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叶子
叶子  发于:2009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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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深深,只一下,便切断了地穴深处所传来的那股奇怪吸力。但好运却也只有这一下而已。下一个瞬间,那才刚刚被切断的奇怪吸力立刻又再次沾附上来,如影随形,竟是连飞剑也吸引住了。飞剑强行摆动,却终是越来越无气力。最后完全被黏着在奇怪的吸力当中,无法动弹。而他的身体,也无视于他的挣扎,逐渐开始往下沉去。
终于,身躯完全没入了地穴。
随着身躯的下沉,他看见地心烈火的光华越来越灿烂。身畔,感觉得到气流越来越灼热。而自己,离死亡也越来越近了。俯首下望,已经望不见阿东的白绫衣裙,想来也早已在火海中化为灰烬了吧。他想。于是他放弃了挣扎,长叹一声。
也好。阿东既然已经葬身于此,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和你同葬也好。生不同衾,死也同穴。
这样想的时候,他却蓦见身畔有青色光华微微一闪。
他抬头。远隔千尺百丈,泥土尘沙,他仍然看见,那转瞬飞上地面的青色光华。光华中,包裹着两个人的影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男的只是元神状态,望去俨然小小婴儿,那是龙玄。女子长发飘扬,白衣凌乱,正是东阳。隔空对望,东阳的眸光凄然,却,决绝。
她是一心要杀了自己!
她竟如此地恨我。
司徒雩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因为他现在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脑子中思绪一片混乱,却又偏偏好似十分清明。而在这不知道究竟是混乱还是清明的状态中,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灵魂飞去了何处。
天空异动。暗云骤聚。黑压压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景象。
要下雨了吗?
司徒雩模模糊糊地想。
他抬起头,看见泥土石块如暴雨般倾落。好大的雨呵!砸在身上,有一点点的生疼。这痛楚反而能令人更高兴一些。他迷迷惘惘地笑。伸出两手来,承接那天上来的暴雨。雨势如倾。
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忽然也落了下来。正滴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他伸手轻拭。看时,是水。用舌头尝了尝,却是咸的。
再抬头。上空已是一片沉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司徒雩忽然狂笑起来。
这就是你唯一肯给予我的吗?你的一滴眼泪。我也只能得你如此而已。而你之所以肯流下这滴眼泪,却只是因为你以为我一定不能再活着出去而已!
你用自己的性命来设下这个局。你肯定我会中计。而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所以你一看到我中计掉落,立刻就封闭了这个地穴。下有地火,上有封禁。我怎么还可能活着出去?
阿东。阿东!
你就这么想要我一死吗?


天崩地裂。沙石滚滚而下,逐渐封住了地面的洞穴。
口中念颂着咒语,掩埋了地穴的时候。东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负你如此。
“我是不是非常狠心?”她问,没有回头。她的身边只得龙玄一人。
龙玄伸手,想象以前一样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她。却发现这原本容易的事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了。他只是元神状态,不可能再如真人一般接触她。而他的元神只是婴儿般大小,纵然他能借助剑光之力飞身在半空,但那小小的胳臂,还是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她的肩膀。
一种浓重的无力感升上心头。
“当然不是。”半天,他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从来不认为她是狠心的。她一向温柔谦和,爱惜生灵。她也曾好几次放过她那个混帐表哥的性命。以往的几次相遇,虽然他每次都刚好不在,不曾能够碰见,但总有她的那几个好友在。每次她都可以杀了那个混帐的,她却从来都手下留情,害他心里一直都有个疙瘩。
现在总算她肯下杀手了。他很高兴。可是她为什么如此的悲伤?以至于他看着她异样的表情,心儿也忐忑不安了起来。
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会发生的样子。重大得甚至,就算自己的死亡和这件事比起来,也完全算不上什么的样子。可是会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大表哥小时候的事?”东阳忽然再次开口,却是莫名其妙地转开了话题。
“……”
龙玄无言。
东阳却又不再说。
她的思绪似乎十分跳跃的样子。半天,再开口,却又再转了话题的方向。
“我方才行法叱开地穴的时候,把一样东西投入了地火。”她唇瓣忽然漾出一丝凄凉的微笑。“你真傻。为什么要冒那样大的险,冲下去救我呢?你不知道万一陷了进去,你的元神很可能会逃不出来么?地火炽焰,会让你形神俱灭的。”
龙玄避开了后一个问题。“你投进去的是什么?我看那厮好象被极大的吸力吸住,怎么也挣脱不出的样子。对我们却又没有影响。”
东阳跪了下来。身前,地面平整。谁也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曾经在这里开过一处地穴,葬了一个人。
“是我心太狠。”她的神情惘然,话语有些紊乱。“我早就想杀他了。”
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炼了那样东西。那是专门针对他而炼的。早知道他所修炼功夫的深浅,也早知道那功夫的强处何在,弱点何在。只因他从来不曾防备过自己。炼时,为了加强气机的牵引,使他更加不容易逃脱,更在其中加入了他的鲜血为引。修道人的鲜血是很难取得的,只因这一类的东西,总是和本人在气机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被别人得到,很容易就可以用来克制自己。可是他的鲜血自己却很轻易地就拿到了手。只因他从来不曾防备过自己。
“我利用他对我的不设防来取得他的鲜血。我利用他对我的关心来探知他功夫的弱点。他对我那么好,我却早就起了杀他之心。我原是如此忘恩负义、没心没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她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来责骂自己。她的身子蜷缩了起来,伏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她的肩膀一下下地耸动,从散乱的鬓边长发上,逐渐洇出了淡淡的水痕。
“你别这样,好不好?”龙玄焦急地安慰着,纵然明知道全无成效。心好痛!他知道自己的心在痛,却想,又有谁肯来安慰我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龙玄的心越来越痛。东阳却始终不肯抬头。“你有多少泪可以这样子的流?”龙玄很想这样向她大吼。“那个混帐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伤心的!他不配!”他怒火如炽,心碎欲狂。可是却终究不能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阳的身体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回头。
龙玄的心头一冷。方才她如此的痛苦,他也跟着心痛。可是却完全不象现在这样,有一种伊人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而且马上就要永远也看不到了的感觉。那种感觉,直要撕心裂肺。就象……是了,就象不久前,和那墨龙作战时,忽然远远地望见她和那个家伙依偎在一起时,那种感觉。难道我真的会失去你吗?一刹时恐惧充盈了心头。
“你该去转劫了。”他听到她这么说。他看到她的嘴唇一开一合,那昔日原本曾经万分娇艳的红唇,此刻却显得异样的苍白而冰凉。
“转劫后,你会来寻我吗?”他问。问出这句话来是多么的简单。等待答案的过程却是如此的漫长。但不论如何的漫长他都愿意等待,只要……只要你肯说出我祈望的答案!
然而祈望从来都多是成空。
“不。”他绝望地听见她檀口微启,吐出来绝情的话。
心坠深渊。
“我不能再去寻你。”她疲累地说,“在我害死了大表哥之后,我怎么还能够再继续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做到。龙郎。”她最后一次如此地唤他,眼神是如此地哀伤。“我不该与你相遇的。我们的缘,是孽缘。现在缘要断了。我们不会再有任何的关系。”
“你不能这样轻易地抹杀我们之间的一切!”龙玄大吼,声势震天。
“可以的。”东阳的声音却依旧如此平静。淡淡的语调,还带着一丝疲累的平静。“他设计害死了你。我只有杀了他,为你报仇。可我歉他的情。所以我只有从此不再见你,还他的情。”
这见鬼的算是什么逻辑!
龙玄怒火冲天。但看着东阳那苍白却坚定的脸,却不知自己究竟还能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将她劝回。恐惧越来越深。尽力压抑着不去想那恐惧的由来的龙玄,只有拼命的说服自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你都不可以离我而去。


地面再次颤动起来。
心乱如麻的龙玄并未曾注意到。容色冰冷的东阳却微微有些变了颜色。
并指疾划。纤掌如刀。锐利的真气迅速在地面又划出一层禁咒。禁咒入地,一闪不见。平整的地面上只有隐隐青色霞光,不时闪烁变幻。
龙玄眉头皱起,问:“地底有变么?”
“不可能的。我是以他的鲜血为禁,他怎么可能摆脱得了?”东阳皱眉,咬牙。“就算他真的脱困而出,我也会……”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地面的颤动骤然静止。急速的静止叫人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然后在两人还来不及对此作出反应时,已经听见“轰”地一声大震,惊天动地。
地面上青霞乱闪。那是东阳适才所刚刚施加上的禁制,被地底传来的巨大力量破坏掉时,所表现出来的情况。而随着青色霞光的消失,地面沙石再次如涌泉一般,疾喷而出,然后在半空中四面散开,又坠落在地。远远望去,竟似沉寂许久的火山再次爆发。
碎石弥天中,一道碧翠色光影,混合着丝丝血光,冲天而起!
东阳挥袖排开乱石,望空看去。
人影落下。司徒雩衣衫凌乱,面容苍白。而最最触目惊心的,却是他身上原本所穿的一袭青衫之上,斑斑血迹,宛如春日怒放的鲜艳桃花。
“你的左臂!……”东阳惊呼,“难道……化血分身?你居然也通晓化血分身之术!”
放目望去,司徒雩的左臂空荡荡的,竟是已经齐肩断去。那衣衫上的斑斑血迹,想来便是由此而来。
化血分身,是魔教中一种极邪恶的法术。所行之人,多半是处于极危急的情况之下,不得脱身,于是便自残四肢,然后行法将残肢化作自身的模样,作为替代。这样化身虽然多半会被消灭,但自身却可以趁机从危难中逃出。百发百中,实为魔教中逃生第一法门。
只是此法虽然厉害,于施法人自身却是有极大的危害。不但要自残肢体,并且在行法中更要消耗掉多年功力。是以若非极其危急的关头,谁也不会轻易使用。东阳本不知司徒雩亦通晓此法,所以此刻见他居然逃出自己的法术禁制才会如此吃惊,但一见他左臂齐肩断去,便立刻猜知他亦会此法。
司徒雩面色铁青,冷冷道:“不错,正是化血分身。”他右手抚上左肩,咯咯一笑。笑容却仿如雪原上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令人一眼望去,寒彻肌骨。“阿东,你料不到我还能活着出来罢?”

 

六、鱼龙幻形骸
剑气纵横,再次笼罩了这地处北海异域的无名小岛。
司徒雩人已出困。但地底却不知为何,依旧震动不息。而那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强烈地从地底涌喷的尘沙石块,更是始终狂喷不休。
轰鸣声越来越大。
小岛宛如孤处于惊涛骇浪的大海之上的一叶扁舟,风雨之中,摇摆不止。地面也如那扁舟一般,上下起伏,使人站不住脚。
东阳索性将身一纵,起在半空。身剑合一,自空中下击,挟着万钧之势,直射司徒雩!
地底轰鸣之声越发强烈。
司徒雩愤极一声长笑,手指处剑光腾起,左右暴涨,自动拦截住东阳与身相合的飞剑。他却腾出一线时间来,伸手自腰间囊中取出什么。猛然间将手一扬!
那取出的原是一面小旗。旗作黑色,大小不过半尺许,旗上却是密密麻麻,满绘符咒。挥手间,立化蒸腾云雾。雾气氤氲,变幻莫测。颜色却和那小旗一般,也是黑色。那黑色云雾甫一离旗,立刻迅速向四周扩散,速度极快。晃眼间,早已笼罩了整个小岛。
岛上一片黑暗。
黑暗中,隐闻“沙沙”细声,在一片静寂中更是入耳惊心。
东阳眉头大皱,仗着身剑合一,不惧外力侵害,在云雾中缓缓回绕,低声唤道:“龙郎?”一边用慧目细细观察。这一仔细观看,不由得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但见从那深不可测的云雾阵中,不知何时,竟然飞起了万千缕极细的黑烟柔丝。那黑色烟气所化出的柔丝极为细微,除非运用慧目仔细观察,否则肉眼根本不可能看见。去势更是快绝,才一发出,立刻分射向四面八方。所到之处,无不发出“沙沙”之声,无论山石,皆被迅速溶解。真个宛似冰消雪融一般。
司徒雩阴恻恻冷笑道:“阿东!是你不义在先,可休怪我无情了。”
他扬手。万千柔丝忽然转向,分为两半,一半直射东阳。东阳一惊,识得那是邪派中著名法宝,“缚情丝”。销魂蚀骨,无不由着主人心意,最是厉害无比。当下哪敢硬接?只有仗着飞剑护体,苦苦支撑。一边细想到底要如何才能破去他这“缚情丝”。
那缚情柔丝和她纠缠了半天,始终互有进退,却是终究谁也奈何不了谁。忽然间,柔丝乍停,然后疾收,一闪不见。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了?”东阳不敢轻忽大意,仍是飞剑护体,冷冷地问。
司徒雩扬天长笑。笑声滚滚,上传九霄,下彻地极。显是得意到了极点。
雄浑的笑声更加动摇了原本已经脆弱之至的小岛地底。这里地壳本来就薄,方才又经东阳施法勾通了地火,而后司徒雩脱困时使用化血分身之术,对地底更是极大的刺激。种种情况加在一起,早已有了爆发的势头。这刻长笑一起,立时便成了导火索!
刚刚平息下来的小岛上,再次山崩地裂。
黑色云雾笼罩下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闻四周轰隆隆的巨声不断。又闻惊涛拍浪,发出怒吼。声势之大,比前两次还要惊人许多。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东阳正自暗地里思忖间,却听司徒雩怪笑道:“好!”
他收手。
云雾翻腾,倒卷而回。
当真是来也快绝,去也绝快!眨眼间,刚刚还笼罩了整个小岛的黑色云雾,已然全数被收回到司徒雩手中那面黑色小旗上。小旗在地底轰鸣声中自在舒卷。旗上,缚情丝依然丝丝缕缕,不知射向何处。
东阳望向脚下。骇浪涛天。小岛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陆沉了。
东阳心头忽然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浓烈的酸楚。诺大一座岛屿,竟也就这么轻轻消失不见。天地变化,发生也只在这一瞬间。沧海桑田。我们的争斗究竟又有什么意义?海枯石烂。我们的感情究竟又是为何存在?
你,值得吗?龙郎。值得吗?
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阿东。你看过来!”倏然响起的声音惊破了东阳的迷思。东阳应声扭头。
龙郎!

 

司徒雩傲然屹立在前方不远处。他的脚下,被一缕柔丝紧紧束缚着的,正是龙玄。
缚情丝最能销魂蚀骨。
龙玄的面容扭曲,显然极是痛苦。他避过了头不看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看见他那痛苦的模样吧?东阳心如刀割。
她看见他的剑还在。青色的剑光,同他的人一样疲累不堪,却仍在坚持着,一下下地,向那束缚着自己的柔丝进攻。剑光回绕,击在那柔丝之上,柔丝却弱不胜力。每一下剑光击来,总是透体而过,却在剑光过后,依然凝聚成形。那么厉害的剑光,竟始终不能伤它半分。
好一个“缚情丝”。
那么我适才凭借剑光和它对峙了半天,难道是他手下留情吗?东阳冷冷地拒绝了这种想法。
“无耻!”
她怒骂。“向一个刚刚离体,连任何还手能力都没有的元婴出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她心里始终都只有龙玄一个人!
司徒雩再次惊心地明白这一点。心疼如绞。却,不能割舍。
怒气只能发泄在一个人身上。司徒雩冷笑着弹指。细丝轻震,宛如悄悄传递什么讯息。龙玄面容更加扭曲。身体轮廓的外形逐渐模糊了起来。颜色黯淡。是,精气消耗太过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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