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素描————爱染
爱染  发于:2009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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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妈妈低低一声惊呼,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好半天才匆促地道:“他,他以后不了,啊,小雷,”蒋妈妈哀求地望向儿子,“跟你爸爸说啊,说以后不了,啊…”


“爸,我以后不会再打群架了,我会去那些孩子家道歉。”蒋雷肯定地道。

可他这话,听到蒋教授耳里,却不啻于火上浇油,“你这是避重就轻!”

蒋妈妈越发心惊肉跳,凭借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次蒋雷多半是惹了大祸。可她不敢问出口,从接到警察局那个电话开始,一切就脱离了正轨。

“爸,”蒋雷顿了顿,抬眼正视着父亲,“对不起,爸,可是,没办法。对不起…”蒋教授如受电击般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抡手就把儿子打得后仰过去。

蒋妈妈尖叫一声,颤着手站了起来,神经质地重复着:“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啊!说话啊,怎么了这是?!”

“他,他跟个男的在一块,那男的还是个男妓!”蒋教授高声道,“你知道什么是男妓吗?啊,那警察还给我解释了一下,他们教育了我半天,问我干吗让自己儿子去当男妓?我让自己儿子当男妓,你知道这谁说的吗?就是咱们的好儿子,他跟警察说那男妓是我儿子,啊,哈哈,咱们的好儿子蒋雷,我真没白养你这么大!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早该把你掐死!…”说到后面,蒋教授已是声色俱厉。


蒋妈妈自从听到第一句“男妓”的话时,已摊坐在了沙发上。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话没出口,眼泪已经下来了,“小雷,你告诉妈妈,真的吗?啊?小雷,你别吓妈妈,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蒋妈妈无法说下去,两手捂住了脸,呜咽出声。


蒋雷无言以对,哑着嗓子,缓缓地道:“妈,对不起,对不起你…”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蒋妈妈,她伤心已极直至心灰意懒。二十三年来的企盼在这刻全部消散了。她慢慢扶着沙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蒋雷忙站起来搀扶,却被她一把甩开,她缓慢地走了进去,倒在了床上。


蒋雷心中悲恸,他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局面,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实际面对时,还是让他心力交瘁。屋里一片死寂,三人均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如三座雕像,僵直无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蒋雷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电话声却打破了这僵局,那刺耳的声音惊起了蒋雷父子。蒋教授接起电话,只“嗯”了几声,便即挂掉。


“去学校。”他连看也懒得看儿子一眼,起身拿了车钥匙开门走了出去。

27

从五楼的窗户向外张望,蒋雷远远能看到网球场依然挤满了人,明媚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溢满了每个角落,但这间背阴的屋子仍是晦暗如一。蒋雷轻轻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曲了曲指关节,他似乎听见了生锈的机械转动时发出的那种“喀喀”声。老爸停了车后,便一言不发地阴着脸上了五楼,一路上目不斜视,连熟人的招呼也不管不顾。“这次算是气狠了,”蒋雷暗自苦笑,晃了晃椅角,索性趴在了窗台上。这帮领导把他一个人塞这屋,说是研究讨论就一股脑地走了出去,眼看这都将近2小时了,也没人稍个信儿。拿过纸杯抿了口矿泉水,蒋雷觉得肚子里更饿得厉害了。


“还在这儿坐着呢?”

循声望去,姓尚的败类一摇三晃踱了进来。

“尚教授,”蒋雷站了起来应道。

“不错啊,”尚国桥咧着嘴拉把椅子一屁股粘了下去,“闹出这么大乱子,你知道给学校带来多坏的影响吗?”

蒋雷勾勾嘴角,低着头并不吱声。

“留校查看!”尚国桥哼道,“那个女生记大过处理,你说人家多倒霉,跟着你吃挂落,这都快毕业了,可销不了喽!”

蒋雷仍是不言不答,任他一人唱独角戏。尚国桥只觉一拳拳都击在了棉花里,上不着下不落的,便又“哼”了一声,挪近身子,低声问道:“你没被开除,你知道仗得谁吗,”见蒋雷神情有所触动,他冷冷一笑,“你以为靠你爸吗,别做梦了!”


蒋雷面色一黯,抬起了头直视过去。

“怎么样,其实吴桐那孩子确实挺老实的,我在浴池碰见他的…”尚国桥眯起眼,堆起笑来,脸上的肉挤在颧骨上,衬出一副龌龊的笑脸来,“他今儿一早找我来,求爷爷告奶奶跪着求我,你以为你怎么躲过的,啊!”


蒋雷闻言也是一笑,站起身来,笑道:“那得多谢你啦,尚教授,”

尚国桥瞧着蒋雷脸色不对,料想他也不敢如何,更挺直了腰板,喝道:“你好好做毕业设计,争取一个好成绩,才能…”

蒋雷不待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讲完,毫不迟疑已一脚飞踹在了他的椅子上,将他连人带椅踢飞了出去。尚国桥的头更由于惯性作用,重重砸在了椅背上,疼得他禁不住哀叫起来。眼见蒋雷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尚国桥忙爬了起来,嘶声嚎道:“蒋雷,你,你打老师!”


蒋雷点点头,又是一拳飞了过去…

等众人听到动静赶到时,正见蒋雷一脚踩在尚国桥的肚子上,慢悠悠地道:“尚国桥,我操你妈!”

从胡同里出来,吴桐找了家早饭铺,匆匆扒拉了点东西,便赶到了音像店。当时李小克他们虽带的人多,但还没进到店里,便被沈东伟和哥们拽了出去,这场架打得天昏地暗,可店里竟然没伤着一点,也算奇迹了。


吴桐默默把铁门撩高,一个人坐在店里,等待。他不敢给蒋雷打电话,也不敢联系院儿,他只能坐在“好再来”里,默默地等。

一天很快过去了,没人来,他的电话也始终没有响起。晚上6点,吴桐扣上铁锁,回家去等蒋雷。他知道蒋雷多半不能过来,他也知道自己能再见蒋雷的几率小于10%,可是他只能等了。


终于,第三天中午,院儿来了。她见到吴桐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蒋雷被退学了。眼看三个月后就能拿到学士位的蒋雷,由于殴打教授,聚众打架,被退学了。”

28

“这几天东伟过不来了,”院儿叹了口气,坐回到柜台后面。

“他没事吧?”顿了顿,吴桐又问,“院儿,你还好吗?”

“我?还行,被记了个大过,不过总算能混到毕业,”院儿笑了笑,“我从叔婶那儿搬出来了。”

吴桐心知她叔叔婶婶一定是把这次的事全盘怪到了她身上,却也只能陪着叹气,好半晌才站起身来道:“你在店里顾一下,我去取趟货,也耽搁了好几天了。”见院儿含笑点头,吴桐便扯了外衣走出店门去。


“吴桐——”远远走了100米开外,吴桐忽听身后院儿大声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店门口,吴桐才站稳脚跟,便问道,“落了什么?有什么要一并带回来的?”

见他回来,院儿倒没话了,良久才低声问道:“吴桐,你会和蒋雷分手吗?”

吴桐一愕,下意识反问:“怎么忽然冒出这句?”

院儿扯出一抹苦笑,“蒋雷给退学,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可是他真不是…也有你的原因,但是,不全怪你…”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院儿抬头望望吴桐,眼圈一红,轻声道:“我说不清楚,你明白吗…”


望着眼前焦急的女孩,吴桐心里一酸,柔声道:“我不会分手的。”

“哎?”院儿一惊抬头,脸上已转为欢颜,“我还以为…咳,这样才对啊!”

吴桐微微一笑,“院儿,不骗你,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躲蒋雷远远的。”眼见院儿又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吴桐笑着抢先道,“不过现在我决不会分手的。”

“这才对啊!”院儿立时笑出了声,一巴掌“呼”了过来,打得吴桐哀叫一声,“那个,吴桐,我也知道自己管得有点多,”伸伸舌头,院儿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却透着股放了心的劲儿。


吴桐笑着挥挥手下了台阶,临了转过头正色道:“院儿,真的得谢谢你,按说我该请你吃大餐。”

院儿脖子一梗,高声笑道:“哎,哎,说了就得算啊,我告你吴桐,你和蒋雷想拿小破饭馆糊弄我,我可不干!”

这天晚上,吴桐打开了大门,蒋雷赫然就在门外。

“你…”吴桐一脸呆滞,但还知道闪身腾出地方,让蒋雷和他那个超大的皮箱一并进来。

“我来申请避难!”蒋雷笑眯眯把皮箱往地上一推,搓着下巴琢磨起来,“你说再添个衣柜吧,我看过她们女生宿舍的那种,就是布的,也不大,带拉链的那种…”


正自说得热闹,被吴桐一脚截断了话头,“你这是怎么回事?”指着趴在地上的那个皮箱,吴桐脸色阴沉。

“简单说,我被老头扫地出门了,”见吴桐脸色发白,蒋雷心知肚明他又起了什么想头,也不点破,只是踢了个板凳过来,把箱子拉开,一件件地往外掏衣服。只片刻,吴桐的床上已是满满当当的了。


“怎么样,我估计穿到9,10月份没问题吧,”蒋雷笑道。

“那冬天怎么办?买吗?”吴桐问道。

“买什么,”蒋雷理所当然地说出一句让吴桐吃惊的话来,“回家拿去啊。”

“回家拿去?”吴桐彻底呆住,从认识蒋雷开始,这人的想法就让他跟不上,人都被赶了出来,居然还要回家拿衣服?

瞧出吴桐的疑惑,蒋雷笑着把床上的衣服一股脑往箱子里一塞,拉开门,拽住吴桐道:“怎么着,咱们出去逛逛吧?”

吴桐见这人似乎全然不拿被退学,及离家当一回事,心里也七上八下地打鼓,不知道这个人卖了什么关子。又怕他只是强装笑颜,心中郁闷没法消减。故而也只得穿上外衣,顺着他两人顺着马路直逛到了闹市区。


“我老爸老妈就我这么个儿子,其实我活到23,也没逆过他们的意思,”两人一人手里一罐青岛啤酒,往便道边上一坐,眼前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看来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我记得有一年圣诞节,我跟几个朋友赶热闹来外面吃饭,靠,找了整个大街找不着有空位的饭馆,最后一人举个汉堡抱罐啤酒,就这便道上解决的。后来想想,也挺有意思!”蒋雷笑道。


吴桐伸胳膊捅捅他,“别走题!”

“啊,对,我说到我爸妈就我这么个儿子了吧。”见吴桐点头,蒋雷续道:“总之,我没觉得和你一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就是给老头老太太点接受时间罢了。”


吴桐一呆,不知如何接话,他不是那么打算的吧?果然见蒋雷又道:“我不能抛了我爸妈,也决不会不管他们。就两个字,磨和等,总有松口的时候。就是一辈子不答应,爸妈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能不顾他们!”大口喝了一口啤酒,蒋雷长长呼了一口气,“耗上一辈子,咱们也就过那么一辈子。其实我估计也用不了那么久,有个几年也就差不多了吧!”


吴桐已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个人该说他无赖好,还是说他有招呢。蒋雷转回头咧嘴一笑:“哎,我说你那个身份证也得办了吧,”不待吴桐答话,他又自顾自接伸了个懒腰,接道:“准备准备,这就回家磨你爸妈去!”


“蒋雷你…你干吗非打他,忍忍不就毕业了吗?”

“你傻啊!”蒋雷站起身来,甩了甩胳膊,“他能叫我毕业,我留校查看,什么都捏在他手里,他随便寻个茬就能叫我回家。那我何必忍,还不如先打了,省得以后后悔!有本事还怕饿死,想文凭,哪里没有?!”说罢将啤酒喝了个干净,蒋雷回头道:“走吧,回家啦!”


29

“今天挺热的,20度。”长长伸了个懒腰,蒋雷从床上支起身来。

“你怎么知道,今儿连地还没下过!”吴桐笑道,从椅背上取过外衣披在身上,“公司不去了吗?”

“我昨天上来前就听楼下大妈念叨来着,”蒋雷推被下床,光着的脚按在地上,激得他一哆嗦。

“避难的第一天还习惯吗?”吴桐嘴上嘲讽,却勾起脚腕,把拖鞋踢到了蒋雷脚边。

“那有什么不习惯的!跟你还不习惯?”眼见吴桐转脸去不理他,蒋雷这才正色道,“我今儿去公司看看意思,你今天不是歇吗?几点了?”弯腰捡起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瞥了一眼,蒋雷抱怨道:“这都11点了,还去?”


“过去看看,”吴桐笑笑,“反正也没事,去院儿那帮帮他,东伟这几天不能来,她一个人顾不上。”

蒋雷见吴桐坚持,也没多说,只点头应了。目送吴桐离开,蒋雷这才敛下笑容,回身靠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凝神寻思了片刻,蒋雷便也迅速地收拾停当,锁门奔了公司。


才进公司门,蒋雷就觉出不对来。往常颇熟的一众人,转头见是他,脸上均流露出或尴尬,或不屑的神情,齐齐把头转了过去。

“哟,蒋雷!”

蒋雷循声望去,竟是杨忠言。蒋雷着实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他,想着两人也个把月没见了,心里一高兴,手上已飞过去一巴掌,嘴里嚷道:“老忠,你TMD的怎么在这儿?”


“嘿,我这不是,”听蒋雷问他,老忠脸上讪讪的,半晌摸摸脑袋,答道,“这不是,咳,我也就过来学两天。”

“哦,蒋雷,正念叨你呢!”蒋雷一闪神,还没他回过味来,来姓总监已踱了出来,恰恰往老忠和他中间一拦。不待蒋雷开口,来总监已低声问道:“小杨啊,那个胶片你先给XX公司送过去吧,他们不是12点前就要吗?”


老忠忙絮絮应着,略带歉意地瞥了蒋雷一眼,低头拿了书包急急去了。蒋雷冷眼在旁看着,心里已透亮得跟明镜一样,只是不语。

来总监回眼见了蒋雷,脸上攒起“温和”笑意,道:“哎,我们正这儿念叨你呢,小杨还说要不给你送去呢,”说着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蒋雷,柔声道,“你算算,按说实习期间工资也就3分之一,张总特意给你提了一部分。”


“我设计得那套项目方案呢?”

“蒋雷,你也干过不少日子了,”来总监嘴角一塌,立时换了一副嘲弄的神色出来,“你那套方案是给公司做的,公司也按月付给了你工资,你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蒋雷咬牙不语,拳头捏得死紧。那套方案是他花了将一个月设计制作出来的,连跑光都是他一手完成的。他那是瞄准了XX公司的设计竞标做的,当初老张最早见了草图的时候,眼里就冒光,两人说好到时署蒋雷的名字递上去竞标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蒋雷也明白,只是硬生生一口气堵在胸膛里,直咯得他连喘气都不畅快。


来总监见蒋雷面色不善,攥着拳头一动不动,心里也有点怕他闹事。正心虚得想远远避开时,忽听门口一阵喧闹,抬眼看见是中午送盒饭的人过来,忙嘴里叫着:“哎,拿屋里去,拿屋里去,”竟撇下蒋雷,引着那帮人进到里间去了。


蒋雷孤零零一人站了半晌,知道自己到底经验不足,栽在了他们手下,也只有认了。他慢慢出了公司大门,在曾经截过吴桐的那个楼道里坐下,打开信封数了数,惨然一笑。“想不到,那项目竟然只值2000块钱…”


30

走出电梯,蒋雷从楼门刚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就觉阳光耀得人头晕,忍不住抬手挡了挡眼睛。刚看过手机,现在不过1点刚过,他一人站在街上,四顾茫然。到哪去呢,回吴桐那里吗?空荡荡的屋子就自己,实在有点凄凉;去院儿那儿,被问起该怎么说呢。蒋雷神经再粗,这时也不禁有些黯然。他木然坐在站牌前,盯着一辆辆公车停驻开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地一震,继而高声唱了起来。


“喂,老帽?…哦,行,你过来吧,我就在公司门口…行,我XX火锅店等你!”

一个小时后,蒋雷见到了剪短了头发,后脑罩着块白纱布的老帽。“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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