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霜+续 青霜筵————mercuryco
mercuryco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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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后来我所能知道的场景。一夜之间,德鲁伊的崩灭倾颓。
祭台上的高级祭司们全数死亡,大概连一丝尸骨都没有留下。德鲁伊教的高层人物们在这一次的事故中彻彻底底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火究竟是怎样燃起来的,又是如何迅速扩散不可挽回。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那大概已经不是人间的残暴。仿佛一个糜烂而嗜血的巨大精灵,用它生满勾刺和烟火的舌面轻轻舐过了昨夜的漆黑湖水。
我瞪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双腿发软不能动弹。
寒气和高烧的熏蒸感同时涌上脊柱,似乎有一只手牵拉着我骨髓之中透明的细线,一点点将魂魄抽离。与此同时我听见女孩纤细低柔笑声。她说,“请担心你的那一个人,但是请不要过分。”
如果,你已经再也不需要担心,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崭新的身份证明文件送到我面前,轻轻耸肩。“这是您需要的东西,拉塞尔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你似乎对我无所不知,小姐。”
她微微一笑。“不,是家父。家父对先生的了解并不算少。”
我盯着她。她背过身去,淡淡微笑。“从此时开始,您就是国际刑警组织特别调查组医务官之一。”
我几乎窒息,彻底不能言语。半晌之后我再次深深吸气。“令尊是谁?”
她双眸低垂,唇角淡淡挑起。
“家父供职Porcelain国家安全情报专署,名讳上凌下霄。”
—Inuki—
我讨厌冬天。我怕冷。爱尔兰的晚秋和初冬交界之时,大概是我最熬不得的时候。这种夜晚倘若要在森林中游走,除非我疯了,或者叫我出去的那个人疯了。
不过想想他们也疯了二十几年了。
百无聊赖,我把衣袖卷起一点再放下,重复不休。靠在车门上,黄昏六点,森林渐渐由群青转成靡暗。我注视着远处那泓湖水一点点由少女的瞳子化作巫婆的眼睛,浓郁稠密,漆黑沉堕。
今晚的祭典,我担任的职务是外围防卫巡逻领队。足够无聊。
鸟声扑簌,尖利嘎哑,陡然破空。我精神一振,眼前窜过黑影,半空中黑色鸟翅有力扑扇,那只训练有素的枭鸟径自向我肩头落了下来,脚爪轻轻一扣,又腾空而起,向某个方向扑去。
我叫司机跟上去,一边有点近乎兴奋的快意。森林中毫无信号,任何电子通讯设备都派不上用场,不过我们的联络方式古老有效,唯一缺点大概就是叫声太过难听。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海妖》的曲子在耳畔轻轻奏响的诱惑。啊,好怀念,曾经密不可分的伙伴的手机铃声。
我挑起唇角自顾自轻轻微笑。
会看到什么呢。这样冷这样无聊的晚上,给我找点乐子才好。
可惜一切都不遂我所料。
我看到了根本不曾猜测会看到的人。
我有点怔忡,那一刻。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他被人死死卡着,几乎抬不起头。我看着他。倘若风尘仆仆和意气风发可以同时拿来形容一个人,那么就是我眼前的他。我真搞不懂他如何能够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现在我面前。肩上的黑枭陡然嘎嘎大叫,惊醒了我。我甩开它,定下神来,对手下示意放开他。
我听见他轻轻喘息,大概是紧张加上疲惫,外带被人制服的折挫。他揉着肩头和手臂,抬头,看见我,然后露出那种令我几乎按捺不住怒气的眼神。那双接近透明的蓝眼,带几分古怪的醺然,天真恍惚地注视着我。我握紧手指。
白痴。彻头彻尾的白痴。
我的脸色大概不大好看,身边的人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却没有开口。我挥了挥手叫他们退开,各司其位。手下欲言又止,我冷笑,“你们还怕他动得了我怎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我抱起手臂冷冷露出一个笑。他要看,就让他看个清楚。我熟悉他眼神中的茫然,那是种很富感染力的神色,所以我别开了眼。他那样地看过我。初见的时刻,那个吻落在我脸颊肆无忌惮,而眼色茫然。我想就是那导致了我最初的谬误。
他的瞳孔里是一个微弱的我。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什么。束成马尾的长发,声色不宣的脸孔。全身丛林迷彩军服,装备简单实用。高腰靴里随时抽得出用惯的那柄芬兰匕首。我不再是他见过的那个虚像,那个妩媚精致女子,我本就不是那个人。这样想着时候我轻轻冷笑,手指掐紧衣袖。棉胆迷彩外套的粗糙质料令人安心。
他陡然向我靠近,我没有料到,几乎不曾来得及适当反应,那时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左臂。用力不大,甚至有些过分轻柔。他握住我戴了软金属纤维露指手套的手,慢慢把原本卷到小臂的衣袖捋高,然后静了一下。
我能感到他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我的皮肤。呼吸沁出双唇,我有些渴,突如其来的干渴。细细的烦躁掠过全身。我用力想要甩开他。他却突然收紧手指。指尖压住血管,轻轻按了一下。一丝隐约刺痛迸了出来。我这才发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条伤痕,大概是穿越密林时不经意划伤,很长,但不深,微微有些渗血。根本不足以注意。很多时候,我讨厌,所以甚至几乎刻意忽略自己这容易受伤的身体。
他继续抓着我。
“你干什么!”我低声喝问。
他抬起眼睛看我,近距离的凝注单纯如逼视。我差点退开。他很快地低下头去,取出手帕按上那道伤口,轻轻按摩,然后利落地裹了起来。那个动作前后不足三十秒钟,可是我感觉自己僵硬了很久很久。这年头用手帕的男人已经不多了,像他这么小题大做的更是稀少。我半张着嘴,自己明白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骨鲠在喉,差点连呼吸一起遏制。那是什么。很诡异的,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儿时记忆里的棉花糖,有种感觉,和糖丝一样柔软甜腻,涨满胸口,纠缠不清,灼热得不能呼吸。
他裹好伤口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他没有戴眼镜,和我记忆中的形象便仿佛有了差别。而我们之间早已迥异。一切都天翻地覆。不是巴尔蒂摩,不是华盛顿和纽约,不是奢靡酒坊,优雅公寓。我们之间掠过空荡寒冷风声,爱尔兰的森林幽蓝,头顶是树枝切割过的天宇,茫然黑暗,早升的月光苍白如人鱼骨骸,照耀着林鸟低回凄厉鸣声。
我们早已不是我们了啊。一个月前华盛顿那一夜,我只知道一切都已结束。
可是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在。
我伸手推在他肩上,他退了半步,皱眉,继续用那种眼神注视着我。
“你……”
他突然开口打断我,语气轻柔镇定,却根本不是我能够想象在此时此刻听到的。
“你这是怎么搞的。难道不能把自己照管好一点么?”
那口气活像个絮叨的老爸在教训自己刚上幼稚园的儿子。
我几乎有点呆住。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臂不放,然后突然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放在我额头上。指尖干爽的温度,触感如粉末。他把我的刘海向上撩起,保持那个姿势安然地凝视着我整张脸孔。我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咬牙切齿地告诉他,“放开我。”
那双清蓝的眸子,淡凉幽深。仿佛永远在思索着什么,考究着什么,又牵挂着什么。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掠过一股融化的线索,某种教我不由自主收声的奇怪力量。
他轻声说,“是你。”
如果有人提醒我,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我知道我会做出我能够而且应该做出的一切。可是我没办法解释那一刻的犹豫,那种麻痹和钝感。我只是轻声威胁,却浑然忘记了我完全可以给他一刀来结束这一切。多么清楚的事实。我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手,把头侧向一边。远处的手下们纷纷回顾,我的脸孔有些热,该死的,他们一定看到了这些。
“你给我放手,晏雪匆!”
我用国语低声吼出那一句的同时,他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如果有那么一刻工夫我驯顺得让他自以为是地开始变本加厉,那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只是给我自己惊呆了。他的指尖滑到我后脑,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脸庞贴在我耳畔,呼吸清晰可辨。
他轻轻地也开始讲国语,有些半生不熟,一字一句却足够清晰。
“我是为你而来的,为了你。”他停了一下,重新贴着我的耳叶轻轻地叫了一声,“同。”
一阵奇异的颤栗在我不能防备的瞬间窜过右肩胛上那一片薄薄的肌肉,寄存我的过去和现在的那个位置。那朵黑色的罂粟。我睁大眼睛。他的声音那么清晰。
“现在我知道了……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是什么都好。我是为你来的。”
他紧紧搂着我的腰,贴近他的身体。嘴唇擦过我鬓边的同时我下定决心,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一秒钟,我的拳头准确击中他的胃部。他来不及出口的语句变成低微呻吟,身体陡然软了下来。
我打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切。我迅速扫视他们。没有一个人坦然看向这边,那更证实了这个事实。说实话我十分生气,或者更多窘迫。他贴着我滑了下去,我顺手抓住他,那个动作绝对没有丝毫目的和思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扶起了他的手臂。让他瘫倒在地上,难道不是更好么。
那是我那一夜犯的第二个错误。很严重。
他反手便抓紧了我的手臂,很用力。我那一拳并不轻,可是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另一只手已经勾住了我的肩头,顺势探了过来。他的眼睛那么蓝那么清,透明得几乎可以反射出我的目光。于是……或者并非因此,我如何解释。总之,我僵住了一刹那。
那一瞬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后悔很多次。
他抓住我的脖子,有些粗暴且执拗的味道。他的手势强硬得仿佛抵死挣扎一般,将我拉了过去。灼热呼吸和嘴唇固有的柔软棱角深深压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刹那,短短的残念。他在我唇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牙齿的锐感如此清晰,他的温度敏感危险。我根本不敢再思考什么,只任凭身体本能反应,掌缘平空落下,猛然切上他后颈。
他沉闷地呻吟一声,便再次倒了下去。这次我断定他没办法作怪。我太清楚自己的手段。他沉重地倒在我手臂上,整个人瘫软下来。我圈着他,大声呼喝手下们过来。他们的反应比平时磨蹭得多。我努力按捺自己劈手给谁一个耳光的冲动,从腰带里抽出块薄薄的丝绸帕子,便蒙上他脸。强力麻醉剂透出哥罗芳淡淡甜香,再加上我那一击。他这一觉,怕是要睡到明早。
我吩咐手下把他从哪儿来弄回哪儿去。他们面露难色。我才不管。
他们把这教人生气的家伙拖上另一辆车,用力把他掼上后座。他的肩膀在车门上撞了一下,很重。
我轻轻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然后走过去一把拦住车门。几个手下看着我,神气有些疑惑。
那种眼光让我极其不耐烦,便冷笑,“做事能不能像话点?这是个人,不是只裹尸袋!”
他们依然用那种我很讨厌的眼光注视着我,仿佛看到了荒谬神迹。那个棕色头发的车臣人米尔卡,他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色里像淤着火。我暗暗咬牙,妈的,这群小子太欠管教。
我早知道自己看上去是副什么模样,所以手下里也难免有人对我想入非非。可惜他们也只敢想想而已。我从来不是素食动物,正相反,蓝豺嗜血,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可是这个见鬼的医生,他轻轻巧巧就毁了我所有威严。
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他们别有意味地看着我,再看着晏雪。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努力声色不宣,这太别扭也太难堪。我匆匆转身跳上车去,命令米尔卡开车。
那一刻有丢盔卸甲的颓唐,只觉得自己像逃。
我的声音粗暴得出我自己意料。“各就各位,巡逻继续!”
米尔卡一声不吭地发动车子,我靠在那里,有些无力地合了合眼,抱起手臂。
指尖突然触到那块手帕,我不由自主握紧手臂,用力太大,伤口微微刺痛。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抽出刀来,狠狠地割开自己。有一种暧昧慵懒的感觉,仿佛温柔,从那细细的伤口渗入,便盘根错节地融进血脉,那感觉令我如此不安。为什么眼角微烫,为什么心乱如麻。我哪来的这么多闲情杂绪。仿佛中了毒,又难道是给谁下了蛊,心头那纷乱,如此滞留。
林风阵阵,寒意瑟瑟。虽然向来怕冷,这一刻我却毫无感觉。指尖轻触眼角,那一小块细嫩肌肤,为什么还是烫,那么的烫,灼人。我烦躁起来,索性扯开发带。许久未染的长发蔚蓝里透出夜色般的黑,陡然散进风中,被疾风冰成寒丝。
这样冷这样散乱,心头才好受一点。
看一眼身后,手下们的车辆沉默跟随,仍然训练有素。
那个家伙,大概被送回旅馆了吧。
晏雪,晏雪匆。
这个笨蛋。白痴,大白痴。他为什么会来。伤口不依不饶细细地沁一丝痛,恼得我想要大声吼叫。
他妈的。为什么会出这种事。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个搭错线的白痴医生。他抱了我,他吻了我。他说他……他为我而来。该死的。他知不知道,他最要好的朋友,将在明晨,在我面前死于非命。就是明晨。
如果他知道了,他还说得出那些么。
白痴。
我们绕着湖边依老路线巡视,之后散开各就各位。所有人渐渐自身后消失,没入黑暗。米尔卡停下车子之后并没有动作,我看他一眼,有点讶异。
他转过头来看我,又是那种怪异的眼神。我骤然了解。他突然把自己那支AK-47推开,探手过来抓住我的肩头。
他猛扑过来压倒了我,嘴里低声而生硬地吐出呻吟,“想不到,你和那个人……”他喘息着用力撕扯着我,一只手向下面探去。
“我也行……给我,我想了你好久了。”
他的指尖粗糙凶狠。呼吸急促,夹杂着烟草的味道和兽性的贪婪腥膻扑上我脸庞。
我勃然大怒。
他右手的三根手指来不及碰到我的胸膛就已经落到地上。他了无意识地看着我。血溅到我嘴唇的边缘,我无声唾开,抬脚狠狠踹上他小腹。
要到这一刻他才能够发出惨叫,滚到座位下面,蜷缩起来抓住自己的手。
我慢慢放低右手里的匕首,跳下车去。
不远处有人听到响动飞奔而来。我叫他们把蜷在车里抽搐的男人弄走,顺便给我换辆车子。这时我才发现,也许我真是有点洁癖的。
其他人暧昧而惊恐地注视着我,不知道哪一种情绪更占上风。我扫视他们,目光所及,无人敢于正视我的眼睛。
大概他们也看得出,我已经气得快要发疯。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已经太不寻常。衣襟散乱,长发披垂。我不知道……当然打死我也不想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这全得拜他所赐,那个混蛋医生。托他的福,我彻底没了形象。
唇边那一滴血迹,在夜色中无声冰凉。我用力咬住下唇,盯着遥远黑暗的湖水,然后陡然回身。
“发什么呆!都他妈的给我回位置上去!”
他们战战兢兢一哄而散。我狠狠掐着手臂,顿足,靴跟在十一月的冻土上砸出沉闷回音。真想找个人狠狠打上一架,或者会好过一点。到底是怎么了,就是今晚,一切都混乱不堪,一切都失魂落魄,一切都前所未有的颠覆和与众不同。究竟是我想太多还是事实当真如此。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寒意沁入肺腑,镇定些许。
不管了,随便怎样,无论如何,就到今夜为止。我,颜苏同,Jackal·Yan,或者Inuki。无论如何,我归于德鲁伊的一切,也就到今夜为止。
EL
DORADO的队员们……我那些亲爱的伙伴们,曾经的伙伴,已经被小王子送去安全之地。我再不用担心什么。对朋友,对德鲁伊,我总算不负。这一夜祭典之后,多年羁绊,也该结束。
从今以往,无干无关,无牵无缠。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过我自己的日子,度我自己的生涯。
到此为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微微吐出一丝呼吸,用力地睁大眼睛,仿佛试图看清黑暗湖面上的细碎波纹。
好漆黑寒冷的夜晚,无限适合死亡。
祭典的时刻渐渐靠近,我可爱的小王子,他的时间不多了。今夜的德鲁伊只有一个高潮,我所不能……大概也不甚情愿目睹的,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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