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番外————靡湖
靡湖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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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玉点点头,示意裴剑稍安勿躁,然后朝他身旁的一个男子低声说了句:"今天收了吧,有贵客。"
  之后又朝裴剑笑笑:"见笑了,请稍等片刻,我收了摊子。"
  然后,裴剑看着庭玉同那男子一起,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了自己面前的杂货摊,朝自己走来。
  "你......就住在这里?"裴剑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便随意问道。
  庭玉答:"是,平日里我们卖些杂货,维持生计总是够的。"
  裴剑奇怪地看庭玉:"你们?"
  然后他看到庭玉脑后的髻,更加惊讶:"你......你成亲了?"
  庭玉笑道:"再不嫁,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她拉过了自己身边的男人,"这是我的夫君。"
  裴剑朝那人点点头,算是行礼。
  可转念一想,裴剑又是一愕--庭玉成了婚,庭温总不能同他们住在一起,那么,庭温在哪里呢?
  正想着,就听庭玉问:"裴大哥,不知你此次来这偏僻小镇,有何贵干啊?"
  裴剑想想,还是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是来寻庭温的。"
  "......"庭玉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浅浅地在她夫君的耳语了句:"你先回家去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男人看看裴剑,又看看庭玉,点点头,走开。
  庭玉扫了一眼裴剑:"跟我走吧。"
  裴剑拼命地压住激烈跳动的脉搏,死死地攥住被汗水浸透了的手。
  马上......就能看到他了呀。
  快步跟上庭玉,裴剑的眼中放着闪亮的光。
  庭玉带着裴剑,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较为僻静的小元钱,站在门前,稍稍犹豫了下,却还是推开了门。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发黄的木门被推动,发出吱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灰尘。
  裴剑看着这般情形,心头忽然一紧。
  进了门,里面有两间普通的房间,相对而存。小小的院落中,已经落了一地的黄叶。
  一片苍凉。
  "这里......"庭玉的声音干哑地吓人,"是哥哥从前住的地方。"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地上的叶子,走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子。
  裴剑自然也跟着进去。
  庭玉看看里面布了灰的家具陈设,浅浅笑:"到现在,我也觉得,他好像还住在这里似的。"
  说着,她坐下,不管床铺上落满了灰尘,她轻轻地拍着那床,目光轻柔:"他......那时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同我说话。现在,细细地听,好像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呢......低低的,真好听。"

  移开了视线,他却墙上看到了那只萧。
  已经断了,却被人重新细细补好,又挂了起来。
  裴剑的心开始颤动。
  他听得已经明白了几分,可他却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于是,他拉过了庭玉,眼睛血红地低吼:"庭玉,我不听这个......你告诉我,庭温呢?他人呢?啊?!"
  庭玉静静地凝视着裴剑,说:"他就在院子后面。"
  然后,她挣开裴剑,走在她前面:"来啊,跟我去找他。"
  裴剑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软,他已经料到了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一时在说:"别信,别信,那不是真的!"
  庭玉把他领到了院后,那里有片空地,几棵银杏不好不坏地长在那里,时不时地飘下几片叶子。
  这些,都不是裴剑关注的焦点,裴剑的眼睛,一直盯在,空地中央的,那座墓上。
  意识仿佛被抽离,裴剑只是机械地走着,来到墓碑前,跪下去,手指一遍遍地抚过墓碑,抚过墓碑上的字。
  那里写的是什么,自己怎么不认识呢?
  裴剑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睛是通红的,他颤声道:"庭玉......这个......"他想笑一下,可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呜咽,"这个......"
  庭玉闭了眼睛,任泪水浸湿眼瞳,她狠了心地说道:"如你所见,家兄早在四年前,便已经过世。"
  裴剑看着她,眼神迷茫地,半晌才摇摇头,撤出了一个苦笑:"你说笑的罢......"
  庭玉垂泪:"我巴不得,自己是在说笑。"
  喉间仿佛卡住了什么,噎得难受,裴剑觉得胸口是阵阵的胀痛。
  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裴剑的双手死死地扣住了那块冰凉的石碑,声音还在颤抖,他想说什么,也最后却被自己否决,"不......不......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不是同自己定下了五年之约的吗?自己不是暗暗立誓,要等到功成名就时,傲然站在他面前的吗......
  他人呢?
  他怎么会死呢?
  死!想到死,裴剑忽然一个寒噤--死......
  他看看石碑,又转过头看着庭玉,怯怯地,像个孩子般。
  "怎么会呢......"
  庭玉把樱红的唇咬得雪白:"哥哥向有痼疾。"
  "痼疾?!"裴剑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庭温的确自幼身体莼弱,但说又痼疾,却着实看不出来。
  庭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哥哥的病遗传自他母亲......"
  裴剑更惊:"庭温的母亲?!"
  庭温的母亲,不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么?
  庭玉颔首道:"哥哥的母亲在诞下哥哥后,便一病不起,在哥哥约摸一岁的时候,便故去了。"
  裴剑的声音在颤抖:"就是......因为这种病?"
  庭玉答:"是。这是哥哥母亲家族的通病......自然也就遗传给了哥哥。这并不发作时,患者同常人无异,然一旦发作,从第一次发病,患者便痛苦不已,大限......便也将至。爹爹......似乎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能将阮家当家之位,传给哥哥的......"
  裴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懵懵的,根本回不过神:"这病......庭温自己知道么?"
  庭玉道:"阮家上下,大概只有哥哥和爹爹知道。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听说的。"
  裴剑还是觉得那么不真实:"可、可......这病......怎么会说发......就发了呢?"
  庭玉轻轻摆头:"不是说发便发的。我不大通医术,只听郎中说,这病源于患者潜藏的毒素,多半是因为一场大病触动了病人体内的毒素,才会导致毒素扩散,诱发痼疾,最后致人死亡。二夫人是因为生了哥哥,身子虚弱,才导致毒素趁虚而入的,至于哥哥......"庭玉的眼中也闪过激烈的迷惘,"我不知道!似乎自从哥哥接我和大哥回家、重振阮家那时,他便已经患病了......至于这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无从得知,哥哥也从不说......"
  裴剑听着,暗暗回想起了那段时光,心忽然抽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股寒气渐渐漫上周身--那段时间......庭温的确是生过大病......不,应该说,他是被自己打伤的......而从那以后,他的身体也确实每况愈下......
  裴剑忽然间想起了似乎有郎中说过,庭温的体内潜伏着一条颇不稳定的脉象......
  难道!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中伤......才导致他痼疾复发?
  庭玉自然不明白裴剑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那时......哥哥就说过那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呢?"
  "他早就知道了......他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他那样拼命地努力......拼尽一切只为了巩固阮家的地位......"误解、非议,他全可以不顾,只是为了阮家......庭玉一面想着,一面便已热泪盈眶。
  "郎中说......这样的病,从发病到死亡......超不过一年,可是,他足足挺了两年多啊......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想,他不想离开!这里......还有让他留恋的......"庭玉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裴剑觉得庭玉的话那样陌生。
  那是庭温吗?
  为什么,他的苦,他的难,他所承受的,自己丝毫不知道呢?
  自己不是深爱着他吗?那么,不是该为他承担一切的痛苦吗?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呢?
  他那时,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一面感受着日益流逝的生命,一面承受着世人的误解,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扛着......
  甚至,连自己,也给予他那样的重创,不,该说他的病,根本就是自己造成的!
  裴剑好像看到了庭温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咳着血,艰难地皱着眉,却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
  他该是累了罢?忍受着那样的痛,却还要露着苍白的笑,告诉别人,他没事......
  裴剑觉得眼前的景象模糊了。
  庭玉的声音又飘缈地传来:"当一切都稳妥之后,我同哥哥一起来到了这里。呵......他真的,是什么都不图,当阮家终于站稳了脚,他却离开了。我想,大概这段日子,是他过得最轻松快活的吧?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那么安静和从容。"庭玉泛着水光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温柔,"他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了。"
  那个人,哪怕痛到了极点,也只会揪着胸口,皱着眉隐忍;那个人,病到下不了床,也会对为他端药的自己说谢谢;那个人,咳血咳得脸色惨白,却还打量着自己,喃喃道,庭玉,跟我在一起,耽误你了。
  庭玉觉得难过到虚脱,她紧紧地掩住自己的嘴,可是哭泣的声音却还是嘤嘤传来。
  裴剑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可是潮潮的水,却还是从眼睛喷涌而出。一滴一滴地,点在地上,晕在袍上。
  心里拧着疼,让他喘不过气来,耳边好像传来了他的声音,浅浅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哥哥在临走的前几天,精神好了许多,他甚至能慢慢地撑着出来走走了......他常常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注视着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只是淡淡笑......然后摇头。"庭玉强作着笑容,好像这样,才是祭奠庭温的最好办法,"直到他临走的时候......那天早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他那么平静而安然,甚至......他仿佛还是笑着的......"
  "别说了!"裴剑低吼,呜咽着,像只狂兽般。
  庭玉定住。
  "......阮庭华知道这些么?"裴剑低低地问。
  "......不。"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裴剑瞪着她,眼睛通红,"为什么!人都去了,为什么还不让他们知道真相!"
  "是哥哥不让说的。"庭玉抿抿唇,擦了擦脸上的泪,"他说,这种事,再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徒增了人难过罢了。"
  裴剑一僵。
  庭玉看着他僵硬的身子,又道:"别人都可以不知道,但是,我却想把这事告诉你。"
  裴剑咽住:"我?"
  庭玉低声:"嗯。"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可是,哥哥每次病重到昏迷,口中却总是念着"裴大哥",这总是没错的。还有那支萧,搬来这里之后,那是他最宝贝的,他总能看着那萧发好久的呆,然后,浅浅地叹口气,闭上眼睛。他们之间......该是有着很深的牵绊吧?哥哥的苦,总该是有人知道的,而告诉裴剑,该是没有错的。
  "哥哥昏迷时,总是会喊你的名字。"
  裴剑像是被点了穴般地定住--他!
  庭温他......
  他,还想着自己?
  裴剑觉得胸前闷胀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有血滴落在石碑上,然后,有滑下。
  裴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石碑,痛哭嚎啕。
  他哭,撕心裂肺般地,声音卷着秋天的风中听来,有些凄楚的吓人,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哭干一般,而庭玉,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看着他抱着的墓碑,恍惚间,她觉得庭温并没有走,好像,还在朝她微笑,然后说:"庭玉,别哭了,脸都花了。"
  日落林间,初秋的节气有些凉,晚风卷起了那么树叶,盖住了人们的视线,也盖住了那个伏在墓碑上哭泣的身影,一切就好像,梦一般地。
  半月后。
  这天正逢中秋,古城镇上的人纷纷相告,说是镇子里又开了家商铺,今天刚好开张呢。用的还是六年前的那间店,只不过,好像不再买杂货了。
  鞭炮声中,新店的老板带着笑容走了出来:"今天小店开张,所有货品一概半价,欢迎大家光临。"
  然后,他把客人让进门,自己也缓缓走进去,走在竹帘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的店中停留,或者离开。
  庭温,我不会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端壶茶,裴剑望着外面发怔。
  忘了说,这家新开的店里,只卖竹箫。
  (完)
  番外
  温香软玉燕依人,再启生死门。
  夕阳西下。古城镇上的人们大多已经收了工,回家同家人团聚。路上只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行人。
  一家不算起眼的小铺却还卷着竹帘,那是主人在示意,小店正在营业。
  说起这家店,也真是奇怪,别的不买,却单卖竹箫。
  早有人劝过店主,说改行吧,就算是这镇子里的人每人买你一支竹箫,你也挣不了多少钱的。
  主人但笑不语。
  挑了布帘进去,不大的店中有淡淡的薰香缭绕,香气若有若无,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店子里摆了数十支竹箫,样子多半简单朴素,却有种特殊的凝重。
  进了店,也不见有人来招呼,细细看,才发觉老板坐在侧间,隔着竹帘,隐隐约约地看这位中年男子,捧了壶清茶,朝来客微笑,说,随意。
  那男子的眉眼也看不太清,想来应该是极俊俏的。只是隔着帘子和烟雾,他的脸上总有些忧愁。
  来这里看箫的人,多半是只看不买。毕竟,平常人家,不好音律的,买了它也是浪费。
  也有人来问价的,主人只是笑笑,道,看着给便好。
  偶有一两个识货的,看着那箫的成色极好,便诧异--这"看着给"到底是个什么价?若说一文钱,也是卖的么?
  主人细细啜了口茶,悠悠道,您看上它便是缘份,有了缘份,价钱便也不重要了。
  的确,这箫是在等有缘人,可人呢?
  他的有缘人......又在哪儿呢?
  想着,他便习惯地拿过腰间的那只箫,放在掌心,用另一只手细细抚摸,箫子中间折断过,后又被人精心粘好,只是那裂痕,也无法修复了。
  裂痕处尚有毛刺,一个不经心,手便被刺到了。
  看着指尖的血珠,他忽然觉得,这是那人心头滴下的血一般。
  苦笑。
  这空当,却又听见有人进来,他微微扬头,看来人着了身淡青的布袍,背对着他,似在端详那些竹箫。
  裴剑看着那背影,觉得心跳得变快了。
  那人四处看看,又朝他走来,看着他转过来,撩动的淡香中,那人如玉的面庞若隐若现......
  他怔住,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来客越走越近,荧光闪动的眸中似有万般情怀想要吐露,可那人的脸上,却只有若有若无的笑。
  来到他的面前,两人,只隔着一道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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