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素描————爱染
爱染  发于:2009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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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哥们,那什么…”

“50!”

“啊?”蒋雷皱起了眉头,指路要收费的?什么时候中山路上出了这规矩啦?!他抬头四处望望,可惜,现在是深夜两点半,四周除了这男孩还真没别人。“靠,你小子穷疯啦?”虽然说这么个大冷天,找不到老忠租那破民房够他妈倒霉的,但蒋雷也不打算闲着没事充冤大头玩儿。


刚拔脚走出一步去,就听身后冷冷地传来一句,“操你妈,没钱还来玩儿?!”

蒋雷猛地转过身去,“招欠啊?”(欠扁的意思)

没想到男孩竟然抬起头,又吐出一句:“100!”

“什么?”蒋雷倒笑了,“靠,行!”他从裤子后袋里掏了掏,拿出张一百一晃,“XX胡同131号!”这小子有意思。

那男孩一言不发接过钱,转身就走,蒋雷提起画筒跟上了他。“我这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涨到100倒给钱了,操,总比他妈在外面晃一夜强!”

那男孩熟门熟路,几步就拐进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了没几步,便又顺道拐弯,就这么七弯八绕地晃得蒋雷晕菜,这才见他停住。蒋雷抬头看了看,这胡同高高一面墙,墙上黑洞洞凹进去三个门洞,自己正站在当中的一扇铁门前。伸手拉了拉门,从里面反锁住了,“我靠,这怎么进去?”蒋雷怪叫一声,深更半夜的,总不能伸手砸门吧!


那男孩不声不响走了过来,掳起衣袖,把门往里推了推,那门“吱呀”响了一声,便从中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来,男孩细瘦的手臂从缝中伸了进去,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门已经开了。


“哦,谢了!”蒋雷迈步进去回头看,原来那铁门后面铸着一把极大的铁质插销,轻轻一拨即开的,“这有什么用?”蒋雷嘟囔了一声,还是把铁插销又插上了。

“哪间?”

“嗯?”蒋雷一回头,那男孩就站在前面,双手插着口袋,回头看他。

他也住这儿?还真巧!蒋雷寻思着,嘴里已经说出来:“8号!”好在院子小,走了没几步,就看见靠院角一间小屋的墙上,用白漆涂着一个大大的“8”,占了满满一墙,以至于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妨碍瞧见它。


蒋雷摸出钥匙,取下了那把小铁锁,门刚打开,那男孩已经旋风一般地走了进去,并伸手拽开了屋中央的灯绳。

“?”蒋雷呆了一呆。这么会儿功夫,那男孩已经把棉服扔在了床上,上身只剩了薄薄一件线衫,挂在肩膀上,显得他越发瘦小。

“…”蒋雷拎着画筒几步走出屋去,没错,墙上的就是“8”,他保证自己不是眼花。

“进来,关门!”那男孩坐在床上抬起眼望着蒋雷,蒋雷心里纳闷,但还是依他的话进了屋,放下画板关上了门。

这时男孩的线衫也已经被扔到了地上。“磨蹭什么,快点好不好,我赶时间!”

蒋雷这会终于反应过来,“我靠,你他妈卖的?!”

那男孩听了这话,把脱到一半的线衫又从头顶拽了下来,“怎么?你才知道么?”他薄唇上扬,微笑的弧度倒是有了,但蒋雷怎么看那笑里多含了些鄙夷的味道。

蒋雷懒得再搭理这号人,瞥他一眼,说:“趁早该哪儿哪去啊,少叫我再废话!”

男孩朝地上啐了一口,拎起棉服套上。蒋雷站在床边抱臂盯着他,男孩走到门边,却不忙着开门,忽然回过头一笑,白皙的脖子扬着,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真不是同的?”这句虽然是个问句,但话里话外透出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蒋雷咧嘴阴阴一笑,靠近男孩的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拉开门把男孩推了出去,临了,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笑着,“告你,小子,我是耍单儿的!”说完,便干脆利落地关门上锁。


一夜好睡,蒋雷直睡到转天下午两点才爬起来。收拾好东西锁了屋门,出院门走了没几步就上了大路,蒋雷这才发现原来这鬼地儿离学校才两条马路,真他妈的。

宿舍里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的,蒋雷把画筒往床柱上一挂,这才发现自己的床上居然撂着帐子,“靠,两天没回来,谁他妈弄了这么个破玩意儿!”他顺手一扯,老忠正搂着他老婆睡得美着呢。


“操…”蒋雷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在床沿上,“差不多了哎!”

“靠,谁呀…”老忠两口子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见着蒋雷,那女的叫了一声,立刻拉起被子缩了进去,蒋雷心道:“这会装屁啊!”但也知道这话总不能说出来,就冲着老忠撒邪火,“你他妈的够美的啊,你们宿舍不回,上我们这混屁啊你?”


“这不是你们宿舍这两天没人吗,再说我房子钥匙又给你了…”老忠谄着脸,从被窝里摸索半天抽了他那件黄棉袄出来,光着大腿就把蒋雷捩到门外去了。

“得,算我欠你,那什么,你说地儿!”老忠从口袋里摸只烟点上了,他知道蒋雷不好这个,也就没让。

“回见吧你,等你请?…这两天也没空!”蒋雷冲老忠光溜溜的小腿踢了一脚,以示“藐视”。

“弄得怎么样了?跑火车站一蹲蹲两天,速写还不够?”

“差不多了吧,昨儿老帽告我,他们系大三的后天写生找了个不错的模特。”

“他?听他扯,怎么不错?他能见着?”

“说是他们系主任说的,叫了个年轻男孩吧。”

“年轻男孩?你信?有这好素材能让他们壁画系挑了?油画的还不跳脚?别又是咱门口要饭大爷吧,嘿,你别说,其实大爷那胡子还是挺有感觉的!”

“后儿看看去得了,火车站找裸奔的毕竟不易啊…”蒋雷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忠回手给了他一肘子,大骂:“你这禽兽!”

蒋雷正要再踹过去,一回头见老忠老婆穿戴整齐地出了门,红着脸看了蒋雷一眼,转身急匆匆下楼去了,老忠兀自在后面喊着:“晚上找你去啊!”

“你个禽兽!”

老忠笑眯眯地拍了拍蒋雷的肩:“这才叫功夫,小弟弟,学着点!”

“去你妈的!”蒋雷笑骂,转身踢开了宿舍门。

2.

蒋雷是A美院环艺系大四学生,现正为他的毕业设计伤脑筋,他想通过把废弃钢架焊铸,做成一种扭曲而略带僵硬的人体的感觉。想法倒是还成,但实施起来太费劲,铁条钢条的问题跑了N+1趟建筑工地,好不容易算是能花钱解决,但这个人体素材还真是有点为难。以前的稿子能用上的都挑完了,那就蹲火车站找素材吧。但第一来说找不着裸体的,第二,白天画,常被拒绝,更甚还有上来就撕的;晚上呢,又都是横七竖八睡觉的。这会,十个造型,他才设计出六个,真他妈烦心。


素来都说文人相轻,其实不只文人,学什么的都一样。在这学校里,是油画系的最傲气,其次是壁画、国画、雕塑等其他绘画类;再往下排则是设计系,最后就是师范系,等级森严,上下有别。当然这个上下往往不宣之于口,各人心知肚明而已。至于师范、设计类的总是作出一副不鸟他们绘画系的模样来,那当然又是另一种心理了。


但蒋雷是个异类,入学时,据说他的速写及人像卷子让阅卷老师惊叹,色彩当然也不错,以他的成绩报考油画系进小圈头几名都没问题,更何况他爸爸正是时任油画系系主任的蒋教授,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无一或缺,但他偏报考了环艺系(隶属设计系)。


入学后,第一堂专业课,就有大二,大三的师哥师姐们慕名而来,专为看看他的水平,那天是简单的静物色彩,粉色衬布前面摆个绿色啤酒瓶,那颜色真是要多俗有多俗,可蒋雷的画上,啤酒瓶后隐隐透出的粉衬布,受环境色的影响带着点冷调,他的冷调并不突兀,不是一般考学学生那样,大喇喇地直接来笔绿就上去了,而是柔和地融入了环境色之中,以一个大一学生该有的水准来看,那张画真是漂亮的没话说。有能力,加上1米81的个头,阳光的笑脸,没什么太明显的怪癖(也不是说没有,而是周围怪人太多显不出他来。),蒋雷顺利地成为人见人爱,车见车载地受欢迎人物。这么个人,当然极受欢迎,院里院外的想拴他的着实不少,可惜真没长久的。这么四年来,女生他交往过两个,也拉过男生的手出了院大门,但他同一时期只和一人交往,脚踏两船倒没发生过。因此,大学四年和他分手的一男二女如今见了面也都还点头说话的。


今儿是壁画系人体开课的日子。蒋雷从老爸办公室里出来,看看点已经1点多了,老帽短信上告他,他们系大三的人体写生下午开课,蒋雷寻思着,那就是两点了,自己这会还没吃饭呢,门口摊套大饼鸡蛋画室前挨个去得了,老帽虽保证说给他占地儿,但还是早去看看好,万一给他个后脑壳外加大屁股,就比较郁闷了。


蒋雷刚递出张10元的票子,冷不防两张纸币正扔在他手上,“老板,一套,少放点辣子。”

“哎,我说,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的吧!”蒋雷不满地回过头去。那扔钱的是个男孩子,长刘海遮着眼睛,大冬天的只穿件反绒的外套,缩着肩膀,两只插到裤口袋里。


蒋雷认识他,就是昨晚那个半夜出来卖的男孩…

3.

蒋雷瞥了那男孩一眼,便转过头来,径自把那10元塞进了盛钱的筒子里。男孩看看蒋雷,没说什么,也伸手把自己的两张票子拿了回来,安安静静等在一旁。

“得,得,别抢,我这儿两个锅呢,都有,都有!”老板笑眯眯地道,手一翻,两个摊得极圆的蛋饼便翻了个儿。

把找的钱往口袋里一塞,蒋雷已经把那个男妓忘到脑后去了。他爱卖不卖,上哪卖,都不关自己的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抢座!

叼着蛋饼,抱着速写本进了大三的教室,就见老帽站在台子右边冲他招手。

“还挺早!”蒋雷忙走了过去,问他:“吃了没?”

“这都几点了没吃?”老帽拎过胶桶,给蒋雷让了个位子出来。“你不绷画布?”

“我就画点速写!”

“我靠,你画速写占个屁座啊你?我还以为你整个巨幅呢?!”老帽一拳凿了上去,蒋雷忙着闪开,笑道:“那也没准!”

两人打闹的功夫,画室里已经挤满了人,台子周围居然足足围了两层,连大吊脚(指房间的两个对角)都有人占上了。墙上的天窗已经被人站在凳子上扒拉开了,一股冬日特有的寒气沁了进来。蒋雷忍不住把两只手搓了搓,旁边的老帽已经骂上了:“MD,打灯不就完了么,非弄什么自然光,也不看看天气。”


蒋雷正要回话,就看壁画系那个姓尚的系主任走了进来,随他一起跟进来的,正是那个穿着反绒外套,长刘海的男妓。

“我靠!”这一声出来,蒋雷才意识到不好,屋里一片寂静,就剩了他的声音隐隐荡在空气中,吸引了前前后后无数眼光。尚教授本来略有不满,但瞧见是蒋雷,倒觉得不方便说他什么。而那男孩,只在蒋雷出音的时候,瞄了他一眼,随即就将眼光转了开来。


“这屋怎么这么冷?没暖气啊?”尚教授四处看了看,便沉下脸来,“胡闹,这是人体写生,谁叫你们开窗的?!关上!立刻给我关上!”

学生中间立时“嗡嗡”地响起一片不满地抱怨声,但还是有几个乖巧的爬上去,干净利落地扣上了天窗。

尚教授这才矜持地甩甩头,男孩便走上台子,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动作极其熟练。见着“素材”,老帽不由得“啧啧”感叹起来,还不忘捅捅蒋雷,“这个不错哎,少见的啊!”


蒋雷点点头,这男孩确实漂亮。他个子不高,也不过就1米75的样子,但身材颀长,肌理丰满,腰部曲线平滑,更可贵的是双腿笔直。“越周正的越难抓(型),就你那技术…”


“我靠!你等着!咱也整个‘吹笛少年’出来给你看看!”老帽愤愤地抓起笔,开始定位。

4.

尚教授在画室里溜了两圈,便开门出去了。做学生的谁不知道,他这一出去多半就不再回来了。画室里顿时如开了锅一般,热闹起来。

但凡画室里呆过的,谁不被这种嘈杂的环境练出来了,要是求安静,干脆自个儿家里摆组静物窝着去算了。蒋雷心无旁骛,这会已经把大致形体顺下来了,正细细地抠男孩的侧面曲线。这男孩的背部十分耐看,肩胛骨略略隆起,至腰部却又微微下陷,在腰臀连接处凹出一个小窝来,蒋雷笔下的线条加重,勾勒出一道弧线,弧线向下弹去,滑出紧扣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


说实在的,蒋雷这美院四年,人体课也上了不少,类似这男孩似的好素材,真没几个。这番画的得意,那种心里溢出的酣畅之感,无法形容。

“哎!别动!”

画室里乱了一阵,这会已经安静下来,所以这声音越发显得刺耳。蒋雷正自个儿美的不行,忽然到这么一嗓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天窗虽然关上了,但画室内温度仍然不高,学生们毛衣保暖裤的穿着,当然不觉得什么,那男孩可是光着。蒋雷坐得离男孩较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隐隐透出细长的青色痕迹来,蒋雷猜那多半是血管,看来他冻得够呛。站了这半天,男孩的身子早就僵住了,怕是第一次做模特,教授不在,居然不知道自己叫停,这都有40多分钟了,按说早可以休息了。


又撑了5,6分钟,那男孩估计受不住了,动了动僵硬的指头,蒋雷留意到他的指尖已经是通红的了。

“我操!你别动行不行啊!”

“我操!”蒋雷把速写本一摔,猛地站了起来,“石膏像不动!MD不会画少来这儿混!”

那事多的主儿立刻瘪了,嘟囔了几句就把头缩回画板后面去了。

蒋雷还不罢休,几步上了台子,把那男孩拽了下来,“MD几点了,休息,休息!”

众学生目瞪口呆地瞪着蒋雷,蒋雷却扯过椅子上的毛毯扔到男孩身上。老帽憋了半天,好不容易冒出一句:“蒋雷,你牛!”众人见立刻画不成了,只好各自扎堆歇着去了。


那男孩紧裹着毯子坐在蒋雷的椅子上。蒋雷则和老帽蹲在一旁,各拿支铅笔在地上画画写写,商量毕业设计的造型问题。冷不防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蒋雷被唬了一跳,几乎直蹦起来,忙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和那男孩脸对脸僵着,彼此距离不过两尺。


“怎么了?”蒋雷直起身来,问他。

“没什么,说句多谢而已。”男孩长得很清秀,笑起来也不坏。

“客气了。”

身后老帽插嘴道:“哎,我说,你以后想休息自己说声就行了,用不着死挨着!”

“行,谢谢!”男孩又冲老帽点头微笑。

“你叫什么啊?跟老尚认识?这么冷的天还来做模特?”老帽是真好奇,这几天都是零下的温度,各个系都不好找模特,就算是门口常驻的要饭大军,最近也没怎么来了。


“我?我叫吴桐,你好!”吴桐拉了拉毯子,老帽的话他只回了一半就错开了眼光,倒在蒋雷脸上溜溜打了个转儿,便转身坐了回去。

5.

休息了十五分钟后,吴桐上了台子,而蒋雷则出了画室。

“哎!哪去?”

“找个人,你们班院儿在不?”蒋雷搭上那人的肩膀,问道。

“怎么不在,就上面呢!哥们先走了啊!”

蒋雷挥挥手,三步并作两步,顺楼梯上去。

院儿,大名沈东苑,在雕塑系也算有名有号。据说她当年考学本是牟起来打算奔染织去的,谁知道某天下午帮个朋友摔泥居然摔出感觉来了,放话说打算以后摔出个国际水平,转脸就报了雕塑系。大二时和蒋雷交往了一年,两方越处越觉得投机。某个天黑风疾夜,两人躺在院儿单租的小破房里,严肃地合计了他们的将来,两人都认为与其这么混着不如干脆做哥们,关系更铁。于是,大三开学不多久,蒋雷就恢复了单身,而院儿也不再摔泥巴,反而炼上了钢。系里女生都调侃院儿,说她这是“情伤”未愈,院儿撇撇嘴,“屁!情伤?我情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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