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费亚  发于:2009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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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默望了望她,脸部的线条缓和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行。”
“哥,你变了好多......”青诺说,“是因为宁暗哥吗?从前我就听你提起过多次,今天我看到他,我觉得他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他好像......什么也不需要的样子......”

宁默从摩托车的车头镜上,看到自己反射出来的脸,焦灼,虚弱,似乎在意愿腾起的同时,身子也化成了一股烟。
宁暗,哥——?
“虽然我会很舍不得,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刚刚说的那句话。”青诺俏皮地一笑,挥挥手说,“你就等着我这个孤儿继你之后战胜这里吧!”
摩托车在公路上疾驰,尽管只相隔着一个城市的距离,感觉却像是要迈过千山万水一般,宁默的心脏在雨水与雷声的冲击下不由自主地慌乱跳动起来。
一走进公寓,原本想让这具湿透的身子整理好了思绪后再走进去,但他的脚步早已经义无反顾地向楼梯跑过去了。
跑进三楼,眼睛里望见的是一张微微被打开一条缝隙的门。
是一条黑色的缝隙,虽然门微敞,门里的景象却在这个阴暗的天色中一片幽深,没有灯,也不见人影。
宁默推开宁暗的另一张微敞的房间门,喀的一声按亮了电灯,眼睛直盯向房内。
看到床上躺卧着的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与心脏都在急速地软弱,走了几步,双腿便跪倒了下去。
手指剧颤不已地抓住了宁暗捂在胸前的手指。
修长,干净的手指。苍白,细腻的皮肤。细密柔软的发丝。瘦而结实的躯体。
只能用眼睛注视千万遍,却无法真正用手指触碰的身体。
此时被他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暗。”宁默轻吐出一个字,心中却宛如释放出汪洋般松驰下来。
死也不放手。
他这样发着誓。
无论何时,何地......
这时,在宁默的触碰下,却突然从那只白细的手腕上滚落下了一串黑色的佛珠,被灯光照耀得明亮灼目的佛珠,似是神圣不可侵犯一般。
宁默的眼神似是结冰了般,停顿在了佛珠之上。
呵,这串毫无生命的虚伪的佛的象征,怎么会神圣不可侵犯呢?不可侵犯的,应该是眼前这个呼吸急促的人才对吧?
呼吸急促?
冰凉的手指猛然颤了一下,向上移,轻轻贴在宁暗微微泛红的脸颊边。
烫!
像被火燃着了一般!
“暗!你在发烧?!”
心脏似要紧张得停住了。
宁默倏地站起身,将宁暗的身子搂入自己怀中,冲出了门去。
医院——
“真的不让他留院观察吗?”医生问。
“嗯,既然他的烧已经退了。”宁默说,“接下来,是要等他醒,在家里同样能做。”
“这样的话,你来取一些药走吧——”医生只得说。
“好。”
药,在宁暗的家里有很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药?宁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来医院吧?
这个药气冲天的环境,阴湿而苍白,一走进来,身体便像被囚禁住一样。
他一定不会愿意在这种环境下醒过来。
所以宁默不再让宁暗的身体待在医院里。
一刻也不愿意。
而且,惟有在他们的公寓里,他才是惟一陪伴他的人。
宁暗睁开眼时,已经是两天后。天空晴朗,宁默在床边,眼神似乎从未移动过一般,立刻捕捉住了宁暗睁眼的瞬间。
“你醒了。”他说了声。
两天未合眼,神情有些疲惫。思绪唱独角戏般地滚动了两天,声音也沙哑了。
宁暗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来,眼神缓慢地定在宁默的脸上。
陷入昏迷中时,那双手的细心照料,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然后他想坐起来。宁默伸手想帮他一把。宁暗却避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床垫坐起了身。
“暗.....”
这个往常不敢唤出口的字眼,这几天唤的次数却无比的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被揭露了,也就无所顾忌了么?
“你是.....”宁暗低低地开口,说,“宁默?”
宁默无言以对。
“我已经没事了。”宁暗又说,“谢谢你,你可以......去休息了。”
宁默腾地站起身。
虽然宁暗仍会与他说话,但只有宁默能听出,那宛如隔断一切的疏离感。
他却只能这么回答:“好。”
宁暗半躺在床上,平静地闭上眼。
宁默走到门边,身子并未转过来,声音微微发着颤:“那串佛珠,我替你放到了那边的抽屉里。”
许久过后,才传来冰冷的回答——“我知道了,谢谢。”
宁暗在房间里静坐了多久,自己并不知道,夜幕降落时,他才从床上走了下来。
跪下身,将父亲的遗像端放在了桌上,然后将佛珠拿了出来。
这是亚幻在他十一岁的时候替他从小镇的寺庙里求来的。
他不常戴。但在亚幻的面前,一定是戴着的。
“小暗,妈妈愿意为了你而迷信一次,戴着它,妈妈会安心一些,觉得即使你在妈妈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保护着。”
“有人保护着?......妈妈,谁保护着呢?”
“嗯,就是,小暗的爸爸呀。”
宁暗回忆到这段话的同时,轻轻将佛珠戴在了左边手腕上。一滴温热的泪珠,不经意间滴在了他的手背。
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眼泪。
也只是平凡的水,轻轻一擦便没有了。
他盯着泪珠之时,眼睛也同时关闭了流泪的通道,变回镇定,平静。
为什么要哭?
哭出来,有用吗。
这天,宁暗在睡梦里又一次梦到了那张门。梦里的小男孩终于从门内走了出来,见到眼前的第一个风景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在哭。
似乎眼前清新美好的景物,那也是最后的一个风景一般。
无声的哭泣,剧烈地摇击着宁暗的心脏。
宁暗醒过来,第一个想到的是,宁默哭了。
他又为什么要哭?
他记得四岁那年,他们时常不约而同跑去门口,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对外面的世界有着热烈的渴盼吧。宁暗有妈妈来解救自己。而宁默没有,他在那里继续待了很久很久。

宁暗想,那个被划裂的宁字,便是他想脱离那里的最好证据吧?所以他才会在自己面前隐姓埋名。
在家中待了四天,宁暗一步也没有跨出过自己的房门。他无声无息地坐在窗边,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
然后,那天下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亚幻的越洋电话。
母子之间似是有所感应一般。
“小暗,妈妈终于处理好这里的一切了,不用一个月的时间,妈妈便可以飞回去。”亚幻以欣喜的声音说,“你过得好吗?在学校里,有交到要好的朋友吗?”
飞回去......
“妈妈......”
“嗯?小暗,你想说什么?”
“妈妈,你会想起爸爸吗?”
“......嗯,会呀。”
“但是,我很少听你提起爸爸。”
“不提,不代表就不想他呀。爸爸的灵魂,是生长在妈妈和小暗的心里的。只要睡去,就能梦到他,只要在呼吸,就能感觉到他。”
“不会觉得他的死,是种伤害吗?”
“......他将你留给了我,就是对那种伤害最好的弥补了.....”
“弥补,吗?......我明白了,妈妈。”
“小暗,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些呢?你在那里究竟过得怎样?”
“我,我很好。只是,突然想起爸爸了。”
“是这样吗?妈妈其实很高兴,你终于会跟我说起这些了。”
亚幻高兴的声音,却更像在哭泣般,“你从来没有问过爸爸在哪里,也从来不在没有爸爸的地方哭泣,是个太懂事的孩子,懂事得叫妈妈心疼。妈妈希望,你以后可以多跟妈妈说一些心事,哪怕那是将会受到伤害的感情......”

清晨时,宁暗跨出了自己的门。
门打开后,脚步刚刚踏出去。对面的草绿色的门便在同一时间打了开来。
宁默像往常一样守住宁暗开门的时间,只是,这一次他的样子分明要狼狈许多。
长发颓靡地垂在他的肩后,那双眼睛也似是处在荆棘中一般,无法向宁暗锋利,只能刺伤自己。
“你终于出来了。”他像个忠臣一般的态度对宁暗说。
他以为自己如往常一般做着这些事,便能同样觉得满足。
然而从那张草绿色门打开的间隙里,却飘出了宁默掩盖不及的丝缕的烟雾。
宁暗看了宁默一眼,走了过去,却没再看向宁默,而是直接推开了宁默的屋门。
屋中烟雾缭绕,像潜伏着无数冤魂一般。门窗也紧闭着,无法得知其中有没有生物还在存活着。
宁默慌忙地跟着走了进去,说了一句,“我......我只是在,学习烹饪......”
随即宁暗发现自己的脚下踩着的烟蒂,遗留下来的香烟的残骸,墙边各处都可见。
身边的墙壁和柜子,都在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宁暗却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
他走到窗边,将窗户用力地推了开来。
从窗外灌入的凉风,适时地解救了亡灵般的屋子。
宁默倚靠在墙边望着宁暗,不再作出辩解。
“我看起来是差点要把这里给烧了,对吧?”他只是苦笑了一下说。
宁暗回头望望他,抿抿唇,像是又重新无视于屋内凄惨的一幕般,他绕过宁默走了出去。
“我该去学校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宁默的手臂从墙边垂落下来,低头轻笑了一声。
泪水轻轻在脸上滑落,留下的是一条长而卑贱的痕迹。
你真像个,傻瓜......
他分明是满眼同情的样子......
哪里值得高兴?
你不是已经看到他走出阴霾了?还有哪点不满足......
宁暗去学校时,就已经有了一个心理准备。
因为这一次他出校时没有与老师提及,加上突然的生病,前后已使他旷课七天。他想,这一学期也许又将因出勤率太低而提前结束。
无奈的心境下,并没有多少失落感。
他觉得,习惯了。
但是这一次——
“宁同学,你的病好了吗?还要不要紧?”一进教室,便不停有同学向他问好,发出各种慰问的声音,似乎对他发烧的事已全班知情了般。
答案在宁暗坐进座位里后,便在周围同学的话语里揭示了出来:
“真没有想到,宁默真与宁同学有关系,他们还是——兄弟?”
“而且,宁默竟然会跑到我们学校里来哦,他当初走,不也是因为讨厌学校吗?”
“他为宁同学请病假,而且还向老师道了声谢,我是亲耳听到的哦,否则,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咦?真的假的!”
“还有哦,听说,宁默他——”
宁默为他请了病假?宁暗的手指停滞在打开抽屉的动作上,随后,轻轻转动着,抚在了桌子里刻着的那两个字上。
奇异的两个字,竟化为人形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而且,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公寓,都是突然之间出现在他的身侧。
——“什么?!宁默还打算回这所学校来就读?!”
爆炸性的声音,立即引得周围四下反弹,于是,宁默这两个字开始在班内此起彼伏,无法不听见。
宁暗没有参与同学的对话。即使有同学过来问起宁默的现状,他也没有作出回答。
因为......
他发现,他对宁默一无所知。
别人都这样怀疑着——“怎么会呢?他不是你的弟弟吗?既然他会知道你生病,那他也应该就在你身边才对吧?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他的事情?”
弟弟吗?这个词,很早就已被他忽略了。他那时只是想到,过去的那个“辉”,消失了而已。
但,如果那个他欣赏而且信任的朋友,由曾经的“弟弟”顶替上呢?如果一样是在他的身边......
血缘的关系,不会说断就断。他知道,妈妈对此的抗拒也将会很无力。人的主观,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血液的。
虽然从十二年前,他就已经与宁家族中的所有人毫无瓜葛。
青诺经常上到宁暗的教室里来找他,因为宁暗没有排斥的态度。
没有排斥的态度,也没有接受的样子,即便青诺不厌其烦地提起宁默的事迹,宁暗的表情也毫无改变。
看上去,就像与世隔绝般,可又明明再平常不过地活着。
青诺越与宁暗接触,便越觉得他很特别,他的全身牢固而透明的防备,让人有很想突破的冲动。
而且,他的身上维系着宁默。每一寸皮肤,都可以直接牵制宁默。青诺正是因为知道这点,而更加乐于接近宁暗。
“说到这所学校,我也同样意外于我哥竟会想重回这里,当然,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啦。”青诺若有似无地刺探着宁暗的反应。
“为什么会意外?”宁暗突然问。
“哎?”他出声了!青诺眨了眨眼,说,“你不知道吗?宁家族与这所学校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是最大的股东哦。而且,继承宁家族,就几乎意味着继承了一座金库,宁家族在生意场上也是无往不胜。这是往常只懂练剑的我和我哥都不知道的。自己的家,竟然这么有钱。”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已很嘲讽。

宁暗没有说话。
“但我哥在两年前的时候,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他之所以会离开这所学校,想必也与不想受家族的约束有关吧。”青诺又说。
宁暗点了点头,他对宁默之前对退学所说的话,也有了些微的理解。
“我哥是惟一敢去违背家族的人,他反传统又反金钱的个性,连我都自叹不如。”青诺小声说,“所以很久以前我就在好奇,他是为了什么而要这样......”
“为了什么而要这样?”宁暗将头转向一边,轻声重复了一句。
“嗯,一定有原因的吧,他的所有行为,都像在保护某一个人,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危险,而事先抵御了所有可能的障碍的因素,而且,他不惜压抑住自己。”青诺的眼神飘浮不定地游移在宁暗的身上,“那个人,会是你吗?宁暗哥。”

“......我?”宁暗僵硬地反问。
“你会恨我哥吗?因为他的爸爸......”因为宁默的爸爸,就是令宁暗的爸爸当初猝死的原因。
原来,他是怀有这方面的歉疚,所以才会来到他的身边。
宁暗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如果是因为这个......
他没理由,将恩怨牵涉给更多无辜的人。
所以,那个人,也没有理由因此而要受到伤害。
宁暗回到公寓,没有见到宁默的身影。对面的屋子只有窗户是打开的,他第一次这么看着宁默的屋子。
邻居,仿佛不只是可以看见的关系,在看不见的时候,也许邻居也将会因为万般重视而演变成——亲戚。
他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将门微微敞开,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傍晚过去,宁默的脚步声才在楼层内响起,以快慢不一的速度,登上三楼。
宁暗在宁默的脚步停在自己的门外时,便站起身,将门拉开,与宁默的身影正面相对。
宁默的手臂中抱着葵的躯体,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重现般,葵奄奄一息的样子,微微地痉挛着,发出微弱的呻吟,然而这次它的身上并没有任何血迹。
宁暗一打开门,便看到宁默犹疑而无助的身影——“出了什么事?!”他抓住宁默的手臂问。
“它,好像中毒了。”宁默的眼睛低低地垂着,轻轻说了句。
“中毒?怎么会中毒的?”宁暗睁大眼。
“因为我这几天并没有照料它,它跑了出去——”宁默低声说,“也许吃了路边的植物,中毒了。”
宁暗迅速地思索过来,“你将它带回来做什么?——去医院!”
宁默跟着宁暗跑出公寓楼,低垂的脸蛋,毫无神色。
走进医院,宁暗便皱了皱眉。
他一皱眉,宁默便发觉了。
所以,我宁愿它自生自灭,也不想让你走进这种场合......
宁默在内心里不住苦笑。
葵经过医生对自己身体的探测,汲出毒物,百般折腾,原本壮实的躯体迅速地衰败下去,体重轻得像只剩下空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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