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彗星刚刚放下力气,君尽的一个拳头便招呼了过来,一拳便将他掀到在地。彗星的火气顿时被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拳头挑了起来,伴随着这几年来的辛酸苦楚与屈辱不安,他只觉得自己那满腔深情登时化作了愤懑暴虐,起身便一拳向君尽袭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不可开交,不到一时三刻,便纷纷挂上了彩。
纠缠的精疲力竭的二人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房内除了浓重的呼吸之声再听不到旁的,血腥的气味在屋里慢慢的蔓延开来,几近淹没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可知我是如何认出你的?"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君尽沙哑着嗓子问道。
彗星愤愤的侧过了脸,不去理他。
君尽似是早已料到耍起性子的彗星再不会理他,自言自语道:"那日,我坐在枫林树下,隐隐便听到有人脚步轻缓,步伐慢软,既慌又乱。后来你帮我从地上捡了那封信,递到了我手上,只是那一瞬,我便知道,是你来了。"说到此,君尽长长的叹了口气。"嘴巴可以不出声,手掌可以磨出茧子教人认不出,但是你身上淡淡的墨香却是掩不住的,一个长工,身上怎会有着书墨之气?更何况你在我手心内写字,一笔一划,写在我手,刻在我心,那双手本是我拉过无数遭,抱过千万次的,便是梦中,却也总是好似沉溺在那暖手的抚慰之中,即便是它结出一层薄薄的新茧,我却又怎会识不出来?就算是我瞎了眼盲了心,认不得这世上一千个一万个人,也不会认不出你,不会不知道你就在我身边......"
彗星早已酸红了眼,却咬紧了牙只是不做声。
"我本非细致察微之人,可是事关于你,总还是比旁的清醒一些,你说你留信出走,我不想不信,更不愿不信。可是朝廷官员无故离职,又岂能是区区一封信便可打发清楚的?"
"既然那两年内,你都可以装做无动于衷,为何现在又要明察秋毫?你只当我是那哑巴王瑞,当我是个下人长工,我们两个就这样在这深山中静静的过下去难道不好么?"彗星带着几分怒气,话出口后他自己也愣了一愣,猛地坐起了身来:"他们找来了?"他盯住了君尽,一字一顿道:"找到你了?"
君尽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撑着身自地上站了起来。
彗星又急又慌,一把拦住了他的肩,带着戾气大声问:"是不是他们......你是不是......"
"你在怕什么?怕面对自己的亲生爹娘,还是怕我知道你骗我在两年前便已诈死而逃?"
彗星颓然垂下手来,他知道了,他都已经知道了,彗星虽然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却不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或许是他不敢去想,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君尽沉默了半晌,缓缓的拨开了彗星的手,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彗星道:"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彗星听了他的话,心中又是一阵怒气翻涌着上来,追上去一把将他拉住:"为何要后悔?我们在一起,为何会后悔?"
君尽冷冷的瞪着他,眼底强压着满心的怒气和悲哀,一字一句道:"便凭你这般骗着我,全无半分信任可言,谁料得到将来你又会不后悔?"
彗星狠狠的又给他一拳,咆哮着吼道:"不许你再这般说!我骗不骗你,那是我的事,我后不后悔,也是我的事。你只要静静的待着,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这样过日子便是!"
君尽抬起眼来,幽幽子眸中,闪着点点丝丝的泪:"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便当真什么都没有过么?"
彗星只觉得好似一盆冷水迎面而至,直泼得他身冷心凉,手不由得松开来,看着君尽嘴角留出的血丝,只觉得心中的怒火慢慢软了下来,化作了片片柔情,轻轻的推动着自己向他迎去,他再也不愿多想,再也不愿多说,只是一把将君尽拥住,狠狠的吻住了他。
君尽一愣,原本还要说的话就这样被彗星堵在了口中,微微挣扎了两下,却又软了下来,到好似被这骤然而至的深情打动,不由得顺从了一般。感觉到了他的依顺,彗星便也柔和了下来,轻轻的细吻着,只想让这片刻的柔情化解刚才那满室的暴戾。
直到深情变成了浓意,直到轻柔化作了汹涌,直到深刻的纠缠几近令人窒息,彗星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了手,看着满脸涨的通红的君尽,他正要开口,却不想被他的一句话哽住了。
"原来你所要的日子,不过就是这样的,你若是早些说了,便也不劳你吃苦受累这么些年,凭着郑少爷的身世地位,财力官权,什么样的戏子找不来?你撒一把银子出去,不知有多少娇嫩小生愿意巴巴的跟着伺候,即便是你看得起我,只要实话说一声,我也不敢不从。"
又是"啪"的一掌,彗星痛痛的望着那张以被打得微微发肿的脸:"你一定要如此么?你便定要将我赶走么?你这样侮辱了自个儿我便会在一气之下弃你而去了么?你当初舍生忘死的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要和我一块,安安乐乐的过些个不咸不淡的小日子!而今这一切唾手可得,你却又为了他人言语,为了那些个虚名浮利,要将这来之不易的日子拱手相让么?"
君尽呆呆的愣在原地,再不说话。他心下暗自思忖:只怕这又气又闹的,早已骗不过他,彼此相识相知这么些日日夜夜,自己哪里还能瞒得了他半分?只可惜他这一番盛情,自己还是辜负了。
彗星也气的站在彼处,不再开口。心内只是沉沉的想:尽啊,直到今时今日,你的心思,我又怎会不明了?可是我的心思,你却当真不知道么?
早已洞悉彼此心思的二人,便这样静静的立着,再也无话可说。
第 78 章
一觉睡醒时天已大亮,彗星睁开微微有些肿着的眼揉着腰从床上坐起,身上到处俱是又酸又痛,他抬手看看昨日打斗时划破的手臂,已然结痂了,掀起衣角一瞧,嗬,腹上好大一块淤青!看着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他心下不由恨恨骂道:这呆小子,下手如此的不知轻重!
想到了这里,彗星又不由得有几分担忧,君尽不过是个手重之人,但自己却是练家子出身,也不知道昨晚那么一番打斗伤着他没有。刚刚思及此处,心下又不免愤懑,管他如何,但凭他那些冷言冷语,狠狠揍他一顿也是该的!
慢慢下了床,看看地上还残留着昨晚纠缠打斗的痕迹,好容易洗净的衣物自被踢翻的桶中掉出,湿漉漉的滚了一地。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只得弯下腰来一件件捡起,看到有些隐隐染上了血迹,他还是忍不住又担忧起来,这些血也不知是不是他的,他那人最是粗心大意,也不知昨夜睡前给自个儿清洗抱扎了没有。
放下了衣服和水桶,他忐忑的来到了君尽房门前,抬起手犹豫了一刻,却终还是推开了门。
屋内静悄悄的,许是君尽还没有醒,想要开口唤醒他,但彗星还是止了脚步,他此刻想必还在气头上,还是待他静一静再说罢,这般想着,彗星转身走离去了。
拾掇好了屋子,又煮上了饭,彗星踯躅的再次来到君尽门前,眼看就要晌午,他却还不起来么?推门走了进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径直走向他床头,口中大大咧咧的嚷道:"快起来吃饭了,男子汉大丈夫还打算在床上赖到什么时候?"
话刚说完,彗星便愣在了原地,床铺之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子?被子还在昨日叠好摆放的位置,显是昨夜无人动过。见到此情此景,彗星心内顿时如堕冰窟一般,阴寒寒的再跳动不得。
也不知就这般呆呆的愣了多久,彗星疯了一般的跑了出来,口中大声疾呼:"君尽!尽!"
他顺着山间小径发足狂奔,全然顾不得身上还带着伤,枯树枝划破了罩衫,碎石割破了鞋底,他却只是瞪着一双涨红的眼飞快向山下冲去,心中早已失了分寸,却连慌乱也察觉不着。
"尽!"他终精疲力竭重重摔倒在山脚,秋末的盛阳明晃晃的照在脸上,倒教人有几分睁不开眼了,彗星只觉得心下一片荒凉,这荒郊野岭之地,他一个盲目带伤的人,又能走到哪里去?
"尽!尽......"彗星只是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呼喊着,山中隐隐传来回声,却再听不到那人深沉暗哑的应声,听不到他那带着一丝丝憨傻的笑声......
待到彗星慢慢睁开眼悠悠醒转时,四下里是一派陌生的宁静,他微微皱了皱眉,便听得有碎步匆匆靠近,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绝望的阖上了眼。
"既然醒了,就睁眼看看罢。"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彗星知道自己再无处可逃,却只是不甘的闭紧了眼不愿睁开再去瞧些什么。
"若是你不愿醒来,娘自然也不逼你。你倘若真有些良心,便该扪心自省好好想想,从你出了娘胎,我和你父亲可曾逼着做过些什么?便是读书考学这些,也俱是顺着你的意思,在家中直将你当个祖宗般的贡着,恨不得只把你捧着手心里护着疼着......"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哽咽了起来:"却想不到,到头来,你是这般的狠心,我也不去指望你怎生的尽孝收礼,可你也不该如此凉薄狠毒,生生的抛下亲生父母,却还要撒下那般的弥天大谎。你可曾想过,万一你的身份败露,你要你父亲还拿得出什么脸面来?他堂堂的三甲状元,当初更官至一品的太子傅,可他唯一的儿子,竟是个诈死离职的逃犯!便是这样也就罢了,你甚至不顾着高堂明镜,自顾自的去过自个儿的逍遥日子,却还要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生生哭断了肠冷透了心......"
彗星仍是紧紧闭着眼,却拦不住那夺框而出的泪,挡不住心底的愧疚和悲凉。
"弼教啊......"她抓住了彗星的手:"你走到天涯海角,便可割断这血缘至亲么?我和你父亲,还有你那妹子,都值不得你低头去想一想的么?即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报复我们,你也该瞧在我们生你养你的份上,瞧在我们年老体衰的无儿养老的境况上,可怜可怜我们才是。"
彗星咬住了唇,一声也不肯哼出来,滚烫的泪熨过瘦削的面颊,悄然落在了枕畔。
公主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声声泣血,字字含泪:"我是你的娘亲,十月怀胎将你生到这世间的亲娘啊!"
彗星再忍不下去,转身紧紧抱住了泣不成声的母亲,口中轻轻呢喃着:"娘......娘......"
公主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了这失而复得的儿子,不停落泪。
彗星也不知自己就这般在娘亲怀内哭了许久方缓缓抬起了头,眼中含着深切的恳求和期翼,小心翼翼道:"娘,你若真的疼孩儿,就求你成全了孩儿吧......"
公主身子一颤,她万万料想不到,儿子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般的,她心内又气又苦,只是一掌狠狠的掴了上去。"这一掌,打你无情无义,不忠不孝。"公主红着眼,又是一掌下去:"这一掌,打你是非不辩,叛世离经。"最后,她狠狠又抬起了手,一掌重重落在自己脸上:"这一掌,打我养儿不教,娇纵溺爱却使你丢了你父亲的脸,丢了郑家列祖列宗的脸,丢了皇家的脸......"
彗星一把拉住了母亲还要抬起的手,从床上翻滚下来跪在地上,拉着母亲的手苦苦哀求着:"还望娘亲原谅,原谅我这不忠不孝的逆子,您只当没生养过,只当我两年前便死在那荒郊野外,放过我,放过我吧......"
公主僵愣在原地,慢慢的放下了手,环抱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缓缓的屈下了身子,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另她陌生的儿子,那曾深情慈祥的一双眼里,而今竟连泪也淌干了。
终于,公主嘴角绽开一丝淡淡的笑:"好,好,我生的好儿......"话未说完,人已晕厥过去。
第 79 章
直到醒来,公主手中紧紧握着的,依旧是彗星那双酸肿的手,她微微睁开了眼,痛痛的望着跪在床前的儿子,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又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
"公主乃是心力憔悴所致的昏厥,多多休息些时日,便要好起来的。"老太医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从背后响起。"而今公主所需,仅为静养,只要餐饮清淡,勿气勿怒,不日便可痊愈。"
"多谢吴大人。"郑老爷着下人领着太医出去取诊金,来到了彗星身后,缓缓的呼了口气,沉沉的开口道:"你走吧。"
彗星一双眼早已涨得红肿,他怔怔的回过头来,父亲的话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趁你母亲还没有醒来,你还是走吧。"郑老爷重重的叹气,转身慢慢离去,他一面行一面低声道:"若是再教她眼睁睁的看着你弃她而去,只怕是真的要夺去了她的性命,你若还有几分良心,看在她生你养你疼你爱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她吧......"
彗星只是望着父亲那苍老蹒跚的背影发愣,满腔的愧意和悔过直堵在胸口却吐不出只言片语,那个从来不曾屈服的父亲,从来不曾弯下脊梁的父亲,从来都只是持重严肃的父亲在此刻却和城外那农野间的老人一样,言行之间既迟且缓,微微躬着的背在迟暮夕阳下,越发显得卑微苍凉。不过是两年多未见,这个当年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曾经风光一时的驸马爷,而今却老态龙钟,当年的威严与肃穆,现下统统都被时光消磨殆尽。
彗星只是痴痴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悬而未落的,是他那不肯轻洒的男儿泪......
公主的身子一日日的慢慢好起来了,虽然府内上下无人敢提,但谁都明白,倘若有一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爷再次不告而别,怕是华佗再世,也再难将公主从那阎罗殿内拉回来了。
因为彗星在两年前已经"死"在了陕西的荒野中,故而郑家上下都对这个"复活"的少爷只字不提,彗星也只能藏身在府内而不得出入,他一颗心都系在下落不明的君尽身上,自然是又急又乱。
这日夜里,他怀内塞了几张银票,偷偷的来到了后院墙角,这堵墙外乃是城内南面一条背街小巷的深处,夜色下更是静寂无人。彗星四下里看了看,正准备跃身上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声,顿时惊得他手脚发硬,呆呆的僵立在原处。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郑老爷慢慢的从廊亭内走出,一双带着微微水汽的老眼竟在这凄凉月色下有着道不出的慈祥和善。"生你养你,也该再送送你,这方算得上是有始有终。"
彗星心头一酸,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我原也不指望旁的什么,唯希望我的子嗣能胜我三分便可,岂料你自幼玩劣,偏又是没兄弟的,你母亲溺爱呵护的紧,我心内也隐隐知道你是成不了气的。"郑老爷慢慢踱着步子向他走近。"倘若你能似我一半,也就不枉我苦心教养你一场,可是世事难遂人愿,却偏生让我碰上你这样的浪荡子,到头来,文不成武不就,白白辜负圣上一片心意,糟蹋了朝廷的信任嘉许......"
彗星只觉得一双腿似有千般重,再也抬不起来。
"罢了,罢了,我和你母亲便只当没生养过,你去吧......去了,就莫再回来,莫再给你母亲一线生机,她而今最怕的,便是得而复失,你如此给了她这些许希望,再狠狠的抹杀,却比将她凌迟处死,还教她苦痛......"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