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番外————乱旋
乱旋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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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伦将他抱了起来,慢慢地吻着他的额头和面颊,一面缓缓地说道:“景琛,你心里有人,却仍然答应做我的情人,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能够找一个人来驱走心里的那个人,也许不一定行,可是身边有人,总好过独自伤心,是不是?”
景琛嗯了一声。
季伦慢慢地解着他的衣衫,景琛有一点点迟疑后,放开阻挡的双手,任他脱下自己的衣裳,他睁着美丽的黑色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季伦。
季伦笑道:“你愿意吗?”
景琛舒展开身体,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我不是节妇。”
当撕裂身体的刺痛传来时,景琛眼角滑下了粒大大的泪珠,面上却带着灿烂迷人的笑容,杜少宣,那是谁的名字?
春宵苦短,再睁开眼时,早已是红日满窗。
季伦不见了踪影,景琛忍着痛起身,半披了衣衫到后院去洗漱,才掬了两捧水浇在面上,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景琛,你身子大好了吧?”
景琛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抹去脸上水珠,回过头来笑道:“没事了,谢谢你记挂着。”
杜少宣脸色有些发白,两只黑眼圈描着,景琛诧异道:“看你神色,是夜里不曾安睡?”
杜少宣道:“啊,久不到此间,有些儿不习惯。”
两个人站着你言我语三两句后,便没了话说。
杜少宣能看见景琛薄衫下面遮掩不住的红痕,像无形的针扎在心上,痛又不算很痛却极度的难受。
呆站了半日,杜少宣强笑道:“看来你的丹毒,季伦已经替你治好了,果然不愧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这真是太好了。”
景琛点了点头问他道:“你这时候来,可有何事?”
杜少宣道:“嗯,我有些 空闲,记挂着你。。。们,来瞧瞧,三日后就得回去。”
景琛扒了地上一根青草在手里玩着,一面道:“ 这么急啊。”
杜少宣道:“是,我临行前你父亲托我将你一并带入京中。你可愿意跟我上京去?”
景琛道:“嗯,季伦说了,我身子吃了亏,得好好静养些日子,我修书一封,请你带给家父吧。但不知他老人家与家兄可好?”
杜少宣微微皱眉,终于还是说道:“一切尚好。”
再过得一日,杜少宣便告辞而去。
季伦拉着景琛的手一路送至谷口,杜少宣道:“季伦,我和景琛说几句私房话成不成?”
季伦一把抱过景琛笑道:“他如今可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的?”
杜少宣道:“是你的人又怎么了?难道我要和他说话还要你点头不成?”
季伦哈哈一笑,放开景琛道:“去吧,他说什么,一会儿统统告诉我。”
说完便转身往回走,只留下景琛与杜少宣站在原地。
杜少宣沈默一会,突然嘻嘻地笑了几声道:“景琛,我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再来了,你会不会想我?”
景琛斜倚了一株杨树道:“杜大人神采风流,想你的人想必多得很,在下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杜少宣嘿嘿一笑,慢慢说道:“景琛,朝廷要对北朝开战了。”
景琛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少宣道:“我是大将军,不日将领军出征,景琛,这一去我说不定便死在了战场上,倘若我马革裹尸回来了,景琛,你会不会到我坟头上来哭上一两声?”
景琛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杜少宣仰头一笑道:“景琛,你还是有几分不舍得我吧?”
他黑色的眼睛好玩似地瞧着景琛,大笑不止。
景琛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刹时间恨不得扑上去挖出这个人的心来才好,然而面上却声色不漏地笑道:“哭你的人天下没有一万只怕也有九千,哪里轮得到我来哭你。我将来只要季伦肯哭我几声,我就够了。”
杜少宣又是一阵大笑,谷口风大,将这笑声撕得不成样子,片片散在风中,听起来格外刺耳。他大笑声中翻身上马,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景琛痴立在原地,瞧着那一人一骑,转过山道,再也不见了踪影。

30

杜少宣回了府中,家人牵过他的马,一面说:“大人,家里有客人,在后堂等大人。”
杜少宣微觉得奇怪,他主人还没到家,客人到先来了,但不知是哪一路的客人。
一路走一路想,走到后堂,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在门廊下,一身白衣,细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杜少宣停在几步外,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跪拜,姬末其也不拉他,一直静静地站着,等他拜完了,才说道:“过来,我看看你。”
在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场合,他从不自称朕,杜少宣一步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面前,姬末其伸手抱住他,头拱在他胸前:“你回来了。”
杜少宣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过了很久才说:“陛下,臣。。。。。”
姬末其抬起脸来,色动人的脸上带了三分嘲笑:“谢家的小儿子呢?可有随你一道来?”
杜少宣默然无语,良久闷声说道:“他不会来了。”
姬末其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身子更深地偎进他怀里。
姬末其的身材也很瘦削,从八岁到现在,瘦小削薄的孩子长成了玉树临风般的俊美少年,似乎只在一瞬间,他就不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小王爷了。
姬末其在他怀里说道:“你别这么冷冰冰地对我,天下,只有你敢拿这样的脸给我看。”杜少宣被他说中心事,身子一僵,想要分辩什么,却终究没有作声。
姬末其抬起脸来,眯起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道:“有点儿不对劲,子澄,你对那个小孩子动真心了吗?”
杀气在他俊秀的双眉间一闪而过,杜少宣蓦地清醒,虽然不用三呼万岁,可是也得明白,眼前之人是九五之尊,万民景仰的皇帝。
年纪虽然只有十八岁,可是登上皇位三年,这三年步步进逼,剿灭权臣,将太后与一干外戚赶出权力中心,稳稳地坐定这个无数人垂涎的宝座。这不是一般的十八岁少年可以做得到的。
杜少宣苦笑解释:“景琛只比你小一岁,不是小孩子了。”
姬末其抿嘴而笑,即使是笑,也让人觉得是冷的,这森冷的表情本不该出现在十八岁的少年脸上,然而只有杜少宣明白,血雨腥风,不足八岁便在对手的刀剑下逃亡,那也不是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的成长过程,只有那样严酷的岁月,才能造就这样冰冷酷烈的少年。
“啧啧,听起来很惆怅啊。子澄,你真喜欢上他了?他为什么不跟你来?”姬末其吃吃而笑,调侃地说道。
杜少宣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跟季伦在一起,跟我没什么关系?”
姬末其乌黑的眼珠转了几转,狐疑道:“戴季伦?呃,那小子会喜欢上别的人?
”他歪着头想了一阵,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怕我吃醋啊?拿这话来哄我。我说过,你招惹谁我都不会在意,子澄,我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始终是我的人,哪怕你当我的面和人上床,你也还是我的,我可是个大方的情人,我还在替你物色妻室呢,像我这样大方的情人,天下没几个吧?”
杜少宣顿时惊出一头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
姬末其伸手掩住他的口,笑道:“得了,我的上卿大夫居然不纳妻室,叫朝中上下如何想?”他手指白晰,细长纤美,骨节不明显,映着日光,美玉般莹洁,手指却是冰的。
杜少宣正色道:“陛下大事末成,臣绝不娶亲,这是当年在先父面前立下的重誓,臣不敢违背。”姬末其眨了眨眼道:“就快成了,大军早已集结,只等你这大将军来领军出征了。”
杜少宣微微吃惊:“这么快?谢丞相他们怎么肯答应?”
姬末其玩着他腰间的丝绦漫不经心地道:“我杀了海凭空,谢石和桓崎再无话说。”
这话恍如晴空一个霹雳当头劈下,杜少宣惊得脸色惨白如纸,他一把推开姬末其道:“你。。。。。你说什么?”
姬末其刚刚还半含春色的脸蓦地也变得冰冷:“海凭空不死,谢石和桓崎一干人死也不会答应出兵的。桓崎手里握着我朝大半兵权,他若不肯调兵,单凭咱们手里的禁卫军,那是不成的。”
杜少宣满手心全是冷汗,湿腻沾滑,说不出地难受。
姬末其慢慢道:“海凭空临死前说过,能助朕完成大业,他死而无憾。”
杜少宣颓然坐倒:“你。。。。。。那是咱们的恩师。。。。你。。。。。。。。。。”
姬末其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深黑色的眸子泛着清冷的光芒:“子澄,你不明白么?海老师他可是什么都明白的。他曾说过,你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心肠太软。我之所以把你调开,就是为了怕你心肠太软,也怕你为难。你明白吗?”

乌衣巷 31

杜少宣望着姬末其丽的脸庞,生平第一次感到那美丽的面容变得如此阴冷可怕,那深黑色的恍若琉璃的眸子冷若玄冰,没有一丝热气。
姬末其若无其事地放开他,走到案边坐下,瞅着案头的白色海棠道:“这花是我送你的那一盆吧?你离京这几天,我可是天天打发人来看这花呢,我对这花费的心思可比对我的皇后还要多呢。”
杜少宣转头看那花,白色的花瓣果然是绝美无双,然而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正如姬末其那张丽而森冷的脸。他皱紧了眉头道:“为什么要这样狠?”
姬末其冷笑了一声:“ 子澄,那一年咱们逃命的时候,海老师为什么会自断一臂?”
当时追兵在后,海凭空中了毒箭,急切间不及施救,毒气上窜极快,海凭空想也没想,便挥剑自斫左臂,自然是为防毒气攻心而为了。
“壮士断腕,所为何来?子澄,你不会不明白吧?”
杜少宣死死盯着姬末其说不出话。
姬末其笑了笑,放松了身体,懒洋洋靠在椅上道:“
谢石也罢,桓崎也罢,子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等我收拾了北边的蛮子,那时候逼我杀师之仇,慢慢地报。”
他秀美的凤眼再度微眯了起来,他容貌绝丽,双眼半睁不睁的时候,那饱含怨毒与仇恨的眸子被浓长的眼睫掩住,看上去也就是一个秀美而瘦弱的普通少年,八月里暑气未退,杜少宣后背却蓦地起了层寒意。
姬末其朝他招了招手道:“子澄,过来。”
杜少宣走到他跟前,姬末其低声道:“抱我。”
杜少宣僵立不动。
这是从没有过的拒绝姿态,姬末其不怒反笑,立起身来道:“你生气了?子澄,为什么你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变化?你不肯抱我,我便不能抱你了吗?”
说着张开双手便抱住了他,一张红唇欺上杜少宣面上。
杜少宣双臂一振,将他推了开去:“陛下,你我不能再有肌肤之亲。”
姬末其微微一怔,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正要说话,突听得门外有人尖声说道:“陛下,奴婢有急事禀报。”
这是姬末其贴身内侍的声音。
姬末其森然道:“什么事?”
只听那内侍道:“陛下,天大的喜事。适才皇后娘娘赏花时晕了过去,传了太医,如今已经确定,皇后娘娘是有了喜了。陛下,大喜啊。”
姬末其本来面无表情听了此话,顿时笑了出来,转过脸对杜少宣道:“你听到了吗?皇后有孕了,子澄,我就快有儿子了。”
话一出口,却见杜少宣双眉微拧,脸色黯然,突然想起当初自己决意要立皇后时,杜少宣曾独自一人跑去幽谷住了三个月,便收了欢颜道:“你并不吃亏,现在不是有了谢公子了吗?季伦和他在一起的话,只能骗骗你,我是不信的。呵呵,放心,谢家这个小儿子,痴情得很,跟谁在一起,也不会忘掉你的。行了,我要回宫去,大战在即,这位北朝公主皇后可是个宝贝儿,不能有什么闪失。”
他快步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转回身来道:“不过。。。。。。。。。。。,子澄,你和我,可没那么容易撇清。”说罢掀帘而去,那竹帘下坠着小小的白石坠角,兀自响个不停,静寂的屋里听来,分外地刺耳。
杜少宣呆了片刻,猛然间抬起手来,将那一盆白色海棠扫翻在地,那青瓷花盆摔得四分五裂,花瓣更是碎了满地,挟在泥里,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一阵心酸,蹲下身子,想要扶起那棵海棠,不知怎的,却又将那花朵狠狠地摁进泥里去。
32
这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姬末其杀掉自己的兄长,赶走自己的亲生母亲之时,杜少宣已经知道,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或许年幼时候目睹了太多的血雪腥风,看够了太多的骨肉相残,令姬末其从不相信亲情与温情。他数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早已经深深明白,在森严阴冷的权力斗争的中心,想要活下来,就只有牢牢握住手里的权力,只有当他可以支配别人的生死命运的时候,他才能够保全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杜少宣一直相信他,就算他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他也相信他。毕竟那些在漫长的逃亡岁月里一直追杀着他们的人里,有很多是姬末其的兄弟叔侄,都是血脉相承的亲人。而能为他抛洒热血的人里,没有一个与他有血缘上的关系。
他信任的只有这些与他的血流在一起的人,比如杜少宣。
然而,为了争取谢石与桓崎为首的一干世家公卿的支持,却杀掉一直追随他,教育他的老师海凭空,杜少宣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他与姬末其全部的学识智谋手段,甚至他们的生命,无一不是海凭空所授与的,姬末其竟然杀了他。
他蹲在碎了的花盆前,
白色的花瓣已经被泥污得不像样子,令人难以想象片刻之前的芳姿。原来,打碎一样东西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只需要一瞬间,一切就无迹可寻。白变作黑,美变成丑。
夜渐渐降临,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候心力交瘁,竟然伏在案头睡了过去,等到再度醒转,外面却已经是月上中天,四下一片漆黑。
他是被一阵清亮婉转的笛声所惊醒,那旋律清雅柔和,缠绵低徊,恍然间似乎看到屋外有淡淡的人影,他走出屋门,月色清冷,哪来的人影?就连刚才的笛音也消散不见,原来不过是太过思念的幻觉罢了。
他怅然半日,猛然醒觉,他是在想念谢景琛。

季伦瞧着那锅里冒出了热气,便笑了起来道:“现在可以吃了。”
外面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三场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谷中天气更比别处凉得多,季伦从柴房里搬出来一只红泥小炉,小炉上用铜锅煮了一大锅鱼汤,景琛将园子里开着的白色菊花摘下洗净,放入锅中,二人坐在宽大的前廊下,一面听着雨声,一面吃着菊花鱼片锅。
季伦用筷子捻起一片鱼来,细心地剔去小刺,然后放在景琛的碟中笑道:“尝尝吧。当心烫着。”
景琛吃得急了些,险些烫着了唇,季伦微笑着递给他酒盏道:“这是青梅酿,去火的,喝一点。”
景琛喝了一口,果然将刚才那火辣辣的烫压了下去。
他瞧了笑嘻嘻望着他的季伦一眼,突然说道:“季伦,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季伦挽起袖子替他舀了一勺汤在碗里,一面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你是我的情人,我当然要好好地照顾你了。”
景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望了外面连绵成势的秋雨道:“季伦,你在骗我。”
季伦怔了一下,笑道:“这里就咱们两人,我骗你作甚?”
景琛道:“季伦,我爱过人,我知道爱和喜欢不一样。你或者很喜欢我,但绝不是情人那种喜欢。季伦,你不用骗我,大家都一样。”
季伦手里的瓷勺轻轻落在铜制的小锅内,盯着景琛看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景琛,你为什么要这样明白呢?明白了,就会难过的。”
景琛摇了摇头:“我不难过。真的,季伦,你很温柔地对我,可是我知道,你在温柔体贴地照顾我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你说是不是?”
季伦脸色微变,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景琛,你知道就好,不要再问。”
景琛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雨声骤然大了,打在楠木的枝叶上沙沙作响。
只听得季伦幽幽地说道:“因为,我想要温柔地对一个人,景琛,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想的仍然是那个混蛋杜少宣,如同我温柔地照顾你,只因为我想要温柔对待的人,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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