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子————鐵小小
鐵小小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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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先听我说个故事,好吗?」白火并不催他,反而改变话题道:「你记不记得上次我来的时候,教你如何辨认药草?我还带来了眠河山的宝珠花,你怎么都不相信那宝石一般璀璨的花心可以拿来调配伤药。」


      「我记得。」想起当时和白火争辩的场面,黎尔有些羞涩的笑了。

      「当代人通常认为药草和巫师没有什么关连,但这门技艺,我正是从另一个巫师处学来的。」白火道:「他是依丝慕慕人──医术向来是他们擅长的领域,举世皆知,这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是个巫师。」


      黎尔也正想问这个问题。依丝慕慕人从古至今,无论男女,几乎只从事两种行业:行医者和花匠,而又以行医者最多。世界上的行医者,十之八九都是出自这个民族。

      「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认出了他的血统:他的民族特征十分明显。我和一般人一样惊讶,谁也没见过一个依丝慕慕出身的巫师。」

      「一开始我和他素昧平生,我不敢问他为何来当巫师而不行医,虽然他在魔法上的确有很好的天赋。」白火顿了一下,「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为了走上巫师这条路,他几乎是被赶出家门的。」


      「一个坚守传统的依丝慕慕家庭,历代行医,而世人也已经习惯了行医是他们天职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孩子,他要罔顾传统,走上和祖先不同的路──你可以想象,他前方会有多大的困难。」


      「他从小接受行医者的教育,日夜与药草为伍,父母对他期望很高。可是他心里一直知道,这不是他所要的,他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发现了他所欠缺的东西而已。」白火和缓的道:「然后他放手去追。我一直牢牢记得他说的话,现在,我说给你听。」


      「──自己只属于自己。我不一定要走前人开创的路,当那些功业和期待都不归于真正的我。」

      自己只属于自己…

      听到这里,黎尔心跳加快。

      白火是特地说这个故事给他听的,他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个依丝慕慕巫师和他何其相似!但是,是哪里像呢?经历吗?遭遇的困难吗?这两者目前他都尚未遇见。

      还是,他只是单纯对那段话起了…共鸣?

      「也许这对你厘清思绪有些帮助。」白火俯看塔西安,他正仰着脖子接受喷泉边丝丝水气。「并不是什么事都要单刀直入的思考,是吗?」

      「白火──」

      黎尔终于出声叫唤。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是吧?」

      「也许我是恰巧猜到了一点。」白火并未正面回答他:「但你不自己说出来,谁也不知道。」

      他想了一会,坦承:「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白火的目光如此温暖,塔西安迎着水气梳理羽毛的样子怡然自得,微风吹而花草摇曳,四周的一切是这么令人安心,这鼓励了他说下去。

      「害怕你会嘲笑我,害怕父亲对我失望,害怕母亲对我伤心,害怕…」他的声音微弱了下来:「我甚至怀疑,我害怕我自己。」

      白火的手搭上他的手背,平稳的问:「害怕从何而来?」

      彷佛是一种催眠,他不知不觉的开口:「从四面八方而来。达不到众人的期待,与别人不同的身体,这些都让我害怕…」他甚至没发现到他把最主要的烦恼说完了。

      白火沉吟:「莫可思和你说了你身体的事。」

      「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

      「他直到你五岁的那年才告诉我们。我和伊瑟都被蒙在鼓里──你小时候实在和一般孩子没什么两样。」难道现在看起来不一样了吗?他有些想问。

      「不过,扶桑早就有所觉察了。唔,她曾见过精灵。」白火回想道:「那是在贤者之岛的一次奇遇,只有她一个人见到,我们到现在还想不透为什么会有精灵出现在这个世界。总之,她说,她与精灵曾短暂谈话,她一直觉得你给她的感觉和那精灵相似。」


      「现世无人见过精灵,扶桑怎能确定…」

      「同样的,你没见过凤凰,你怎能确定塔西安是?」

      他为之语塞。

      「我想莫可思应该和你说过不少了,不过我不知道你了解得如何。」白火忽道:「你知道凤凰也是雌雄同体的吗?」

      黎尔吓了一跳,他从来没听说过。他不禁看了白火身边的塔西安一眼。

      「据说从前没有凤凰这个名字,公的称为凤,母的称为凰。后来发生了一次大洪荒,凰的数目大为减少,活下来的也都十分衰弱,上天宠爱他们,不忍心让他们灭绝,便让他们雌雄合而为一,生生不息的繁衍下去。」


      「我是个巫师,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巫师的想法。」白火明明是看着塔西安,却让他紧张万分:「巫师使用的真言和瑞兽息息相关,我们尊敬瑞兽。凤凰的雌雄同体在我们看来,是高贵的象征。」


      「可是──」他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没什么关系,就算这和神、和精灵、或和凤凰相似,问题是,这对我会造成什么影响,才是我应该知道的。」


      「我可以猜测给你听,但那不一定是正确的。」

      「说吧。」黎尔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

      「当你长大,你可能无法生育,如果你的身体结构不是发展得很完全。你也可能无法结婚,因为身份不明确。可能无法继位为王──这牵扯到最重要的,别人知道以后,会不会认同你:你如何以第三种性别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能不能当王。我觉得我没有天分,做不到像父亲那样好。」黎尔没发现这番话让白火蹙起了眉头,他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可是那什么第三种性别,真的会让我难以立足?」


      「那得看你如何走下去。」

      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沈思,良久,白火先开口:「这几年你都学些什么?」他漫不经心的回答:「历史,语言,礼仪,音乐,风俗民情,剑术和魔法…我想我的法术有些生疏了。」


      「将来,想学什么?」

      这个问题很古怪,把他从失神的边境拉了回来,他看向白火,白火却正凝望着树荫,好像刚才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他确实听到了,于是他迟疑的回答:「不久后要学贸易、谋略与战争…他们说要教会我作为王该懂的事情。」


      白火摇头:「我是问你想学什么,不是他们要让你学什么。这和王该懂的事情没有关系,我在问你,而不是在问王子。」

      「我想学什么?」

      黎尔缓慢的回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要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我想我应该也没有选择其它行业的权利,他们说王子天生就是要当王的。」

      白火听出他语气中的沮丧,不禁心中忧痛:一个孩子要经历过多少迷惘,才会有这样毫无希望的口气?

      「只要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平安的成为王,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黎尔低头玩弄着手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十分稚气。「可是最近我会想到,父亲在我这个年纪展开了他的故事,从此变得与众不同──那我呢?我在王宫里平安的长大,没见识过时代的动荡,没受过磨练,平平凡凡,也没有任何卓越的天分。」


      「如果让这样的我继位为王,对天下人来说是一种幸福吗?」他现在所说的话,似乎连他自己以前也没想得如此明确:「对我来说,在什么都没开始之前,就走向一个阶段的结束──又是一种幸福吗?可是,我同时也会想,是否这只是我自作多情…」


      「黎尔。」

      「也许这只是我自作多情,因为我根本和父亲不一样,我没有创造另一个传奇的能力……我好害怕。大家为什么都用期待的眼光看我?只因为我出生时天气不好,而放晴的时间抓得那么巧──因为这样,大家就认定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将来会是好王吗?」


      「你会是一个好王的。」白火的语气温柔:「你从未尝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黎尔默默的看着他:「我就是知道。」

      白火无所不知,他是最伟大的大法师,他可以召唤人类所知的所有真言,他可以让洪水平息,他可以对抗黑暗子民,他甚至能和古龙交谈……可是,他不会懂一个孩子害怕受伤害的心。


      黎尔忽然觉得好失落。他和白火感受得到彼此的爱,他知道不光是白火,所有人都尽力的对他好,可是,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距离:因为白火站在「大人」那一边。

      「其实你也相信那个传言对不对?什么荣光之子的传言。」他闷闷的说,踢着地上的石子。

      「黎尔,你就是你。天降的异象只是让你看起来更特别。」白火察觉了他的失落,不着痕迹的伸出一只手让他握住:「一开始,你只是莫可思的儿子,是我必须保护的对象。但是现在即使没有莫可思,我也心甘情愿保护你。」


      「不是因为你是荣光之子,不是因为你是王子,而是因为你是黎尔。第一次开口说话就呼唤我的孩子。」他们的手指互相摩擦取暖,白火慢慢道:「我们──都将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你不只属于你的父母。」


      他想呼唤白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忙住了口,泪水却已经润湿了眼眶。他们紧挨着彼此,他用力握住白火清瘦而修长的手,握得那么用力,以致于都掐出了红痕,但白火并不挣脱。


      直到塔西安冰凉的短喙碰触他的面颊,他才发现凤凰正在吞咽他滴落而下的眼泪──白火沈静的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任塔西安将泪水吞下,彷佛那是最名贵的珍珠一样。


      忽然白火轻声唱起了歌:

      「在那遥远梦都,有我们的梦想

       天上降下祂的荣光王

       他虽幼小,但必茁壮成长

       带着恩德和威仪服天下

       使世界的光更显赫明亮

       在那遥远梦都,有我们的梦想

       天上降下祂的荣光王

       他必出众不凡,慈爱而又刚强

       世人都应欢呼

       因天上的光将永远照耀…」

      旋律是通俗而不失庄严的民间小调,多是用来颂赞人物,白火的歌声比不上扶桑,但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黎尔没听过这首歌,却因为歌词内容而发颤了起来,紧紧握住白火的手,彷佛那是水中唯一一根浮木。白火任他握着,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寇儿索西部,后来听扶桑说,她在极东北的德利西群岛也听过相似的歌谣。」


      白火的话为黎尔带来了恐慌:类似这样的歌词内容,传遍了世界各地!他从来没有深刻的体认过这一点。

      「不要逃避,黎尔。」

      「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黎尔的眼泪掉得更凶,他很惊讶,他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这种事从来没有道理。」白火彷佛责备的道:「而为什么你只能在这里伤心,却不对你讨厌的安排做出任何回应?」

      「我能做出什么回应──」黎尔不平的道:「我的教育尚未结束,我只有十四岁…」他说到这里,蓦然住了口。他说,他只有十四岁…

      白火说的话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你不久前才说,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开始与众不同。你还说,你做不到,你无法像莫可思那样,是因为你天生的不足。」

      「那么,究竟是你没有才能、没有机会,还是你根本不去争取?」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白火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些新奇的东西,还有书本,我们一起去房间看看吧。」他起身,拍去衣袍上的尘埃。塔西安怕染上灰尘似的,一跃而上他肩头。


      黎尔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觉得不该那么快结束,一下子对于要不要起身显得犹疑不决。白火似乎知道他所想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它的事,我们明天再开始。但是过了今天──你可要想清楚了。」黎尔迟疑了一会,接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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