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这时，男人也接著开口:「我找到地方後会马上搬出去，平日亦

不会打扰你，我只要睡沙发.........不、地板就好。」
看著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均低下头、委屈万分的样子，世杰有种理亏的感觉，这里明明是他

的家，为什麽自己反倒像个局外人。
「你们别以为这样就有用，我.......」世杰还想说什麽时，就被半路响起的电话声给打断，

他咋了一舌，走进房里拿起手提电话。
是最近常常捧他场的客人，对方约他今晚在某间大酒店共进晚餐，在确定了时间和地点後，

世杰匆忙挂上电话。
「我没有空在这里和你閒扯......」看看时钟只剩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在这段时间

里他还得好好梳洗和装扮自己，再和这个男人纠缠下去只会浪费他的时间。
他冲进浴室洗澡，出来後在衣柜里挑了件剪裁合身、线条完美的西装，拿风筒略为吹乾自己

的头发，再用定型水固定好发型，戴上今年款式最流行的手表和对方送的胸针，最後还不忘

喷上一点点古龙水。
对於自己的衣著打扮，他向来是一丝不拘的，他认为出色的外表以及高尚的衣著品味，能提

高自己身价之馀，亦能在业界里取得胜人一筹的地位。
单是装扮已经占用了他大部份的时间，他必须在馀下的时间里赶到目的地，干这行的，守时

亦非常重要，绝不能怠慢任何一个客人的邀约，因为这可能会招致客人不高兴。
连向女儿说声再见都没有，世杰便匆忙冲出外面，男人站在客厅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至对方出门後，才如释重负般坐回沙发上。
「爸爸经常都是这样的。」小女孩已经见怪不怪，继续做她的功课。
3.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他看见小彤从厨房的冰箱下格拿出一个饭盒。
她坐回桌前，将做好的功课移到一边，打开饭盒便直接吃起里面的饭菜。
「这就是你今晚的晚餐吗?」他看著饭盒里只剩一半、且冷掉的饭菜问。
「嗯，哥哥要不要吃?」
「不......不。」他连忙摇头。「这个.......足够你吃吗?」
「够了。」
「为什麽只剩一半?」
「因为另一半我昨晚吃了，爸爸每次买饭盒给我，我通常都吃不完，所以留至第二晚继续吃

。」
「什麽?你常常都是这样吗?」
「嗯。」小彤瞪著好奇的大眼睛，似乎觉得这并无什麽不对。
「你爸爸不会做饭给你?」他问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一个大男人，工作这麽忙，又

常常上夜班，怎会亲自下厨?於是，他转而问:「他不会和你到外面吃，又或者叫外卖一起吃

吗?」
「很少，除非那天他不用上班。」小彤大口吃著看上去卖相非常差的饭菜。
他移到小彤旁边，摸了摸饭盒的底部，不出所料，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食物相当冰冷，亏女孩

还能够吃下肚。
「为什麽不用微波炉翻热过再吃?」
「微波炉很早前就坏了。」
他倒抽一口气，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家庭?做父亲的好像一点都不注重女儿的饮食，难道工作真

的这麽忙，这麽重要?
「小彤，别吃这个了，你告诉哥哥，这附近有没有饭堂或者快餐店之类的?哥哥陪你去吃。」
「为什麽不吃?.....喔!我知道，因为哥哥你也肚饿了对不对?」
「嗯，对。」他苦笑。「而且你这样吃一点都不健康。」
他们来到公寓附近的连锁快餐店，他发现女孩的食量其实也蛮大的，可能是真的肚饿了的关

系吧!想不到自己来香港的第一件事是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吃饭，他从小就不懂得怎样和小孩子

相处，总是词不达意，又不会用花言巧语哄他们，但小彤不同，她率直开朗，和她一起，不

用顾虑太多，可以像亲人那样自然地相处。
「小彤，你以後可以叫我斌哥哥。」
「哦!斌哥哥.....」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姊妹，以前他就常常想，要是有个妹妹或是

弟弟的话，会是什麽样的感觉。
他拿起纸巾，帮女孩拭去嘴边的酱汁，女孩随即对他笑笑。
吃完饭回家，看了一会电视後，小彤便很自律地上床睡觉，他趁这个空档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母亲随即担心地问他是否和世杰相处得融洽。
『很好，他是个亲切的人。』
尽管知道欺瞒母亲不对，但说出实情又会令她挂心，他宁愿撒个小小的谎言。
「要是不习惯就立刻搬回来吧!」母亲还是不安地叮咛。
「好......」嘱咐过几样东西，母亲才不舍地挂上电话，结束了沉重的对话後，他走到窗边

，看著满街的夜景，楼宇间的灯火好像嵌在黑布里的钻石一样闪闪生辉、繁华漂亮，看著如

此璀璨的美景，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来香港後，他将来的生活会变得怎样?接下来又会遇

到什麽事?他无法想像，更无法猜度，这里和家乡不同，没有自己熟悉的朋友，没有从小一起

长大的邻里，每天总会见到的母亲亦不在，有的只是陌生的街道和高楼大厦，就连可以依靠

的弟兄也不喜欢自己。
他暗暗悲伤，在这里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知道必须用点时间才能适应新的生活，但

现实的环境还是让他感到害怕，他自问自己除了高头大马、做事认真、力气比较大外，便没

有其他一技之长，他虽然梦想过在这里开创另一个人生，但自己又可以做什麽?他需要多少时

间才能够习惯和认识大都市的生活?
早知如此，就先好好计划过再来了，真失败........
他发出长长的叹息，忧郁地看著面前的美景，心底像被什麽掏空了似的。
房间里传出"噗"一声，好像是什麽东西掉下来了，他离开窗边，缓缓走进去，看见原本抱在

小彤手里的毛毛态被踢至床下，他上前拾起它，将它放在床边。熟睡中的小彤有著一张可爱

的睡脸，长长的睫毛在白晢的脸蛋上不时抖动著，脸颊两侧还有个浅浅的梨涡，他蹲下来，

为女孩盖好翻乱了的被子。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不用计划未来种种事。他凝视眼前尤如小天使的睡颜，心里原有的

焦躁忽然没有了，其实自己何必顾虑太多，无论发生什麽事，只要处变不惊，都可以安然渡

过的，之前他不就是抱著这个想法而来吗?
他想，女孩的母亲一定是个漂亮的人，可惜这麽年轻就离开人世，世杰为此伤心过很长的时

间吧!每个人都有他必须面对的烦恼和问题，分别只在於大家会用什麽心情面对
他走回客厅，决定静心等待这里的主人回来。
午夜一点，疲倦促使他眼皮不时往下坠，阖了又睁开，睁开了又忍不住阖上，在以为对方今

晚不会回来时，他听到转动门把的声音。
「你还在?」打开门看见他时，世杰丝毫没有掩盖厌恶的表情。
「你回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麽，他只能笨拙地回应。
「当然是回来了，难道我像要出门吗?废话!!」世杰不耐地将西装外套抛到茶几上。
「.........」被这麽一说，他索性低头不语，世杰看见沙发便急不及待坐上去，头仰向後，

难耐地扯掉颈上的领带。
「真累.....」他揉搓发疼的太阳穴。「竟然要我陪一群聒噪的欧巴桑吃饭...........嗨!你

呀!我很渴，倒杯水给我吧!」
「哦.....嗯。」男人依言走进厨房，盛了杯水给他。
世杰接过杯子後一口气喝掉，完全没有正在使唤人的自觉。
男人站在原地，轻声说:「请你让我暂时住在这里，我会付房租和伙食费。」
世杰放下杯子，从茶几上取过香烟点上。
客厅里顿时弥漫了呛鼻的烟味，男人轻咳了几声，彷佛不习惯般别过头，世杰看著他，忽然

觉得有点好笑。
「你不抽烟?」
男人点点头。
「那女人呢?嚐过了没有?」
对方顷刻红起脸来，手不自觉捏紧衣角，过了一会才迟疑地摇头。
这麽老实的表现更让世杰觉得有趣，其实不用问，以对方这副尊容和衣著，也猜到他是个打

从骨子里单纯到不得了的男人，一定是抱著结了婚才做爱的幼稚想法吧!不......或许连女人

的手也没拖过。
世杰吐出一口烟圈。
「我想过了，你住在这里也可以，但正如你所说，必须交付房租和伙食费，电费、水费、电

话费什麽的也得分半缴交，最重要是你找到房子後，要马上搬出去。」
听到可以住在这里，男人想也不想，随即答应。
「还有，得照顾我女儿和打扫房屋。」
「打扫房屋和照顾你女儿?」男人重覆他的话。
「没错。」既然多了个人差遗，当然得好好利用。
男人起初有点犹豫，但想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这......没问题。」
「那就好。」
世杰继续抽烟，眼角不时瞄向他，每当迎视到对方锐利的眼神时，男人就如坐针毡。
「对了，你叫什麽名字?」世杰问。
「张.....亚斌。」
「亚斌.....」世杰慢慢念著，连名字都这麽俗，果然人如其名。
「今年几岁?」
「二十五。」
「哦?!二十五?不像啊!」可能是衣著老成的关系，世杰还以为他比自己年长。
「你以後睡沙发吧!先用著以前旧的被套。」说完世杰便拿起女儿放在桌上待签的手册和默书

簿，简略看了一下便签名。
「这个.......」男人忽然吞吞吐吐。
「怎麽了?」
「你工作很忙吗?」
世杰不解地回望他。「问这个干什麽?」
「因为你好像很少陪女儿，她常常吃过夜的冷饭，这对一个正在发育的孩子来说不太好。」
世杰深深抽了一口烟，刻意向著他吐出烟圈。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懂得照顾女儿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如果有空，不如多陪她出外吃饭，这比吃过夜的饭

盒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吸烟对小孩子不好。」
他只是诚实说出心里面的想法，完全没有中伤对方的恶意，但这番话听在世杰耳里，感觉就

像在教训他一样。
「我做什麽还轮不到你来批评吧!如果你看不过去，可以不住在这里。」世杰跷起二郎腿，挑

眉说:「我向来不定时工作.........喔!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在牛郎俱乐部打工的吧

!这份工作根本没什麽时间照顾女儿。」
男人愣住，他一直以为对方的工作是必须上夜班的，可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性质，这种在其他

人眼中不甚光彩的工作，为什麽对方可以如此淡然说出?
「与其担心我女儿，不如担心你往後的生活。」对方讽刺地说。
假如没有你的爱4
4.
找工作比他想像中还要难。
亚斌先在报纸的招聘栏选定适合自己的工作，然而单是这样就已经让他感受到挫败，因为他

连别人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尤其是操流利广东话这项，他就符合不到。经过一轮挑选後

，好不容易才圈出合资格的工作。
他照著广告的地址寄求职信，有些则直接致电过去，当收到要求面试的电话後，他会因为不

熟悉道路而必须用大部份时间翻查地图，慢慢研究该乘什麽车，怎样才能够到达目的地，他

觉得香港的街道很复杂，在这个地少人多的地方里，虽说交通四通八达，但路线却很密集，

很难辨认，他想，在适应香港的生活之前，还是得先熟悉这里的环境。
往後几天，他应徵了好几份工作，全是些需要体力劳动或者从浅学起的简单工作，他自问自

己已经表现出最大的诚意，但结果还是无工而回，於是，他开始挑一些薪水少，工作时间长

，但地点还算近的工作，他认为这样能减少竞争对手，然而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
这天下午，他分别应徵了糕点学徒和仓务员两份工作，事至如今，他已经不打算计较工作内

容和前途等问题，只要尽快找到工作就好。对方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後便叫他回家等消息

，就连电话、履历表等都没有要求他留下，他知道，自己准是失败了。
回家路上，他到街市买了些肉类和蔬菜，这条由街市通往公寓的道路是他每天必经的地方，

下厨做菜亦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他喜欢和小彤相处，因为她不会像她父亲那样，总是用一

种质问或者鄙夷的眼光看他，小女孩天真无邪，喜欢黏著他，他会教她功课，会说故事给她

听，閒来亦会带她到附近的商店逛街。
经过一间服装店前，他被橱窗里的新款恤衫吸引，停下来细看，这时他注意到橱窗旁边的半

身玻璃门里映照出来的自己，过於整齐的发型、土气的衣著，呆滞的表情，怎样看都不像个

有活力的人，这张脸明明每天都看见，但此刻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他想起见工时面试

者曾经问他的问题......来香港多久?平时有什麽嗜好、性格怎样等等，起初他以为对方是想

了解他的为人，以冲量他是否适合这份工作，但现在细想，或许是因为他这副外表而引起对

方的质疑，任谁都不愿意聘请一个外表看上去性格内向、迟钝且又刚从内地来城市生活的"乡

下人"吧!
他颓然夸下双肩，徐徐踏上回家的路途，其他人说得对，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无论做什麽

，第一印象都非常重要，尤其在大城市工作，人家都会先看你的外表、谈吐举止再决定你的

为人，他这才明白到自己不受聘用的原因，有些事情必须经过失败的体会，才会看清自己比

别人不足的地方。
但知道了又怎样?他向来都是这副模样的，从来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他在广州一个较为偏僻的

小镇居住，尽管许多设施都不及大城市完善，但那里人不多，每个人的生活都很有规律，空

气清新，他曾经在一间小型的杂物店打工，里面的人每个都很随和，从不计较他的外表和年

龄。
那时候愉快的记忆让他原本郁闷的心情稍为舒坦开来，他想凡事总不会往坏的方向走，只要

再接再厉，一定能找到工作，自己可以慢慢适应城市的新生活。
他不想放弃........
回到家里，小彤正坐在桌前做功课，看见他回来，便喜孜孜拿著默书簿走到他面前。
「斌哥哥你看，今次我的中文默书满分了。」
「是吗?我看看。」他拿过默书簿。「真棒!小彤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女孩露出自豪的笑容，喜悦地跳了几下。「那麽，斌哥哥你就要送我礼物了。」前天晚上，

他和小彤预默课文时，答应过只要拿到满分，就会给她一点小奖励，他知道，对於小孩子来

说，自己努力得出来的成果，往往最希望得到大人的认同，即使是一句简单的赞赏，都能给

他们带来鼓励。
其实对方不要求，亚斌亦打算送她礼物，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有著向日葵图案的发夹，放到

女孩手上，这是他刚才到街市买菜後，顺便跷到对面的手饰店买的。他留意到小彤每次做功

课时，总会被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遮蔽视线。
「哇!很漂亮!」小彤立刻走到镜子前，小心系上发夹。「好不好看?」
「嗯!很好看。」
「谢谢你，斌哥哥。」
他发现，有时候小孩子的笑容可以是自己工作上的源动力。
将蔬菜和肉类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上，他开始做今晚的晚餐，在广州和母亲居住时，对方有时

会因为工厂加班以致傍晚才回家，他总会做好晚餐等对方回来後一起吃，久而久之做饭对他

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小彤在这时候总喜欢走来"骚扰"他。
「斌哥哥，今晚吃什麽?」
「有萝卜、有冬菇、也有小彤最喜欢吃的卤水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