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血了,明知道他晕血……老天分明是在跟他对着干嘛。
他轻轻推开男人的身体,蹲下去捡那些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碎片。
“这样……你满意了吗?”
宇文缓缓地闭上眼睛,把已经空了的手掌撑在墙壁上。
“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背对着他的瘦削肩膀停顿了一下,“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又继续伸长胳膊去把四散的碎石收集到手心里。
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即使碎了也依然乌黑发亮的晶体包起来。
无论怎么不愿承认,终究无法挽回之前的关系了——认识到这一点的宇文僵硬地转过身体,方奂言已经站起身穿好了外衣。
“手……好歹包扎一下吧。”血从苍白的指尖滴落,宇文又一次痛恨自己的愚蠢。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只把这个男人推向离自己更远的地方。
一圈圈地在手上缠了纱布,怕血的方奂言才敢把扭到一边的脸转回来。面前的男人低垂着头颅,能看见他坚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唇。
“宇文,对不起,我是个差劲的男人……”
对方唇部的线条更加深刻,眉头紧锁。
也许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如果真的理论起来的话,只怕要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算起。
宇文并没有为了方奂言而停下来,方奂言也没有请求宇文停下来。所以他们互相之间,只能成为彼此的过去。
把磨破皮的地方也简单处理了一下,宇文保持着低着头的动作放开了方奂言的手。
“……回去吧。”
“……”
“我说,回去吧!”宇文放在膝盖上的手像要攥住什么似的紧紧握了起来。
方奂言用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在他黑而短的头发上轻轻印上自己的嘴唇。
“……够了!”宇文抗拒着推开方奂言的手。
“那我走了。”拣起地上的外套,方奂言抖落了一下上面的尘土,向门口走去。
开门的“卡嚓”声仿佛一下子惊醒了宇文,他好像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而奔上去把那单薄的身体又抱在怀里
“不要走!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方奂言安慰似的拍拍他在自己身前交错的手:
“宇文,再见。”
下午五点,欧阳天赐告别了父亲,从医院里出发回公司。可是到了OY的楼下,不知为何又掉转车头往家里的方向回去。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从上一次打电话给自己到现在,方奂言再次失踪超过了四十八个小时。
不同的是,虽然知道人在哪里,可是这次他没有去找,只因为那一句:“天赐,你相信我吗?”。
虽然马上就生气地反驳说“不信”,可是他明白方奂言的意思——这件事他自己会解决,就算再怎么强势也要考虑到方奂言的立场和心情,他至少跟自己一样是个成年人。况且欧阳天赐也清楚这不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范围。
无论自己的想法如何,无论结果如何,可以说,这是方奂言单方面需要面对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自己出马,除了等待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欧阳天赐似乎越来越多的处于被动状态,这全都是那个又一次失约,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丹凤眼男人的功劳。
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不回来,该怎么办。
想着那些曾经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或脆弱、或恐惧、或顽皮、或妩媚的表情和声音、身段,会同样的被另一个男人看到,欧阳天赐就嫉妒得要发疯。
这四十几个小时之间,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把他找出来,然后用锁链仔仔细细地绑住他的手脚把他永远的囚禁在自己身边。
不然的话,就杀掉,让任何人都得不到。
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执著到可怕的地步,连自己都不明白,理由模糊得令人讶然。
尽管想好了各种能够独占他的方法,可是一旦知道他的心不知会不会回到那个宇文的身边,欧阳天赐就被一种巨大的不安和另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感情所笼罩着。
那种被别人称作“心碎”的感情。
当然欧阳天赐短时间内还是无法理解这种跟自己过去三十年来完全不搭边的名词,他只能越来越强烈的企盼着回家的时候能看见方奂言一脸嘻笑着站在那里等他。
他甚至能在眼前清晰地描绘出那飞扬的有点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肤色,看着自己时些微上挑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轻轻展开,瘦削颀长的身体斜倚在墙上,满不在乎地抬起一只手向他打招呼,说……
“嗨!天赐……!”
欧阳天赐为这不知是真实的幻象还是虚幻的真实而眯起了眼睛,直到车窗上映出那男人的脸,细长的手指咚咚地敲打着玻璃。
深吸了一口气,欧阳天赐前所未有地带着一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的不安揣测而下了车,在男人的手臂圈上自己脖子的那一刻,安心地快要笑出来。
“对不起,回来晚了,你不要生气……”
凉凉的嘴唇碰到他下巴上的皮肤,然后向上和他的嘴唇接触,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对于把欧阳天赐这种沉默误认为生气的方奂言,拉起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
“呐,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不要生气啦……”
男人的声音变得微弱,欧阳天赐正在纳闷他的身体怎么一点点矮下去的时候,手臂中突然一沉,他反射性地收紧了胳膊。
带着奇妙的安心似的微笑,方奂言在欧阳天赐怀中失去了意识。
40
输液管里的液体嘀嗒嘀嗒地流淌进他的身体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两手的手腕和左手的手背,那些伤痕的红色象烙在欧阳天赐视网膜上的景象一样挥之不去。
宇文,用强迫的吗……?
看来自己是抢走了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啊,他是不是也曾想过干脆就这样绑著他一直到死呢?也许有,不过还是放弃了。
拜他这种弱智的方法所赐,现在欧阳天赐彻底赢了这场战争。
让方奂言去见他──这个赌注算是下对了。
欧阳天赐在方奂言昏睡著的床边,盯视著他跟床单相差无几的苍白的脸。原本应该微笑著为对方的出局而高兴的,可是方奂言昏过去的那一刻,自己就像被丢进了冰川,全身上下冷至骨髓。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杀人的方法──他是真心想把那个叫做宇文的男人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不管他是谁。
愚蠢透了──!原以为是个值得把他当作对手的男人,没想到脑子里装的智商比三岁孩子还低!早知道会这样,在当初就应该……
“……天……赐……?”
艰难地侧过脸,方奂言微微睁开眼睛看向他的方向。
“目光好狰狞……在想什麽……?”
男人的微笑让他的心骤然疼痛了起来。
“在想是杀了你,还是杀了他。”
方奂言咯咯地笑起来,“最好都不要……不然我岂不成了灾星……?”
他总是拿这个人没办法……欧阳天赐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探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如何?”
“嗯……我睡了多久?”
不是睡,是昏,“三十几个小时。”天知道这一夜半天的时间他是怎麽过来的,尽管医生说没什麽大碍,他还是在“如果醒不过来怎麽办”这样可怕的想法中备受煎熬。
“哦……啊!”方奂言摸了摸脸,突然用一种极其恐怖的眼神瞪视著他,“天赐!我是不是得了癌症!?”
欧阳天赐无奈地挑著眉毛,被他一句话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过度身体疲劳、神经衰弱,营养不良,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哎呀,还好没成为俗套的言情剧。”
无声地叹了口气,欧阳天赐打开门叫特护,把他快滴完的点滴拔下来。因为自己本身很讨厌医院的缘故,再加上自己的家里比起医院来说修养的条件要好得多,所以他不惜花大笔的钱请专业的特护也没有让方奂言住院。
“肚子饿了吗?”
方奂言用酒精棉揉著手臂上的针孔,咋了一下舌头,“你这麽一说,是有一点……”
算起来也有三天没有进食了,可是基本上大部分时间胃部都只想呕吐,根本就不想吃东西。昏睡期间吊了一夜的葡萄糖算是有了点功效,就算一点点,有了饥饿感也是好事。
把沈重的身体从床上支起来,方奂言看了一眼左手的手腕。
空荡荡的手腕上只有伤痕。
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外套的踪迹,不知道天赐是不是已经发现手链断掉的事,不由得觉得一阵歉然,想著该怎麽跟他解释。
“找什麽?”
欧阳天赐从厨房端了一碗粥进来,把方奂言惊讶得忘记了回答他。本想调侃一句“怎麽敢麻烦欧阳大佬亲自端粥给我”,结果看见他坐下来轻轻地吹著热气。
“医生说,只能吃一点。”
“……”
“还不能吃固体的,先将就一下吧。”
“……”
“你那是什麽表情?”
“天、天赐,”方奂言吞了一口口水,“……你要喂我吗?”
“……”
欧阳天赐把碗往他旁边的桌子一放。
“不不不!!!天赐!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奂言带著微妙的兴奋表情拉住他的袖子,“喂我吧喂我吧!!!我现在端不住碗啦……!”
想说“那怎麽还有力气拉我的手”,但是一看他手腕上的纱布就忍了下来。欧阳天赐脸色不善地重新端起了粥碗,不去看他明显是在忍住不笑的脸。
“天赐,你告诉我实话……”吃了几口,方奂言皱起眉头严肃地问:“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快要死了?”
“……”
“……”
“……”
“啊啊啊啊!!!!天赐!天赐!我开玩笑的啦!!!别那麽小气──回来啦!!”
这次不管他怎麽叫,欧阳天赐都没有回头。方奂言懊恼地责怪自己怎麽就那麽忍不住,白白浪费了这麽好一个使唤“大佬”的机会。
从衣柜里找出外套,把包裹著碎裂晶体的手帕翻出来,抖落在床上一块块地拼。
当然是不可能拼得上的,碎得有大有小,有些小的碎片当时也未必都收集全。方奂言对著在自己手腕上没带了几天就遭到破碎命运的手链哀叹。
并不是因为它有多昂贵,而是因为是欧阳天赐送的。他绝不是会随便送人礼物的男人,更何况这是他送给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礼物,不管是怎麽弄坏的,没有好好保护它就是自己的不对。
他用麽指和食指轻轻地捏起一块儿,向著窗外的阳光看。乌亮的晶体在光线的照耀下似乎闪烁著斑斓的光华,曾经问过欧阳天赐这是什麽材质,可惜男人嘴巴里蹦出来的一串外文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
如果可以的话,能打磨成别的东西也不错……
“已经碎了的东西,你还看他干什麽?”
欧阳天赐推门进来的时候,坐在床上的方奂言还在眯缝著眼睛仔细地瞧。细长的胳膊举过头顶,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一大截白皙的手臂。
“看你有没有悄悄在里面刻了些什麽‘我爱你’之类的暗语。”
对此嗤之以鼻,欧阳天赐一边系上袖扣一边在床边坐下。“身体怎样?”
“健康可爱、英俊潇洒,目前没有皱纹和啤酒肚,如何?”休养了好几天,除了吃就是睡,不好才怪。故作娇俏地把一缕长发拢到耳後,方奂言挑起了欧阳天赐的下巴。
“……”
他身上的两件套睡衣是欧阳天赐的,尺码自然大了一圈。从领口可以看见漂亮锁骨的全貌和一大片胸脯,细长的手指像引诱欧阳天赐似的在自己的肌肤上一点点向下滑去。
“咿~我知道你再看什麽哦~~有没有觉得我秀色可餐?有没有浑身发热?”解开了睡衣的第一颗扣子,敞开的领口立刻连半个肩膀都露出来。“……有没有想把我压倒……啊──?!”
方奂言尖叫著被按倒在床上,两片薄薄的嘴唇被整个吞噬在温热的口腔里。
男人的舌头像暴风一般席卷著他的唇舌,不给他一丝一毫呼吸的余地。连每一颗牙齿都不放过,搜刮著他口中每一个角落。
“嗯嗯……你这是哪种吻法……分明是肚子饿了……”方奂言作投降状,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著。
“别抱怨,是你勾引我。”
“……你不是要上班了吗?”
“果然是算准了的。”
“嘿嘿……”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方奂言抱住了他的脊背。“天赐……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
“很多事……”
“我并不想听对不起。”男人俯视著他的脸,带著一种坚决的,不容反驳的意味。“我想听的话,并不是这个。”
“……?”那总不会是“我爱你”吧?
并没有给不明就里的方奂言明确的答案,欧阳天赐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下午帮我个忙。”
“什麽事?”
“我跟奉宇一起去医院,小微放学的时候你帮我带他过去,张妈今天有事。”
“好啊没问题……呃,等等,奉宇是谁?”
“我弟弟。”
“弟弟?!你有弟弟?!”
“我没说过我没有吧。”欧阳天赐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自地穿上外衣。“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年之中有十一个月不在家。”
方奂言“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使唤我去酒吧送信的那次,说的那个‘欧阳’吧?”
“不错,记性真好。”
“咦~~~~~~~我会勾引他哦……!”从床上爬起来,一脸险恶地笑著用手指戳男人的後背。“我告诉你哦,只要有一个比你长得帅,比你有钱的家夥出现我立刻就甩了你!”
男人转身一把抓住他的後颈,像拎小鸡一样拽过他轻飘飘的身体,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
丹凤眼里的笑意,嘴唇的味道,纤细的脖颈和四肢,身体的温度──哪怕连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想据为己有,谁也不准动一动。
方奂言不是方奂言的,而是欧阳天赐的。
即使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麽专制,可是欧阳天赐完全不打算收敛。在还没有让方奂言真正属於自己之前,他不吝啬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
欧阳天赐一旦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左右,不管那个对手是谁……
“大少爷,二少爷已经来了。”
车子刚刚在院子里停下,父亲的司机小李忙不迭地跑过来开门。
“哦。”
“那个……二少爷……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方才发了一通脾气……”年轻人仿佛刚从二少爷那里捡回了一条命,战战兢兢地跟一直以来唯一一个没有被欧阳奉宇的怒火波及到过的大少爷报告。
“是吗。”欧阳天赐不动声色地向父亲喜欢的中式风格的主屋走去。腿还没迈进门里,就听见奉宇不耐烦地吼著“通通给我滚出去”,低著头小跑出来的女佣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欧阳天赐身上。
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样子,看来又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炮灰。
“你在发什麽脾气?”
在弟弟对面坐下,欧阳天赐瞄了一眼地上各种各样的碎片。
在沙发上伸展著修长矫健的四肢,年轻英俊的异母弟弟即使一脸暴戾,也丝毫无损他豹子一样的美貌。
“你来迟了。”奉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地上的一块儿茶杯底踢得老远。
欧阳天赐扬手叫人进来收拾,无视他凶狠的脸色回答道:“因为这个所以心情不好吗?”
“啧!”
奉宇显然不愿提及真正的理由,眼神却比刚才更暗沈了几分。
“说正经事吧,等一下去医院,有可能会宣读遗嘱。”
“跟我有什麽关系!我不稀罕这个家里的一分钱!”
好像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欧阳天赐笑笑,“不管你怎麽想,只要在父亲面前不要有任何反对就是了。”
“你到现在还是这麽护著他!”奉宇冷笑,“遗不遗嘱的有什麽关系,这个家早就是你的了!”
“对於将死的人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冷淡的语气好像那个“将死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欧阳天赐端起了佣人上来的茶,微皱了一下眉头──父亲这里还是除了茶什麽饮品都没有。“你这次回来应该不走了吧。”
“不,办完他的後事我就走──说不定不回来了!”
“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