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绿宛菊
绿宛菊  发于:2009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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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拥相抱,明澈几次三番要挣开了,总是给这人死死拉回去,他对他的温柔半点办法也无,过了一会才道,"我有二十多位兄弟死在你手里,袭昊,你自己说......"

  "自然是由我奉养照顾他们的家眷,你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老话,难道要我把把这二十余人从地下重请回来?倒不如我每年都做二十多件善事,也算是补偿了这个错,"他声音转柔,小心翼翼的问,"好不好呢?"

  这个结困了明澈数月,睡里梦里也常给那些血肉模糊的尸身惊醒,只有到了此时,才觉得心下稍安,叹一口气,他慢慢倚进袭昊怀里。

  "过去那些事情,再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一件事......我是一定要问你的。"他抬头,看着他雪亮的眸子,缓缓的道:"袭昊,你志不在野,你在朝。"

  

  袭昊微微一震,已是苦笑出声,"澈......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我在庄中那些日子,不只是......不只是被你......困在房里......"

  "我知道,我也不想让你禁足,你进书房那几次,我只当你是闲着寻些书看,没想到到底还是给你发现了。"

  "机关五行,我也只是略通一些,若说发现,你庄子里的马队步兵不就是最好的明证?有谁戍驻山庄还养着军队,何况你暗里拉拢京官培植武将......向奉东一死,新任的兵部侍郎自然是你的人。袭昊,你兵权在握只差时机,实在不该太信任我,不信我肯背叛你害你......"

 

  "你肯吗?"他收紧手臂,怕他说得太久而失了力气,将真气缓缓渡过。

  明澈牙齿咬住下唇,冷声道:"我怎么不肯?!"

  袭昊叹一口气,"明澈啊......你这个人呀,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爱我,就只一味别扭着让人堵心。你先前说得都对,我的事情,原本就不介意给你知道。"

  明澈微微失神,"......那么......你是注定是要这么做了......只是时间的早晚?"

  "这天下谁规定了一定姓朱,我在漠北一滞多年,难道不能有所图谋?"

  "只是这次......你所图未免太大。"

  "明澈,你要劝我?!"

  "不,我怎么会那么蠢。"明澈木然一笑,"这里有你一辈子的苦心经营,矢志也要做到的事业......我凭什么劝你。"

  袭昊便觉放心,又来抱他,明澈低声道:"只是明家家训誓死效忠天子,否则车裂马踏不得善终,雷壁电击祸殆先人,后世子孙人人......"

  "别说了--!!"

  袭昊陡然喝止!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盯视着他,眼底莫名的光里闪过一抹暴戾,带着极度的愤恨和狠厉。

  "明澈,你居然......用这一招!你好,好......"

  他气得手也抖了,起伏的胸口被憋闷的大团火焰狠狠烧炙,就恨不得立时扒开他的心看看,这人究竟是什么做的--

  竟冷至此,竟绝至此!

  

  明澈怔怔回望,模糊的视线里是他眉眼间的狂乱。这个人......他一定是气疯了......他怔怔的想,要不要我自己挖了心给他看?

  为谁辛苦?为谁疯狂?为谁强自支撑?

  有麻木的疼,酸楚的苦,不甘的绝望......

  到此地步精神已成强弩之末。

  "那些日子,我之所以要离开你......就是因为,就是因为这是注定的孽,不死不休的结果......!我自己车裂也好电劈也好,只是父亲的在天之灵......我......"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袭昊身子一抖,却反手将他推开,冷冷的道:"你不要再做戏给我。"

  

  这样一个大力,明澈便给他头昏眼花推在床上,连他说的那句话也没听清。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旧伤未愈新创已生。只觉得自己和这人总离幸福差着咫尺,好不容易卸下心防,却是一个薄情一个薄命,注定了的两败俱伤。

  他俯着身子死死揪住被角,疼痛不息,心丧欲死,半点声音也不出,只是一味苦忍。

  过了良久,他以为自己就会因这样的喘痛而昏厥时,一双手才抵住背心递送了热气过来,明澈周身瘫软任他抱住,耳后一阵冰凉,袭昊闷声道:"我不和你争了......澈......咱们何苦......"

  何苦......

  何苦......??

  他问过的,已经不止一次。

  明澈想要苦笑,却扯不出半点力气,忽然心下一惊,他急急回身,"袭昊,你--"袭昊迅速抽出一只手在脸上一抹,随即手环过他仍是抱着,咬牙切齿地道:"我没事,不许乱想。"

  明澈哪里还有乱想的力气,闭上眼靠住了他。

  

  只听他的声音微带起伏,杂陈着百般滋味。

  "我幼年时只知道玩乐享受,权势是在少年时才重视起来。家母是皇上的姨母,我的父亲因犯了些小事触怒先皇,被黜罚流放到塞北,自己圈起了这片庄园,直到后来皇上登基才赦回京里。"

  "从那时起,父亲便和我纵谈天下,审度时势--你想想看,少年热血,有哪几个不爱起居八座,建牙开府的。后来给皇上看出毛病,他不敢明着驱逐,只好暗地里排挤,我索性要跳出他的圈子去施展拳脚,于是要求回塞北旧地。因为当时皇上提防我太紧,所以京里大多数官吏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能见到我面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倒能让我在塞北好好做事。"

  "经营了几年就略具规模,我返京陛见时他已只能迫得和我携手了,想起来真个是春风得意。我又搜刮了些官员底细,在回京路上却遇到了你的父亲,明老王爷。"

  只觉得怀里的身子微微一动,知道他呼吸渐畅力气少复,于是将他小心放平,又喂了一丸丹药。

  这才拉过床被子躺在他身边,继续说道:"你父亲是位不世出的臣子,但也只是臣子,和你一样一脑门子的忠勇爱国。他当时便说我眼露精光昔日必有作为,暗地里却旁敲侧击的劝我收敛。我和他交往时日不多,他便重病不治,在他的灵堂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你。"

  "我那时一见你便上了心,先前只道是少年人的热血情欲,在漠北三年才知道,原来不是。有四个字形容得好--叫‘情根深种',澈,我现在才知道这番心思,容不得人不信......"

  "后来机缘巧合,我知道福建那边出了点事,有些倭人在沿海不停骚扰,查访之下才知道是向奉东和秦舫暗中捣鬼。我正要夺兵部户部的权,便借机向皇上提出助他铲除。他也半是怕我,半是要我相助,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我再趁机提到你,他自然无可无不可的应承,反倒成全了我对你的思念之心。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澈......我之所以说这些,这多年的经营并不是说舍,就能舍的......"

  

  明澈静静听着。

  

  了解这个人吗?一直孤独的他和,总是逃避着的自己。他从不给他说他吃过什么辛苦--他不讲。

  他人前人后的风光,暗地里的磨砺,他也知道疼痛、沮丧和苦闷......

  当日他曾亲见那场叛乱,事先袭昊虽然有所察觉,但那一搏也实在太过于铤而走险。

  如果当时他的心思,不是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

  那势必又是另一番的局面。

  可见自己于他,实在是有害而无益,何况还要他多年经营一朝放弃--

  于心何忍。

  

  "袭昊,你有胆略有实力,你要做的,尽管去做。一切勿以我为念。"

  袭昊大喜。

  "那和你是答应和我一起了!"

  "一起......?"明澈苦笑,这如何可能。

  "成大事者不拘私情,袭昊,你要得天下,就注定不能得尽天下一切。你要明白,我......我终究是姓明......"

  袭昊心口一凉,缓缓放开手,慢慢自床上坐起。

  

  明澈知道自己这次伤他太狠,他已经不能感觉到无边的惊惶和绝望了,只是麻木的等着他离开他,或者他放弃他。

  他闭上眼又睁开,可是,有什么区别,前途终究是绵绵黑暗,永无止境。

  只是可怜了他的痴情,可恨了自己的沉沦......

  

  眼前忽然一点鲜色,啪的微响过后一点火花燃于暗夜。

  光亮下是袭昊俊挺的轮廓!

  明澈吃了一惊,袭昊垂下头去凝视他的脸,沉声道:"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声,你是要真心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让我断了夺位的念头。"

  脸上冰凉混和着烛光火热,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有泪。他于恍惚中看着袭昊的眼睛,然后缓缓别开,力持冷淡清醒。

  "别傻了,我和你怎么会在一起......"

  "明澈!!"袭昊怒喝一声单手扳住他下颔,就这样抓了他起来,"你这懦夫!"

  "男子汉大丈夫,连爱和恨都不敢说一句吗?你现在就冲着我眼睛说一声,你不爱袭昊!你倒是说说看!你说!"

  明澈给他下死劲的一顿摇晃,立时头痛如绞。

  那些孤寂的夜晚,那些纠缠的清晨,那些载沉载浮的往事......那个让疼痛埋于灵魂无时或忘的早春......

  慌了心,酸涨了眼睛,涣失了神智--到了此刻什么都豁出去了!

  还顾惜什么?

  还有什么值得顾惜?什么都不管了--!

  那句话挣扎于心嘶吼于魂灵,终于冲口破喉弥于耳际,"不不,我不是不爱,我爱--我--!"

  那人冲过来把他按在身下,重重堵住他的口,吞噬般的力度狠狠碾着他,霸道的搅着炙热着,一路印下去。明澈伸手回抱,掌心猛的一烫,火摺子还给袭昊捏在手里,这样激烈的交缠狂乱的吻已经快把他给逼疯了,但是他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曾经封冻住的心就这样崩融得一塌糊涂--如果爱注定是一滩死水,他情愿和他就这样一同溺死,在里面......

  

  夜还很长。

  两人相拥多时,袭昊才道:"我答应你也不是一时意气,这段日子你一直病着,我一直想着,想起这些年来荣华过眼,真正能握到手里的又有什么。皇上每见我一次就多一次的不安心,我那时就想,做个万乘之君也是件累人的苦差事,只不过当时不想放弃罢了。"

  "袭昊......你这样子放弃......会不甘心的。"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你既留在我身边,我以前那些名利心也看得淡了。这大半年以来我伤过你也害过你,救了你又一路追逐着你,闹到今天才有个结果,也算是皇天不负。倘若再奢望掠夺,怕只怕到头来两手空空,澈,离开你的滋味有多难熬,我可是再也不想一一尝试一遍了。"

  明澈心下感动,低声应道:"我知道......全都知道......"

  "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祖训,宁可信其有吧......我只是不服立下这誓言的人。"

  "可是你却宁愿相信。你又何必......"

  "我只问你预备怎么还我?"

  这声音已是含了调笑,明澈脸上一热,别过了头去。

  袭昊也不勉强,只是静静抱着他,感受两人之间难得的温馨。过了片刻忽觉明澈身子一动,他心念转得极快,立刻道:"不许说话,不许动,不许打鬼主意。"

  明澈暗暗叹息这人实在是了解自己,但这句话却不得不和他说清楚,"我若不去做这件事情,实在心下难安。"

  袭昊冷哼一声,"心下难安心下难安,你不留在这里陪我,怎么就安了?"

  明澈知他是吃味恼了,心里很想安慰,但他生性拘谨,竟不知如何示好。

  袭昊了解他的禀性,不禁起了笑谑之心,揽过他道:"你肯亲我一下,我便勉为其难考虑考虑。"

  明澈脸一红,脱口道:"不!"

  袭昊把脸一板,"那就给我老老实实躺着罢!"

  忽然脸上给人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待回过神来作俑者已经缩了回去,滚热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掩饰在黑暗里。袭昊食髓之味,拉过他的手放在唇上,道:"那里不算,要亲这里。"果然便觉出那手一僵,随即沉了下去在他胸口重重捶了一拳--可见病势虽重身手却不减。

  袭昊哈哈大笑,将他一把抱住倾身吻上,语调含糊的道:"果然,还是这么凶......"

  

  胡闹了片刻,明澈才勉强挣开这人,竭力紊乱着气息。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就不要阻止我。"

 

  袭昊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缓缓的道:"其实大海也没什么好看,南方秋冬两季又潮得很,你生在北方,一定会不习惯。"

  明澈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可是又何必一定去福建?你喜欢的话,去山东怎么样,那边的海水又蓝又干净,还可以顺便看看黄河。"

  明澈微微一笑,"你明知道我不是去玩?"

  "可我也不忍看着你去辛苦。"他叹息一声替他掖掖被角,"那些东洋人也不是好惹的,据说善使长刀,刀法也很诡异,再加上他们熟悉海势风浪,在地利上也占着便宜。"

  "天时地利两去其二,剩下的人和,自然是我们这边占据了。"明澈目光穿过他落在窗外,夜里苍穹辽阔,天边微露了淡霞一抹。

  "福建的烂摊子总要有人去收拾,向楷也是个有志气的,断不至于抹掉祖上的名头。我和他到那边去试试,能出多少力便始多少力,总不能和你这样......像小儿女似的做你侬我侬的痴态,没的让人齿冷。"

  袭昊听到向楷的名字就光火,表情立时变冷,"又是向楷,你就不能舍掉他换一个,我手下什么样的能人没有?"

  明澈听出他语言不善,不由得发急,"你这人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好不好?!"

  袭昊吸一口气叹一口气,最后使了性子将他重新抱住,头埋在他肩上动也不动。明澈给他压住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袭昊才终于闷声说道:"就是要去,也是我陪着你......别人谁也不行......"

  明澈一怔,"你......"

  袭昊冷冷的道:"北方现在已在我掌握,若再取得南方,何愁天下不得。做王爷还是做皇上,所差的不就是一个名号。"

  明澈张口结舌,"你......你方才不是说......"那人嘿嘿一笑以吻重重封堵,将他欲说未说的话全给挡了回去。

  

  尾声

  

  二年后。

  

  这里是福建平海卫,漫长的海岸线延延展展,天与地之间只隔着一条雪白的水线。近百里海面上船艇战舰樯桅如林,巾旗节绒在烈烈南风里抖得笔直。无数鸥鸟挟了云涛海势把泡沫似的浪潮推上岸去,在岸边扎就的长蛇一样偌大的营盘里,还有远远未息的画角鼙鼓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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