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子————鐵小小
鐵小小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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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想做大事,却当不成英雄的例子。」

      「四世纪时的巫师法利朵,有感于追求学问的阻碍,他觉得人们太过安逸,太过满足现状,已经失去了动力追求新的东西,学问在慢慢死去,新的不来,旧的也陈腐下去。」


      「他想到驾驭没有人驾驭过的东西,如果成功的话,会为这世界带来活泼的朝气──于是他费尽心思,把地底最深处的黑暗子民唤醒,想要驯服他们,让他们为世界带来新的面貌。」


      「但是他失败了。黑暗席卷世界,挑起所有的丑陋和罪恶,七年之战因而爆发,等一切平息下来之后,大地残破不堪,兄弟精灵也离我们而去。」

      黎尔说到这里,有些焦虑,手指磨蹭着塔西安的下颚。

      「他背负了千古的罪名。」

      「英雄到底是什么?」

      「难道只有成功的,才算是英雄?」

      白火一直聆听他的话,这时候才终于开口,他反问:「难道,你读了那么多,没有见过一个失败的英雄?」

      「也许有的。」黎尔说:「北方少年琵梨司,经历千辛万苦,只为与仇人对抗,虽然他被毒杀,但大家仍敬佩他,说他是英雄。」

      「而你刚才说的阿撒雅,也算是一个例子。她的死并没有换来家人的平安,所以她算是失败了。但为何人们依旧歌咏这名少女呢?」

      这是一个再简单也不过的问题,黎尔回答得很快:「她庇荫了往后所有航海人的平安。」

      「所以,重要的不是做了什么,而是留下什么。」

      黎尔一怔,反复在心底念着这句话。

      「紫王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留下了历史、留下了历法。阿撒雅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她留下了那份爱家人,以致于关爱所有航海人的心。琵梨司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留下了不灭的勇气。」


      「法利朵不是英雄、而是罪人,那是一开始就注定。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件事会不会成功,他们要知道这件事会留下什么。但结果是,他留下颠覆整个世界的战火。」

      「就算法利朵达到他的理想,但人和黑暗子民怎可能和平共存?真正和平共存了,我们就不再是人,他们也不再是黑暗,世界又将回归到混沌时期,精灵也终将弃我们而去。这件事不管成功与否,留下的都是伤痛。」


      「选择了错误的道路,这就是他无法成为英雄的原因。」

      听到这里,黎尔忍不住脱口问道:「那我呢?」

      「这些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问题丢出来以后,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和什么有关系?

      白火似乎并不感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

      「你觉得和你的什么有关系?」这问题简单而直接。可是黎尔无法回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他有点想转移话题,但白火似乎不为所动,他只好认真思索。这一想想了很久,塔西安不满于他的发呆,噪动了起来,他只好伸出一只手去安抚。

      「也许…」

      良久,他讷讷的说:「也许我在想,这和我的选择有关…」他不用梦想、目标等等明确的词语,而用了「选择」这么一个暧昧的字眼。

      「你选择了什么?」

      「喔,不,我还没选择。」他连忙澄清。「我是说,我即将要。我也不确定,这念头是忽然成形的,它难以捉摸…」

      「那么,你将要选择什么?」

      黎尔深吸了一口气,这似乎花费了他许多的脑力和体力。终于,他像是难以支撑的宣布:「我和王位之间的道路。」

      这仍然是虚无飘渺的一句话,可是白火听懂了。

      「如果我必须继位为王,那么,我就先把那件事当作是一个终点,而不是开始──众人以为我要得到那顶头冠才能做什么,但事实不是这样的。」黎尔尽可能的阐述着心中电光火石的念头:「重要的是在成为王之前,我能做得了什么?我又需要做什么?从这里,到王座。我必须确认,我在这途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利于将来的。」


      「对,也就是说,我要做的事,必须得留下什么。」他补充白火的话说。

      「这和什么期待无关,这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条必经的道路,我必须走上前去。紫王在爱人死去的那天开始挥剑、阿撒雅面对家人的渔船立下誓言,而即使我不和他们一样,现在也是我的时候了!」


      「我要有所转变。」

      「不但是为了破除他们对我的迷信,相反的,也是证明他们对我的迷信。」他忽然了解到这两者恒为一体。他怎么可能妄想众人的想法都错了,唯有他是对的呢?「而且,就算冠上再多理由也没用,因为它已经铺展在我面前,我不主动踏上,难道等到它来席卷我的那一天?」


      「我会不会成就什么事,现在谁也不敢说。也许我平凡、庸碌,也许我会功盖古今。但是,如果我不去做,那么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把我栽培到这么大,不就是为了等待我理解的这天来临吗?」


      「我必须去做一件事当作开始…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白火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那么,按照你所说的做吧。」黎尔觉得他的神情从未见过,令人温暖而感到欣慰。我终于不再让他担心了吗?黎尔心想。

      而此时,那个朦胧的想法终于破壳而出:他早就意识到这一年与众不同,但是他说不出来哪里与众不同,他知道这一年他该做些什么,但是他不知道为何而做。现在,这些都有了解答。


      豁然开朗的感觉让他恍神了一下,他不再说什么了,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宁静,彷佛把那些困扰人的东西全部赶跑了。他沈醉在这种解放感里头,心不在焉的为塔西安梳理羽毛。


      白火不打扰他的宁静,他们都看向窗外,高耸的木陵树叶片都已转黄,在风中萧瑟的摆荡,再过不久,当树枝光秃的时候,冬天也要来了。黎尔甚少出宫,他从小就习惯了这样注视窗外,想象在树木的遮蔽之外,热闹的梦都是什么样子,这广大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而也许意识到了某种改变,此时他看着窗景,竟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骚动。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英雄,没有人一开始就能成就什么。」白火仍然看着窗外,彷佛漫不经心的提起。「我出生在动乱时代末期,人们都盼望有某个人出来解决这片残局,必须要有一个英雄,就和从前一样,他们说。」


      「同样的,我也如此盼望。我盼望会有一个人,他能够平息战争,治理天下,他是如此与众不同──就算隐匿于万人之中,我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我必帮助这个人平天下,这是我从小的梦想:等我有了力量,当上了巫师,我便四处寻找这样的人。」


      「我是如此笃定,以致于我从来都不认为莫可思是那个人。的确,莫可思后来克服所有困难,成为了平乱王,可是,我怎么想得到呢?当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是那么瘦小的孩子,不会提剑、不会骑马、更不会真言,他对一切事物都感到迷惘,甚至一辈子不打算离开故乡。」


      「可是,就是这么不起眼的少年,成为了万民景仰的王。」

      「直到他登上宝座的那一天,亲眼见到他成为王,我才忽然感受到──」

      「没有人天生就是璀璨发光。」

      黎尔从来没想象过父亲的少年时候是如此,他一直认为,父亲从小就是坚毅勇敢的,即使身处再恶劣的环境,也都会想办法突破它。他根本无法想象父亲曾和他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他眼里的父亲如此出色。


      「黎尔,你也一样。」

      「从来没有人这么认为──光凭上天的好预兆、大家的期待,你就可以无缘无故的成就什么。」这番话打动了他的心:他确实一直是这么以为的,难道他错了吗?「他们都希望你平安长大,到了适当的时机,你可以有一种决心,尝试让自己去做些什么。」


      「…而现在,显然你意识到了。」白火悠悠道:「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随你想的去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知道你会与众不同?」


      「没有。」黎尔有些愕然,不过他现在对这个话题比较没那么敏感。「为什么?」

      「因为当你为前途而烦恼,甚至想要破除大家对你的迷信时,你就注定要走不凡的路!」白火明朗的笑了:「──你的书本也许还没有告诉你,从来没有一个王子会烦恼自己的将来,他们总是理所当然的接下王座,昏庸就任凭他日渐昏庸;也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去让别人对自己好的印象改观,他们深恐自己在他人心中不够好。」


      黎尔傻了眼,他没办法分清楚白火是不是哄他的(这跟他在说玩笑话时的神情很像),他有些委屈的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是因为你把这些别人不愿意正视的问题视为理所当然,你才走上了和别人不一样的路。」白火补充道:「当然,你若是一直局限在问题里,也是无药可救的。差一点,我们的王子就要毁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黎尔看起来有些气恼。

      「说什么?」

      「噢、嗳…我在想,你是不是觉得我…」

      「觉得你怎样?」

      「觉得我很…」自寻烦恼。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认为白火觉得他傻吗?好像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说,现在他觉得之前的自己傻吧。可是没有那一段经历,他又怎么会突然感受到?

      白火笑而不问,他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对峙一会后便宣告和解。他张手让塔西安振翅飞离,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脚,踱步到窗边的躺椅坐下,这地方总是让他心神清明,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你说一个正常的王子,或一个正常的孩子,是不会烦恼这些事情的。」黎尔坐了一会,好像感到不舒适,又挪了一下位置,最后索性伸长了腿躺下来,他没意识到这动作很孩子气。他皱眉问:「那他们在意什么?烦恼什么?」


      「这个嘛。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喔,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算是『少年』或『少女』了。」白火微微往后仰,交迭双手,放置在胸前。这也让他看起来轻松许多。「就我所知,对这年纪的人来说,他们亟需同辈来肯定自己、向往飘渺的爱情,当然,也开始叛逆。总之,他们很少认为学习是有什么必要的──通常他们最渴望的是某个充满魅力的异性。」


      「我有个疑惑。」黎尔皱眉道:「我听说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已准备出嫁,可是,她们懂得爱情吗?是否现在成为人妇,所学到的只是婚姻,而不是爱情?」

      「是的,婚姻可以学习,但爱情很难学习。」白火吁了一口气:「你问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年纪轻轻便结婚的,通常只有女孩。男孩大多要等到二十岁以后,才会考虑娶妻。这基本上已经拉开了年龄差距,如果双方又没有爱情,那么就连想法都很难沟通。」


      「为什么适婚年龄有如此差异?」

      「在某些地方,一般人不愿意让女孩受教育。他们认为女孩的本分就是做家事,然后早早嫁人。」

      「但是我听说,朝中大臣的女儿许多都是才华洋溢。梦都也没有拒收女学生的规定。」

      「我知道,这已经是腐败的旧观念了。这从几世纪前就已经开始改革,但直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拔除。」白火道:「尤其是乡下地方,父母认为女孩长大终究是要出嫁的,她们也许会嫁到遥远的地方,成为某个男人家庭的一份子,所以,他们不愿让她学得额外的东西。这种情况,在南方民族中特别显着。」


      「所以她们终其一生,都只能梦想有一个男人来拯救她脱离平凡的生活。在这种条件下,别说是女孩,就算是成熟的女人面对她的丈夫,爱情也很难成立。」

      「那为什么男人就可以享有特权?」

      黎尔没想过女性的情况如此悲惨,他被撼动了,白火的话似乎唤醒了他身为「女孩」的一部份。而他一直是把那部分给掩埋起来的。

      「不,他们没有特权。他们只是享有了身为人的基本权利,而把另外一个性别的权力给剥夺了。」白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倦:「直到现在,男女仍不是完全对等的。老人们相信,左手代表黑暗和重生的纯净,男人从母神左手诞生,灵魂是高于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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