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笑然
笑然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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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打算再听,却不意听到了湘湘的名字。

“是那个挺水灵的丫头吧。”

“就是她了。”

“她怎么了?”

“好好的姑娘家……落洞了,真是可怜。”老彪的语气竟是同情的很。

我踱到院子里,想不明白“落洞”是什么意思。抬头间就见阮家嫂子正在门口梳头。

“嫂子早。”

“小少爷也早。”阮家嫂子还是初见时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

“嫂子可知道落洞是什么?”我心里记挂着湘湘。

“落洞……小少爷打听这做什么?”

“我……我听人说起了,挺好奇的。”

“落洞的都是女人。”

“为什么都是女人?是摔在洞里么?”我焦急起来,怕湘湘不会受了什么摔伤了,那温柔可爱的湘湘,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能见她吃苦伤心的。

阮家嫂子嘴角露出点冷笑,“是遇到洞神了,那是洞神的新娘。”

我发了一阵懵,“胡说八道,这世上那里来的洞神?”

“你要不信也没法子。”

我顿时顾不得来意,又返身要找老彪问个清楚。

才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老彪正恭敬的关门退出。

我忙上去拉了他就问:“老彪,湘湘到底怎么了?”

“啊呦,是玉堂少爷啊,近日可好,小人给少爷磕头。”自那次老彪向我请罪,他每次见我总不忘记要对我磕头,我可是烦不胜烦。

“不用了,你快跟我说湘湘怎么了?”我哪里要他磕头了,我这一心都只想着湘湘那丫头。

“唉,实在可怜啊!”

“你快说啊!”老彪这口气叹的我越发不安起来。

“湘湘丫头落洞了。”

“怎么?怎么会的?她怎么落洞了?”

“我听状元家下人说的,听说三少爷那大舅子要娶湘湘做第六也不知第七房姨太太。狗娘养的××,迟早被女人剪了下处去!”老彪吐了口口水骂道,“少爷,我这可不是骂你啊!”

“我知道,你快说下去。”我急着催他。

“哎,少爷你是知道阿炳那老糊涂,只要是主子,就是放个屁也是香的,这还不忙不迭的答应了。可谁知道湘湘丫头说什么也不肯,还当面摔了彩礼,嘿,真是有种的很!”

“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她还赏了那个姓苏的一巴掌。”

“啊!”我惊叫一声。在我印象里湘湘是这么安详温柔的女子就是说话也从来没有大声过,遇到天大的委屈也必是合了眼泪咽下肚去的,哪知道她竟也这么烈性。我心中不禁对湘湘更是爱惜几分。

“那天杀的真不是人,居然说……居然说湘湘早就是他的人了。这可不了得了。少爷是不知道我们这里女人要是失了贞节可比死都要命啊。”老彪又是叹了口气。

“我……我……”我气的紧握了拳头说不出话。

“本来以为这么一来湘湘定是非嫁他不可了,可谁也没想到……湘湘她居然宁可让那些老婆子给她验身子。啧啧,这丫头了不得啊!”

我只觉鼻子陡的酸起来了。

“再后来,湘湘虽然给证明没有失身,可……可却从此再不肯吃饭,听说那事之后状元家的太老爷出面说了,还是要湘湘嫁了过去。又再后来,就听说湘湘落洞了。听说她整天整天拿了一副自己的画像说是河伯给她的聘礼,还说她的河伯象什么,什么宝玉似的。”

“画像?”我知道那是我给湘湘画的。

“后来我上了船了又听人说湘湘……湘湘终于给河伯接了去了。”

我猛的抓住老彪的衣襟问,“什么叫给河伯接了去?”

“那……那不就是……不就是落到沅水去了?”老彪象是怕了我的神色,说话都结巴了。

“不……不可能……决不可能!”我大声吼起来,指着老彪的鼻子怒道:“你为什么编了故事来骗我?”

老彪极不服气,“玉堂少爷你说什么老彪都认的,只是我是三爷的弟子,我们有规矩的是不能说假话骗人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你家三少爷。我听说了,那天湘湘跳水的时候他也是在的。”

我双膝一软,退了几步才扶了柱子站定,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湘湘……湘湘!”撕声大叫着湘湘的名字,我只是不能相信这总是对我羞涩微笑,山水般灵秀的女子真的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小少爷,怎么好两天我不来同我说话解闷了?你这一不来的,我可无聊的要死。”何西还不知道湘湘的事,见我去瞧他,高兴的笑起来。

“我……我有事忙。”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同他说。

何西望着我,我急忙转了头假意去开窗。

“是出了事吧?”何西实在太聪明,我瞒他什么事,他总能猜到的。

我捏着那天三堂哥给我的荷包,泫然欲泪,我终于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总觉得三堂哥象是有话要同我讲。我现在才知道的,那天,就是那天,是湘湘落水的日子。

那是湘湘要给我的么?

她把什么装在里边给我了?

是她的希望么,那年轻生命炽热的希望却被沅水无情的熄灭了……

“湘湘死了……”我知道再不能瞒何西了。

“怎么……怎么死的?”

“先落洞再跳水的。”我抹去脸上的泪水。

“是那个……狗养的苏文卿么?”

“是,你怎么知道?”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何西突然笑了,这突兀的笑容让我心里一惊,他道:“小少爷还记得那天吧,你摔烂灯笼的那天。”

“我记得。”我不明白何西提那天做什么。

“那天我不是一个人在染坊的,我是去找湘湘的。”

“我……我怎么没见到湘湘?”我记得很清楚染坊大门关的紧紧的,若湘湘真在,没道理我去了也不出来见我的。

“因为……因为,她不能出来见你。”

“为什么?”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猜不到哪里不妥了。

何西忽的重重敲了下床板,恨声道:“因为她那天差点被那狗养的杂种侮辱了。”

我推一步撞在桌上,一只茶壶掉地上摔碎了,茶水流出来,湿了我这几天穿的布鞋,我浑然未觉。

“你……你那天宁可给苏文卿打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为了……是为了保护湘湘的名声是不是?”我颤声道。

“湘湘是好姑娘。”

“何西……你……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带她走?”我的眼泪苦的象盐巴。

何西惨笑,“你以为我没试过?”

“她不肯?”

何西脸上肌肉抽搐。

“是嫌你没钱么?”

“湘湘不是贪钱的姑娘。”

“那为什么?”

“她……她心里有人了。”何西的声音这么苦涩。

我望着何西强忍伤痛的表情,突然心痛的不能自己,再直不起腰,靠在桌边,喃喃道:“难道是我三堂哥?”

“不是的!”何西突然瞪着我大声叫道。

“那是谁?”我茫然问。

“是……”何西的别过脸不看我,“是你!”

我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手里那只针脚细密,绣着一枝茶花的荷包。我记得我偶尔一次曾跟湘湘说过的,我最爱的花是茶花。

这茶花在我眼里慢慢幻成湘湘的脸,湘湘在叫我“玉堂少爷……玉堂少爷……”

——“玉堂少爷,这书上说的真是假的么?”

——“玉堂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只有你信我……为什么只有玉堂少爷你才信我?”

“是我……是我害了她么?”

原来,原来这世上真是有洞神的。

原来我就是那个害了湘湘的洞神。

我仰天大笑起来,眼里的泪水大雨一样撒下来。我转身往门外去。

“你要去哪里?”是何西在问我。

“我要去找湘湘……我要跟她赔罪……”我直楞楞往前去。

突然身后给人一把抱住了。

我挣不开,软下来,“是我害了她的……是我……是我……”

身后那人放开了我,重重跌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

我一震,才看到何西摔在我面前,脸色白的象透明了一样。

我望了何西,问:“何西……你,喜欢湘湘的,是么?”

何西那双明亮黝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却一句话也肯再说。

我的眼泪滴在荷包上。

我现在才终于知道了,这灿烂华美的荷包原来竟是湘湘一生没能付出的爱情。

我的手一软,荷包落在地上。

这荷包太沉了。

这一生,我负担不起

湘湘的死让我心中伤痛不堪。虽然我每天还是按时背了画板去为阮家嫂子作画,但当初那种

股子激动的心情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每日里我还是会去与何西说说话,只是我们谁都再没提过湘湘。我知道的,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在我们心里扎了根,再要拨出来却是没可能了。何西眼睛里有些我不懂的东西叫他那双眸子越发黑起来,深的让我莫名的害怕了。

何西的伤完全好的那一天是十二月初八,眼看就要过年。何西对我说要去常德为阮三爷办货。我不明白三爷手下有这么多兄弟,为什么要派伤势才刚好的何西去,问了三爷,他却只是抽着烟袋笑笑没多言语。

常德离百鸟镇不算远,却也不近,是凤凰驻军营房所在。何西不在的日子,我越发孤单。虽然三爷有这么多兄弟敬重我,可又有谁能象何西一样跟我说笑话,他们只会恭敬的叫我“玉堂少爷!”

阮家嫂子的画像已经快画完了。因为再找不回当初的激情,其实我对那副画像并不满意。但这是我自己对三爷提的题目,无论如何总不能自己食言反悔的,就是硬了头皮也得完成了。

“小少爷为什么一定要画我?”阮家嫂子这天穿的明黄的棉袄罩衫,上头绣的花样我没见过,却也很美丽,其实她那样窈窕的身段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我被她瞧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了头道,“我说了嫂子不要怪我唐突。”

“你直说好了。”

“因为嫂子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若我不把嫂子画下来,以后定是要后悔的。”

阮家嫂子嘴角又露出那种冷冷的笑意,眼梢一飞,“小少爷在城里见的美貌小姐还不多么?没的却拿我取笑。”

“我不说假话的。城里的女子也有很美的却跟嫂子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了?还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的?”

“自然不一样的。”我从椅子里站起来,指着窗外一指寒梅道:“她们可以是芙蓉,玫瑰,可嫂子却是冷冬的寒梅……又美丽又寂寞……”

“真是个小少爷呢!”阮家嫂子突然笑起来。

这是我头一次见她笑的。我才知道古之人诚不我欺,这天下真是有能一笑倾城的女人的,为了这样的笑容就是倾城覆国也没什么可惜。

我呆了片刻,只觉久违的激情在胸口激荡,忙叫道:“嫂子你就坐那里别动。”

我返身拿了画笔就画。仿佛不是我的手在作画而是胸口那股就要喷射出来的激情。画笔在手里游龙一样舞动。雪白的画纸上一个倚窗微笑的女人已经跃然纸上,她笑的这么多情却又这么冷淡,这么妩媚又这么清雅,她那双秋水星子的眼却寂寞的一如外头飘起的雪花。

阮家嫂子真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她是对着我的,可我知道她并没有瞧我,就象第一次在阮三爷这间书房里见到的,她又开始神飞天外了。

“嫂子,你在想什么?”我好奇起来,忍不住问。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叫何西的弄船很好呢。”

“是呀!”说起何西,我心里立时欢喜亲切起来,听人赞他,我更是骄傲,“何西很能干的,又能弄船,又能做灯笼,我还见他帮帐房收租呢!”

“他跟那个湘湘很要好吧?”

我心里大痛,连画笔也要拿不住了。

“怎么?莫不是连小少爷你也欢喜那个湘湘的?”

我摇头,“湘湘死啦……是我害她的。”我就怕自己再要哭出来。

父亲说过的,男子汉不可轻易流泪,小时候就为这个父亲常常要训斥我。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就不可以哭呢,男人也是会心痛的,若是不哭,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低着头,用力吸鼻子,我总记得不好在陌生人这里哭,那是要给人瞧不起的。

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窗外雪花倏倏而下。

突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搂住我头颈,“那都是命,跟小少爷没关系的。”

这声音虽然冷清说的却是宽慰的话,本来还能忍住的眼泪这一下刷的流了下来。

这些日子我心里翻来覆去总是负疚。在何西面上更是不能吐露半个字,憋的我只怕自己就要崩溃了。F76F46EDCE63F7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是我的错呀……是我招惹了湘湘的,是我给她画的像,是我给她看的《红楼梦》……是我,是我,全是我呀……何西也生我气了,何西也要不睬我了……”我象小时侯一样狠狠的哭出来。

阮家嫂子就象我奶娘一样搂了我脖子,也不说话,只轻轻拍着我的背脊。她的手虽然冷却这么温柔,象是一心一意要叫我放在心里的担子。

我抬了一双泪眼去望她,她的脸色白的象外头的雪花,那艳丽的嘴唇却是雪地里的梅花,一向冷清的眼睛这时候却是初春融化的一泉雪水,荡漾着温柔的暖意。

这时候我全没当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在我眼里她竟象母亲一样慈爱的,我只觉得满心的伤痛都是应该同她说的,就是再不能跟其他人诉说的心意也是可以告诉她。别人或许会笑话我,看不起我,可她是一定能了解我的,“嫂子……我是坏人吧,我是最坏的人吧?”

阮家嫂子摸着我头发,柔声道:“你是乖乖的小少爷,是城里的大画家,怎么会是坏人呢?连三爷都这么看重你,怎么会坏呢?你只是心肠太好罢了!”

“嫂子!”我真是感激她,伸手抱住她腰。

忽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我急忙放开了手,擦了擦眼泪。

因我与阮家嫂子独处一室,总是不方便,所以每次作画书房的门总是开的。

我已经看到了,房门口站的正是何西。

“何西!你回来啦!”我欢喜的叫道,立刻奔到门边。

“是的,玉堂少爷,我回来了。”何西站在门口就是不进来。

我拉他手,“快进来啊,外头下雪呢,可冷吧?”

何西瞥一眼阮家嫂子,恭敬道:“嫂子!”

我脸上一红,但看阮家嫂子却是神色如常,只淡淡点点头,“你们说话吧,我去给你们端茶。”

“多谢嫂子!”“不要了!”我和何西几乎一同出声。

阮家嫂子看看我,又看看何西,还是走了出去。

“何西,你不是不欢喜喝茶的么?”我搞不懂,何西做什么要叫阮家嫂子倒茶了,我们三人一同说话不是很好么?

“我现在突然想喝茶了。”

我不再计较这些小事,拉了何西坐下来,问,“何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过三爷了么?事情办好了么?腿伤还有疼么?”分别这些天,我对何西想念的很了,这一见面就觉得有好多话要问他的。

何西笑着道:“恩,托小少爷的福了,该办的都办好了,就是不该办的也凑巧办的不错。”

我见何西笑的跟平常很不一样,象是有什么事瞒我,不由道:“何西……你干了什么有趣的事做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有趣的事,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何西转脸去我画的像,“这是小少爷画的?”

“是呀!怎么样?”我得意的站起来。

“我是不懂的……”何西望着我,突然严肃起来,“小少爷以后还是离嫂子远些的好。”

“为什么?”我想何西定是看到我刚才抱了阮家嫂子的样子了。我脸上一红。

“你自己该知道的。”

“什么叫我自己该知道的?”我皱眉,怎么三堂哥说话不清不楚的,连何西也学了这坏毛病。若觉得我做错什么直说就是了。

何西不说话,只是望着我,眼睛又黑又深。

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火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你看到了是吧?”我没想到何西再回来这头一次见面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闹的这样的,“我跟嫂子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伤心湘湘的死……嫂子安慰我而已……你,你别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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