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霜+续 青霜筵————mercuryco
mercuryco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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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说,“你总算又在我身边了。”
我很想做一个作呕的表情,可惜现在的我没那个本事。我不知道是该睁开眼睛瞪他还是沉默装睡,哪一种办法能让他迅速知难而退。老天啊,把这个家伙弄走。我已经足够烦了。我不需要他的出现来提醒我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
他的指尖轻轻扫过我脸颊。我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睛。他还在看我。我突然发现他眼里有泪水。透明的瞳孔在水光里清澈如冰。我皱了皱眉。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那些,只怔怔地盯着我,依然是那种轻柔谨慎的语气,“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呢。”
去你妈的,我怎么知道。
我很想这样骂过去。虽然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瞪着他一言不发。他摇了摇头,开始自言自语。我没办法拒绝倾听。他像个深宫内院里哀怨的老侍女一样絮叨。我默默咬牙,告诉自己这一切我其实有听没有懂。他的声音那么低柔,可是那么清晰。我几乎汗毛直竖。他说,他重复,他为我而来。那句话让我浑身发冷。我闭着眼睛仔细思考一切。自己当下的处境。我告诉自己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可是他的声音,柔软压低的音调执拗透进我脑海,那样不依不饶。他的国语流利但算不上标准,却足够一字一句说清他的意思。
他告诉我他怎样来到这里。他叙述他自己,从七月的最后一夜,到今天。我承认我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他,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等着他骂我或者做出点更惊人的事情。毕竟眼下的处境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可是他说,他喜欢我。
我差点没叫出来。疯了,这人一定疯了。
抗议无效。他继续絮叨下去而我只能继续听下去。他这一次说的话比我们相遇这几次加起来都要多,多得多。如果我能动,我知道自己一定已经扭曲了脸孔。我闭着眼睛无声呻吟。上帝啊,或者其他所有我不信任的神明,弄走这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家伙。
祈祷无效。我只能听着他表白下去。很诡异的,记忆随着他柔和语调慢慢铺展。四个月前的巴尔蒂摩,雨夜晶莹如银,酒的香气冰凉甜美。我们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记不清楚了。可是他吻过我。他几乎想要占有我。怎么会这样子。她只是我一时兴起的游戏对手而已。GAME
OVER之后,游戏画面成为现实就无限恐怖。不肯放过我的,究竟是命运还是什么。
眼睑渐渐沉重起来,我没办法再想下去。他的指尖再次自我唇上轻轻滑过,我没有睁开眼睛。那也许又是个大错特错。下一秒钟,他低下头来吻了我,很轻。
见鬼的变态医生!
我陡然睁大眼睛,用尽全力瞪着他。他满不在乎地对我微笑,轻轻说,“乖一点啊,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走了出去。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妈的,不负责任的家伙,把我的睡意还给我。
也许正如我自己所知道的。我飞速而令人不安地恢复着。医生们对我的状况困惑不已。唯一能够保持镇定的或许只有一个家伙。那大概因为他根本没有身为医生的自觉。很快我就能够发声,并且意识到疼痛,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我的左臂从手肘直到肩头这部分烧伤得很严重,下半部分伤势很轻,可是整条手臂都痛得要命。右手不像左手伤得那么厉害,手指活动还算正常。我的头发被烧焦了很多,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伤到头脸。另外我发现自己双腿都被上了固定夹板牵引。骨折,他简单地告诉我。
他整天都呆在我这里。门外警员密布。他却肆无忌惮。他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德鲁伊毁了。他面无表情地说。眼睛偷偷闪烁。我分不清那究竟是冷漠还是一点孩子气的幸灾乐祸。如果手能动我一定抽他。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消息让我也不负责任地松了一口气。那么说来,他们都死了。包括我的小王子。那些祭司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大概那样也好。
那一切,都已经同我无关了。
我的喉咙痛得要死。他不许我说话,或者,只可以少量发音。所以一切看上去很像他在自问自答。我很想骂他精神分裂。他整天赖在我的病房里,甚至亲手做那些该由护理人员做的事情。我简直要给他逼疯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努力想要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得吓到了我自己。他皱眉看我,说,“再不听话,我就去拿胶带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威胁我大概不会在乎。可是某些人究竟能够做出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我还不想让那些定时巡检的警员看到我尴尬的样子。虽然这见鬼的医生大概会想出一千种理由解释。
他自问自答。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不在这里还会在哪里。是的。有人给我提供方便,所以我到了这里。说着说着他就不正经起来,看着我微笑,那笑容活像偷吃了一百只小母鸡的狐狸。我很想抱着头呻吟。事情混乱到这个份上可真他妈的见鬼。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切。当然首要的是如何脱身。Inuki从来没有坐而待毙的习惯。不过对策的选择还要取决于我身体的恢复情况。
然后就是我眼前的这个家伙。是神经还是疯狂?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照料我,安抚我,无微不至。那种不负责任的冷静和温柔让我恨不得掐紧他的脖子吼叫,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啊。然而当我露出愤怒眼神时他总会敏感地及时闭嘴,然后坐到一边沉默发呆。偶尔用手指按一按我的手背和脚背,“循环很好哦。”他笑。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不理他。
他再出现的时候带来了棉布睡衣和浴露。洗发水居然是我喜欢的兰花味道。我连瞪他也懒得了。他笑着说就算住院也应该得体像样。我放弃反驳,随他折腾。烧伤以显而易见的惊人速度愈合。虽然双手渐渐可以活动,我更期待双腿能好得快一些。我受够了躺在床上任人摆布的感觉。
虽然他所做的一切并不讨厌。除了他第一次给我换衣服时我忍不住想劈手给他一个耳光,若不是他动作够小心而我很痛的话我当真就那么做了。他委屈地看着我微笑,耐心系好衣扣,却突然俯下身来,轻轻一口咬在我嘴唇上,然后迅速退后,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我气得要炸开来了。他站得远远的摇晃一根手指,指指喉咙再指指我,又看看门外,用意分明。我咬着牙瞪他,发誓如果我能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可是我真的拿他没辙。
他说你不要乱动,泡沫弄到眼睛里我概不负责。那样说着的时候,他的手指插在我发丝里轻轻揉动,那是擅长某种精细手工的手指。他笑着抱怨说我的头发给烧焦了像扫烟囱的扫把真是好玩啊。我轻声说你给我闭嘴。他很听话地沉默下来,一会儿之后又说,“先剪掉,再留起来好了啊。”然后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绷紧一下,几乎已经懒得发怒。纯棉布柔软吸汗,穿在身上的感觉不错。可是如果这样照料我的人不是他,一天两次替我擦身换衣洗头洗脚的人不是他,大概我会感觉更自在一点。我努力保持沉默镇定。他却可以笑眯眯地自问自答,惹得我想忽略他都不可能。
“还算专业吧。”他笑,“我拿过护理证书的哦。”
我闭上眼睛。“这里不需要你了,医生。”
“结论只有医生可以做出,亲爱的。”
我第一千零一次压低嗓音告诉他,“你给我闭嘴。滚出去。”
他摇头晃脑地坐下来。“这也是只有医生才能做出的结论。”
我把声音抬高一点,喉咙真的有些痛起来了,不过我不在乎。“你他妈的掺合进来到底想干吗?”
“如果我告诉你是因为这里的护士人手不足,你会不会相信?”
我无力地瘫在枕头上,决定只说一个字:“滚。”
他叹口气,“我也不信。”
我彻底放弃同他争辩的打算。随他去吧,至少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接受问话。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其中作祟。我谨慎地回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颜猎是死是活,看起来晏雪也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那之后他还会这样对我么。
我不晓得是谁如此多事又如此嚣张,可以轻松把他弄进专案组。那个人无疑神通广大又无事生非到了极致。我满意地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而医生们的脸色——除去那个白痴——渐渐五彩斑斓。我知道有人提议把我弄去做检测研究,人类的身体,那样严重损伤怎么可能在不足半个月时间内恢复得如此迅速。我听到他们的争论,感到他们的疑惑。意见问到晏雪头上时我听到这个家伙轻描淡写的语气,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如果各位愿意为了追求所谓真理而罔顾人权。”
那句话成功地让所有人闭嘴。这个来自满嘴空谈人权的超级大国的混蛋FBI。有人悄悄这样咒骂。而他只是哼着曲子重新回到我的病房。我闭着眼睛。他在哼我的《Dreamflower》,见鬼。
即使我不承认,我依然能够听到那些,感到那些。在那一夜火焰扑来的瞬间有些什么进入了我,我知道,终于能够承认这个事实。我已经不再是我了。不知道这个事实会将我变成怎样。也许我真的已经是个怪物。
货真价实的怪物。
我有些发抖,也许不算恐惧,可是无法控制。例行巡检过后他走进来,微笑着继续他的自问自答,然后替我剪指甲。他倒是周到,这样我连手臂上皮肤愈合的痒都不能抓,杜绝感染可能。我沉默许久然后问他,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恍若无闻,絮絮叨叨地说今天天气不错十二月的晴天好少见啦啦啦。
我猛然抽回手来,嘶哑地吼,“我到底是怎么了!”
喉咙,指尖,钻心的痛。
指甲钳在我手指上带出一道伤口,血滴上洁白被单。门陡然被撞开,持枪的警员冲进房间,粗声问发生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听见晏雪轻轻叹了口气。他以流利法语回答,“没什么,病人神经有些紧张。”
我不用睁开眼睛也可以看到警员狐疑目光。他们重新验过晏雪的证件然后离开。房间里一片死寂。我握紧手指,十指连心,又一阵尖锐的痛。然后他的手掌轻轻盖了上来。
他捧起我的手,用力一点点扳开紧握的手指。他拈住流血的指尖,沉默注视半晌,然后突然吻了下来。
那一刻,我毫无预料地开始颤抖。他含着我的手指,轻轻吮吸。嘴唇的温暖,牙齿的压力,舌尖的抚慰。
“放手……晏雪匆,放手!”我嘶哑地命令他。他抬起头,自下而上凝视着我。那目光如斯痛楚,被他那样注视的时候,仿佛胸膛里深深插入了尖锐冰凌。
他握紧我的手指,探过身来用一只手搂住我,脸庞向我肩窝埋了下来。我窒息地把头侧开。他的呼吸急促慌乱地扑在我的脖颈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这个,求求你。”
迥异他向来的佻达冷静,这一刻他如此惶惑,如此脆弱。他抱着我,不敢用力又不敢放松的姿势。我的手指在他手里。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他亲手剪短的头发。
“你冷静一点……”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仿佛在安慰他一样。他突如其来的脆弱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和烦躁。他像一个受惊的孩子,将自己藏进黑暗衣柜深处,手指紧紧抓住最柔软的那些织物寻找仅有的安全感。
而他只抓住了我。
他喃喃地,呻吟一样地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为什么会这样。”
温暖水珠一点点湿润我的鬓角,顷刻冰凉。我下意识地收缩身体,闪念之间陡然僵住。该死的,不会吧。
他的声音里已经洇出湿意。“凭什么这样……那时候我本以为我终于找到了……我找了多少年的那个人。一切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最初的时候,以为找到了心中的女孩,可是事实摧毁了他的幻觉。等到他愿意相信并追寻一个男子,面前的人却拥有不可能同他并肩走在日光下的身份。当他罔顾一切拼命想要将我抱在怀里,某种令人望而却步的、不可知的变化却又在我身上真实地发生了。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私的家伙。他抱我,吻我,在我肩头哭泣,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好好的一个人,不遇上他,不靠近他,哪里来这么多烦恼,哪里惹这么多纠缠。我既愤怒又害怕。发生了什么,我会变成怎样。我已经足够困扰。可是面前的这个人,他深深地抱紧了我。接近痊愈的手臂泛出火辣辣疼痛,我几乎想要推开他了。他却忽然放开我一点,嘴唇贴在我耳畔,睫毛上的泪水扑簌着沾湿我的脸颊。
他咬着牙,低低地,口气执拗得仿佛怨恨一样。他说,“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我呆呆地任他放松我,盯着我的眼睛然后重复,“无所谓,我不在乎,同。”
我忍不住轻声骂了出来,“白痴,你哭个屁啊。”
随后轮到他有点发呆地看着我,睫毛上仍悬着细碎泪珠,唇角却一点点挑了起来,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一秒钟之后我的脸颊被他捧住,他重新俯下身来的时候我认命地闭上眼睛。老天,我想我明白了。
真他妈的要命。
那个吻足够放纵也足够意乱情迷。他在我的嘴唇里轻轻呻吟。手臂熟练地圈住了我的身体,轻抚着我的后背。我抓紧他的衣襟,几乎被他掠夺了所有呼吸。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这一幕,那人的表情一定精彩绝伦。我绝望地想着。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说,无论如何,他要定我了。
湮雪
—Olivier·Russell—
哪里的十二月都是一样。2004年的里昂不曾例外。爱尔兰的神秘森林火灾,大量人员伤亡,邪教组织覆灭,所有一切,在国际新闻上也只占不足一分钟。主播的嗓音一贯轻柔置身事外。天气预报说美国华盛顿上空的铁灰色云朵中孕育潵雪飘落。Porcelain中京是少有的瓦蓝晴天。
所有一切,都同事实有关或无关。
要用多少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才足够,或者根本也不需要了解。只要相伴。只要在他身边便得以心平气和,安宁静好。也就是一辈子的心甘情愿。
我是那么想的。
在他身边,便觉一心安稳,纵然他是那样暴躁吵闹任性危险的一个人。可是我明白他,Inuki的暴戾面具下那颗温柔静软的心。就算一厢情愿,我也是这样看他。当真是放不下了。就算前后他判若两人,就算我曾经迷恋过的名叫苏瞳的女子只是虚无,就算我根本不曾了解过他这个人。就算一切颠覆推翻从头再来,我仍是迷恋。连放手借口都找不到。所有理由都罔顾,不过是深深爱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并不是一场幻觉。是是非非,朝朝暮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可是身边多少人来来去去,只有他,唯一怦动我心。
纵使他是个孤儿,是个杀人犯,是个任性而嚣张的鼓手。可是我怀中拥抱过亲吻过的只是个又骄傲又暴躁的孩子,又苍凉又妩媚的神情。如果这是错,我不想对。人生短暂何来放肆,我只想拥有我眷恋的那一个人。
我仔细考虑我如何才能够得到他,完好无缺地得到他。
所有人大概都会以为我疯了。可是我想要。他是邪教德鲁伊目前落网的身份最高级教众,红色通缉令上的头名要犯。多起国际暗杀事件的主要嫌疑人。
可是我想要他平平安安地活下来。活下来,陪伴我,度日月晨昏。
我知道他愿意。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不过如此,一夕之间的两心相合,抵得上十年八年相聚。当真爱了恋了,不在光阴长短不在言语。命里注定的人,一眼便看得透谁对谁好,谁对谁,只能是真心无二。
我承认自己小时候给风花雪月的老爸熏染太多,可是他,颜苏同,他就是我注定的那一个人。
我看着他,思索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确认他的身体状况,然后想办法给他脱罪……或者潜逃,也许后者的可实践性更大一些。
我坐在黑暗里凝视他在镇静剂作用下沉睡的容颜,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的睫毛。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我清醒明白自己的沦陷,爱一个人,就觉得他又小又脆弱,无限娇嫩。我回忆我们的相遇相识,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找到他,也许一切还不会如此复杂。他痊愈之后便会接受调查,那时我便力不能及。我绞尽脑汁思索谁能帮我,很容易地想到了那个名字。那个让我困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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