”

“他?他偷了御赐金令?”朱槿有几分不相信,怀疑地反问道。随即又低头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呀……”

丹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觉得那个瞎子不像好人!可是殿下偏偏不相信,还让他坐在旁边,还把自己的茶送给他喝——呸呸,恩将仇报!大恶人!老天长眼,活该让他变成一个瞎子!”


莫雪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他一定是装的,不是真瞎。就算殿下不让他坐在旁边,他也会想办法拦住您,请您算上一卦——好有机会下手偷令箭!”

“那现在怎么办?”丹若扁扁嘴又想哭,好容易才勉强忍住了,“我们怎么去找他追回令箭呢?不然,不然……丢了调兵金箭,大家都是死罪!”

“可是他说,”朱槿扬了扬那张小纸条,“只是借去玩几天,以后还要还我的——再说了,丹若,你不用害怕,就算要掉脑袋,那是我的责任,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殿下怎么能这样说?我可不是怕死——”

莫雪拦住丹若的话,表情严肃地对朱槿道:“殿下,您想过没有,我们出来是为了什么?”

“那还用说,追查漕银被盗一案啊。”朱槿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啊,我们手上拿着调兵令箭,那等于是带了千军万马,这个龙千夷——肯定是他设下圈套,盗走十万两黄金——他当然害怕我们了,于是就偷了令箭,看我们又能拿他怎么样?”


朱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莫雪,你怎么能肯定那个算命的瞎子就是龙千夷?也许,也许这纸条和浮萍是另外一个人放进我衣袋里的……”

莫雪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是——”他沉思着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现在才想明白了。当他坐在殿下身边时,丹若坐在对面,我坐在他的旁边,那时候,我好像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但又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而是……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那有什么不寻常吗?”朱槿说道,“只是香味而已。说不定是香荷包,或者是香囊,就连我的衣服上也有薰香啊——莫雪,你是不是过分猜疑了?”

莫雪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把痛骂他是白痴的冲动强压了下去,耐心地解释道:“郡王殿下,您别忘了,如果是一般的普通人,带个香囊香荷包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那个算命瞎子穿得那么肮脏破旧,他身上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香气呢?”


朱槿一想,莫雪的分析不无道理。但是他总觉得那个算命的瞎子——也许就是龙千夷本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他连别人一杯茶的赠予都要想办法还清,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劫走黄金的江洋大盗呢?


丹若提议立刻就去衙门,把令箭被窃的事告诉官府,让地方官协助追查。襄平郡王在他们地面上丢了东西,官府脸上也不光彩,一定不敢拖延推诿。

这个建议遭到莫雪的强烈反对。

理由是假如地方官将此事上报朝廷,只怕他们三个都脱不了干系,再说皇上那边又怎么交待?才拿到调兵令箭刚刚两天就弄丢了,皇上以后还能再信任他们吗?

朱槿在一旁听他们两个人吵来吵去,面红耳赤的,好半天也没有个结果,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听我说一句话。”

莫雪和丹若立刻安静下来。

四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朱槿,满心以为他想出了一条能够找回调兵令箭的妙计,谁知朱槿却开口说道:

“既然眼下我们还用不着调兵令箭,那么先不急着去找它——”

“什么?”

“那怎么行!”

丹若和莫雪这次倒是站在了同一阵线上,二人一齐反驳道:“绝对要把令箭找回来!”

“哎哎,你们两个,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嘛。”朱槿无奈地瞪回去,“我又没说不找令箭了!你们想想看,这次皇上派我出京就是为了调查漕银被盗一案,那么漕银是谁劫走了呢?很明显,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这个龙千夷身上。我们只要找到他,所有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莫雪对天翻了个白眼,泄气地说道:“郡王殿下,您的话是不错,可惜天下之大,我们到哪里去找一个人?”

“找人又算什么难题啊!”朱槿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子底下晃了晃,微笑着说道:“我们才刚刚出了京城,龙千夷就追了上来,还把令箭也盗走了——其实,如果他不留下字条,我们也很难想到会是他做的——劫走黄金那次也是,这说明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而且很关心我们的行踪,你还担心这一路上我们不会第二次遇见他吗?我看机会很大呀!再说了,”朱槿伸出第二根手指比了比,“还有一个理由:这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他虽然搬空了漕船,却不可能藏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下一步我们先去漕银丢失的地方查探查探,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那样最好。”莫雪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还能行得通,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那个龙千夷再从我身边经过,我一定会认出他身上的气味,哼,他休想从我眼皮底下逃脱掉!”


听了朱槿的话,丹若脸上总算阴转多云了,他撇了撇嘴,对莫雪说道:“难道你的鼻子比郡王府的大黄还灵吗?”

大黄可是看门老王养的一只狗。

莫雪一听便不高兴了,剑眉扬起,怒道:“丹若,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呀来呀,谁怕谁!”丹若叫道,“你这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朱槿拦住莫雪,“丹若不会武功,他可经不起你一拳半掌。”

“朱槿,你偏心!”一急之下,莫雪也顾不上尊卑礼节了,直截了当便喊朱槿的名字,“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毒舌男!”

丹若躲在朱槿背后冲他直做鬼脸。

“够啦!”朱槿眼看就要挡不住莫雪了,不得不端起郡王的架子来,神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两个,统统给我睡觉去!明天一早大家就启程,直奔秀水县!”

秀水县紧邻大运河,在杭州府西北八十多里处,境内有断桥残月、柳堤飞絮、镜湖春波、秋染芦花等名胜佳景。朱槿一行三人日夜兼程,只用了二十多天便赶到秀水。

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路上竟安然无事,别说劫匪了,连小偷也没遇上几个,只消莫雪三拳两脚就全打发了,至于那个水上浮萍龙千夷,他再也没有出现,似乎凭空消失了。


对于丢失令箭这件事,朱槿倒是不太在意,他照样吃得香睡得甜,只苦了莫雪和丹若两个人,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几乎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不过几天以后,他们发现其实朱槿是对的,既然令箭已经丢了,就算着急也没有用,还是多花点心思去找漕银的线索比较好。


“莫雪,今天我们先不忙着找住处,去柳堤上走一走——可惜,现在时令不对,看不到柳絮飞雪的美景。”

一入秀水县境,朱槿下了马车,首先便打听哪里最好玩。莫雪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阻拦。连续三个当地人都推荐说,柳堤东邻运河,西接镜湖,碧柳夹岸,风光无限。朱槿立刻就决定先不管漕金漕银了,去柳堤玩够了再说。丹若虽然极力反对,可惜朱槿是小郡王,而他不过是一个小侍从,自然反对无效。


当下朱槿换了一身淡青色织锦长衫,足蹑丝履,大袖飘逸,手摇一柄洒金折扇,冒充风雅;头顶金冠束发,丝带抹额,正中间镶了一颗龙眼大的明珠——俨然风度翩翩佳公子,好似瑶池仙人下凡尘。


“江南水乡果然名不虚传,端的是山明水秀,人物妩媚,比起北地风光,别有一番滋味。”

朱槿一踏上柳堤,便开始发表意见,尤其对几个在水中采菱的少女大加赞赏。莫雪和丹若苦笑着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别过了头装作没听见,懒得去搭理他。

“喂,我说你们两个今天是怎么了,都变成哑巴了?”朱槿左右看看,有几分奇怪地问道:“你们忽然不斗嘴了,不觉得难受吗?”

“公子,您昨天不是还嫌我们聒噪吗?”丹若反唇相讥,“所以我们昨晚商量好了,决定暂时休战一天。”

“可是你们突然安静了,我一时片刻还真是不习惯那!不如这样好了,本公子就破例一回,准许你们继续吵架!”朱槿折下一枝柔软的柳条,目光却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出其不意地说道:“莫雪,你看出什么问题来没有?”


莫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提问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老实承认道:“属下愚鲁,请公子明示!”

朱槿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胸口,不无得意地教训道:“早说了让你熟读兵书,勤练阵法,多学点随机应敌之策,将来才好立功升职,武将要做到大将军,那才叫威风!可你就是听不进去,现在怎么样?书到用时方恨少,知道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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