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至默————费亚
费亚  发于:2009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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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离这里不远,可以把它带到我家去治伤。”宁暗接着说。
“你家?”男生仍旧只是反问。
“你要等到它死吗?”宁暗清晰地说了一句,随后走向男生,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狼犬的躯体。
这只体型巨大的狼犬,因为受伤与虚弱的关系,更加沉重。宁暗微一用力,抬起细长的手臂将它抱了起来。
“还是我来吧。”男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伸手将狼犬抱了回来,向宁暗礼貌地笑了笑,说,“你带路就好。”
宁暗点了点头,便朝回家的路上走了过去。
他在心里细想着有没有可能救回这条狼犬的性命,除此之外,不再想起别的。
而跟在宁暗身后的宁默,也只是一语不发地望着宁暗纤瘦的背影,注视的神情逐渐地变得专注,迷惑,若有所思。
宁默在想,为什么我会对他说那句话呢——“是我的狗,它受伤了。”
他低头望了望狼犬滴血的伤口,他从来,就不会对一只动物如此重视。
更不会,想要跟别人分享什么。
2章 辉
宁默走进花园小楼,望着宁暗一路小跑上三楼的身影,许久过后,他才露出恍然的神情,跟着跑上楼去。
公寓里的每一层楼,都只有两个住户,两张门相互对应,理应是很容易碰面的情境。
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等待对方将门打开来的习惯。
宁暗的门拉开来,一眼望过去,是一片纯蓝,意料之内的整洁与统一。湛蓝颜色的窗帘透着窗外已经昏暗的天空,人走进去,便像是置身于地中海的海水里一般。
应该是一派和谐而且包容的颜色。可是为什么,让人感觉有股压抑?
宁默站在屋中打量着另外两张关闭着的门,宁暗拿出医药箱,擦拭狼犬染血的毛皮,再往伤口上涂药。
“你这里,怎么会这么蓝?”宁默问出口来。
“咦?那是我妈妈挑的颜色。”宁暗回答。
“你妈妈?”
“在国外。”
“哦。”
宁暗两眼紧盯着狼犬起伏不平的微弱呼吸,手指默不作声地运作着,动作娴熟,就像这只狼犬已在他手里这般受照料过多次一样。
“虽然不清楚它是怎么受的伤,但只要将它的伤口包扎好,应该就没事了。”宁暗头也不抬地说。
“水沟。”宁默突然开口说。
宁暗望向他,眼神疑惑。
“我在水沟里发现了它,就已经是这样了。”宁默回答。出乎他自己意料地诚实。
你刚才不是说,它是你的狗?宁暗的脑中首先浮现出这个问题,他微微点点头,却并没有将话问出口。
他发现,不知不觉间,他说了很多话。对一个陌生人,他开口说话的次数,已经很不寻常了。
而且,并没有排斥的感觉。
“你这里的各种药,好像都有?”宁默迈开步子,走到宁暗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宁暗放在一边的医药箱说。
宁暗将狼犬从自己身上轻轻放了下来,浑身洁白毛色的狼犬,头顶上有一撮棕黄色的毛,在原本威武的躯体上,添了几分亮眼之色。
过了一会儿,狼犬自己睁开了眼睛,张开的金色的瞳孔,似一圈光晕。
宁暗将脸转向宁默,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紧接着,看到宁默脸上一条渗血的伤痕。
于是,他说,“贴个OK绷吧。”
医药箱给你,自己动手便可以。宁暗将医药箱递给宁默,以举动取代未说出的话。
“不用了。”宁默伸手一擦,无所谓地看了看手背上的血丝。这点小伤,倒没什么要紧,不过,头发和衣服都湿湿的,贴在身上,像要将皮肤粘住一般,很不舒服。
“我回家洗洗就好。”宁默站起身说。
一手揽过狼犬的躯体,向宁暗道了声谢。宁默走到门口,看向对面那张草绿色的门,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宁暗纤瘦的背影,张了张嘴说,“对了,你要不要也去我住的地方坐坐。”
宁暗正要将医药箱收进柜子中时,意外地听到原本以为已离开的男生说——“就在你家对面。”
草绿色的大门打开后,露出青色的地板,橙黄的四壁,洁净透明的玻璃窗,没有窗帘,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个房间里塞满了他的东西。
“好,那个房间归它了。”宁默把狼犬安放在了另一个房间里。
宁暗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站在入口的大理石砖上的身影,久久也没有再移动。
宁默回过头,面向宁暗,说:
“巧合得很不可思议吧?”
宁暗走回自己家中,回头望了望身后那间敞开着的住所,闪亮的双眸,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不可思议,邻居,就这样认识了。
宁默在起床后,走出阳台,做几个伸展的动作,然后把整个身子转向隔壁的阳台。空无一人,而且是紧闭的,只有阳光穿透进去,知道那间屋子里的动静。
他晨练过后,又回到公寓的阳台,手撑着边沿,身子跃了上去,坐在三楼无所事事地望着楼下的行人踪影。
一个上午过去,宁默只喝了一些冷水,以及从屋外刮来的阵阵凉爽的湿风。
正午时,几个青年从对面的酒馆走出来,走进花园里,相互调戏了几句后,一语不和,便开打起来。
吵闹不休的声音,像炸雷般一个接一个地引爆,毫没有打扰到他人的自知。
宁默侧卧在平台上的身体动了动,转为俯卧,右手拎着水瓶伸长开去,微微向下倾斜,长长的水柱便射下三层楼的半空,淋在楼下推搡着的青年头上。
“什么东西?”青年纷纷抬起头来,叫骂的阵势齐齐转向向自己洒水的不知名男生,“你他妈没长眼吗?还是个小鬼!混蛋!给我下来!!”
“太吵了,你们。”
宁默低声说了句,不理睬地径自将水瓶扔到一旁,听着无法进入公寓楼层的青年站在原地商量起要对付自己的策略,随后,宁默才翻身从平台上跃了下来。
走到自己的公寓中,拍了拍舒适地卧在地板上的狼犬,说,“我们下去玩玩吧。”
像小孩子一样随意看旁人不惯,并且像赌徒一般轻易便接受别人的挑衅,这是已经快要十六岁的宁默很久不曾做过的事。
宁默走出门时,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对面紧闭的大门。
会不会是太无聊了?
他这样徘徊在这张门外,像专程在等着那个人出现一般。已经三天。
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宁暗从学校回到家,刚刚将制服换下,便听到门铃的响声。
打开门,然后让开身让宁默进来。
宁暗像已习惯如此。
在宁默几天前突然跑来提议与宁暗一同吃晚饭后,这便已经成为有序的情况。因为只有宁暗懂厨艺而已,宁默便只是带着狼犬坐在沙发上等着宁暗提供食物。他在静待着宁暗的时候,姿势里显露出少许的乖巧。

宁暗从过去便一直养成习惯,独来独往,在他的真空般的个人世界里,没有人能闯进来。
这个在向日葵园里偶遇到的邻居,是第一个闯进来的人。
他觉得,无法拒绝宁默。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尝试过。因为......
“小暗,你要有自己的朋友,可以相互陪伴着,那样才不会孤单。”
他想,妈妈的话,是对的。
和宁默一同经常出现的,还有他的脸上或手上的伤口。
每一次,都像是从战乱中跑出的一般。
但宁默的伤口在进入宁暗的房门后,便会若无其事,不会疼痛,也不再流血。
宁默等在厨房之外时,陡然注意到宁暗的其中一个房间门并没有紧闭。那张一直有些神秘的门,第一次,敞了开来。
他走到门边,轻轻一推,便看到了宁暗一直对外封闭着的画室里的景象。
雪白的画卷上,像雾霭一般的色彩,清雅,恬静,优美。是亚幻的画。
门被推开时,从窗口灌入的风与门外的风相呼应,刮得屋里的画卷都沙沙作响起来。摆在桌上的一本画夹,也像被一只手翻阅着一样,纸张飞快地拍打着彼此,露出其中若隐若现的黑色线条。

宁默径直走进去,伸出手,按住其中的一页画纸,低头凝望着纸上的图画。
然后,将画夹合了起来。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也许是想制止风继续把画夹吹动起来的行为。
于是,他便看到了画夹封面上的名字。
想了起来,他们还未交换过姓名。
原来他们对彼此的认识,一直都算不上完整。
宁默的指尖轻抚在宁暗纤细的字体上,静默的双唇与手指,一直重复着无意识的动作,却忽然——颤了起来。
现在,完整了吗?......
宁暗将饭菜端到了饭厅的桌上,然后转过身去拿水杯。身在厨房里的他,不会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宁默坐回到了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紧盯着宁暗的纤瘦背影的眼眸,翻覆着记忆和现实的影像,似是团团烈火,在宁暗望过来的一刹那,又猝然熄灭。
“你常和人打架吗?”吃饭时,宁暗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宁默蓦地反应过来,垂下眼,说,“没有啊,并没有......”
宁暗望了一眼宁默新添的伤口,眼里已经有了答案,便没有再问下去。
屋内静寂了许久,宁默轻声开口说,“你又为什么,会这么瘦呢?”
“什么?”宁暗不解地反问。
“你知道吗,你太瘦了。”宁默匆匆地补充了一句,然后抿了抿唇,止住话语。
因为他瘦得很不寻常,脸色也比一般人苍白,还有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眸,充满与他柔细的外表不符合的坚韧......才会在见到他时,便使他迅速地坠进了记忆里的那个人的身影里。

我才会,在不可思议的巧合间,又遇见了他。
宁默喝了一口汤汁,却尝到一股苦涩。
身体很瘦,是因为不够健康。或者根本健康不了。这个问题,表面温和,却其实很尖锐。
宁暗警觉起来,敏感的心,反而忽略了宁默有些反常的话语和举动。
“我喜欢你做的汤的味道......比较清淡。”宁默说。
“是吗?”宁暗淡淡地回答。
“你为什么——”
宁默望着宁暗站起了身,嘴唇随即动了动,忽然问出了口,“会画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宁暗的身体停住了,然后灵敏地反应过来,眼睛无法置信地睁大,以指责的口吻:“你进了我的画室?”
那本画夹里所描绘的图案,都没有色彩,纷乱,却指向同一种主题——死亡。
即使在画向日葵,也是死气沉沉。暴风雨天空下,不再生机勃发,而且毫无抵抗之力的向日葵。
像是,一片死荒之地。
以至于,宁默看过一眼后,便无法忘怀。
宁默一动不动地望着宁暗,回答,“抱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便看了你的画。还知道了,你的名字。”
画出的那些东西,一定与他的内心有关。他的内心......
“是吗?”宁暗低下头,声音与表情都隐瞒着自己,低声说,“没什么,那些,只是我随便画画,没有原因。”
被看到自己的画,那么,这个真空世界,便又从自己身上被剥离了一部分。
为什么我却并不阻止?
宁暗看到那张虚掩的画室的门,想,也许,这是因为我自己要将它们剥离的吧。
他却对画画的原由撒了谎,保护自己剩下的心绪。
这个受创而又警觉的表情,像极了十二年前。真的,很像。宁默在心里,无力地叹息着。
“我要先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说。
走到门口,他又说,“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宁默的脸上逐渐绽开了一抹开朗的笑颜。
“辉。”他轻声而轻松地说,“我叫一辉。”
宁暗一直沉默着,只在听到宁默说出他的名字时,眼神忽然露出诧异。
辉?......
不等宁暗回答,宁默便将手伸向了门把,说了声,“明天见。”
轻轻关上门,身体便已与身后这个蓝色的空间间断。
但却,停止不了体内这股哀伤气流的窜动。
“宁默,以后,你便是宁家族的长子了。因为,宁暗已经不存在了。”
这句话,在多年后的夜空,忽然于静寂的空间里又在耳畔反复缭绕起来。宁默一翻身,身影像一条毒蛇般,眼神果断而锐利,狠狠咬住了话语声的来源。
——谁说的!!
他还在。
我也决不会让他不存在的。
你们都——休想。
“原来你每天也在晨练呀,而且比我要早。所以我才会从早上开始就见不到你......”
某个清晨,宁默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总是与宁暗的轨道错离了。
因为要上学的关系,宁暗会提早两个小时起床,然后跑出去运动,去学校之前并不会在家多作逗留。
宁默则——“你在哪个学校上学?”他想了起来,自己是个无业游民,而且是个辍学者,和离家出走的人。在时间上,完全是个浪荡子。
在宁默问出这个问题以前,宁暗也从未发现,这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子没有学业,也没有家人,只是在每天他打开门的一刹那,从对面那张门的门口闪现,就像存活在那张门上般。

“拓南。”宁暗回答。
“拓南?”宁默打量了一下宁暗身上的运动装,是啊,只是他忽略了而已,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穿着拓南高中的服装,“你在念高二吧?哪个班级?......”
“A班。”
呵......竟是,同一个学校,同样的班级。
巧合这个词,无意中绕着圈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你为什么没有上学呢?”宁暗问。
宁默的眼神暗了暗,回答,“两个月前,我退学了。”
“退学?”
“嗯,念了一年后,发现那个学校非常麻烦,而且我也不喜欢学校。”宁默俯下身,手撑地做了几个动作,声音平稳地说,“但如果是现在这种情形,我想我会继续念下去的。”

现在这种情形?现在是哪种情形,不过是能看到他,与他说话而已。而我自己,像股空气。连陪伴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辉。”宁暗想了想,说,“我觉得,如果真的讨厌,才可以不必再做下去。任何事都一样。”
宁默的眼睛闪了闪,直起腰,声音开朗地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事情做喔。之前我也做过几个工作。”
“工作?哪一类?”宁暗问。
“是——普通的工作,我也想继续做下去。”宁默直盯着宁暗,专心的眼神,隐晦的回答。
“是吗?”宁暗微笑着说,“那就好了。”
宁默静静地望着宁暗运动的身影,微苦涩地一笑,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从那个学校逃出来......
宁暗发现宁默有着出众的运动神经,是在他们一同晨练以后。
然后,两人便常常一齐跑步。
真正善于奔跑的人,便只会有风这一个劲敌,人身在被风穿透自己的同时产生出越过风的气势。
宁默跑起来的时候,眼神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凌厉,透彻,像两片发光的刀刃般无视于路边的一切。
宁暗需要这样的人跑在自己身侧。
只有被激励起来,感觉要不断奋力,几乎挖掘出自己体内的所有激情般地奔跑,对他而言才算是真实的。
这时候,呼吸都会变得欣甜。
跑完一段长距离,停在路边流汗、喘气,发自真心地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说,“这样跑真过瘾,对吧?——辉。”
过瘾这种感受,几近贪婪。
“是......”
宁默有些发怔,从未在宁暗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金灿灿的,像照出了阳光里的灵魂般,美丽得令人眩目。
他想要这个笑容一直存在下去,如果,可以——
宁默将跑过来并一直摇尾巴的狼犬抱入手臂里,手抚抚它的头顶上那撮棕黄色的毛,再盯盯它的金色瞳孔,脑中浮现出一个词。
“差点忘了,它还没有名字呢。”他说。
“名字?你要为它取么?”宁暗也坐到了草地上,拍拍狼犬结实的躯体。
“我刚刚想到——”宁默的眼神望向宁暗,透着深深浅浅的光,然后他说,“——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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