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龙————叶子
叶子  发于:2009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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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眼睁睁看他死在你的面前吗?阿东。”
东阳咬唇。唇瓣都染上了血色。“你想我怎么做?”
“跟我走。”
他道:“跟我走。忘记这个人。忘记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我们象以前一样,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阿东。”
他这声“阿东”叫得大有情义。
东阳想起了以前的一切。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曾经很快乐。直到后来,遇见了他。龙郎。
在未遇见他之前,我只道和你在一起的一切,便是真正的情之所在了。但遇见了他,我才真正明白,所谓情为何物。对你的感情,只是如兄妹一般,但对他,却不是。
我是真的想,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的。
而这一切,当我选择和他一起离开你的时候,我已经作出我的决定了啊!纵然是我负你也好。那时候我是想,就算我一辈子心怀对你的愧疚也罢!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你们始终都不明白这一点呢?
东阳想摇头。她却终于没有摇头。她道:“就算我跟你走,也不可能再象从前一样的。”
逝去的日子,是怎么也挽回不来的。
“可以的。你只要忘记过去就行了。”司徒雩坚持。
“你想抹消掉我的记忆吗?”东阳笑了起来。“你该知道那是不可行的。没有人能永远做到这一点。你是要我恨你吗?”
你现在已经在恨我了。司徒雩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来。
“你究竟怎么决定?我可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他指下加力,满意地看着脚下,那光华已经黯淡到了极点的小小婴儿。
我竟然如此无能为力。
龙玄痛苦地想。他什么都听在了耳里,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身上很痛。但身上的痛却远远比不上心中的痛。不可以!他想大声嘶吼。可是在“缚情丝”的束缚之下,他连一句话也喊不出来。他的怒气越来越炽,却无可发泄。
剑光击刺更急。却始终不见成效。
东阳怔怔地望着痛苦的龙玄。是我害你如此。我……真是不祥之人。
“好。”
她终于开口。“只要你放了他。”


海上风骤涛急。
那不久之前还位于此处的漂亮小岛,却早已静寂无声地,沉入了大海深处。
陆沉。
而这对于这一望无际的大海来说,原也就不算什么。
世事变幻,尚且如此。我的修仙学道,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东阳只觉得疲惫而苍凉。
“我答应你。”她这样说的时候,只觉得心已死。心既已死,一切,也都已变得无所谓了。跟你走又如何呢?无心的人,你就算得到了,难道就真的会快乐吗?
司徒雩却笑了起来。是惨笑。这是一场战争,最后他赢了,但,却是惨赢。赢的人,比输的人,又何尝更好上一些些了?
他还是松手,欲放龙玄。
弹指处,法力尚还未到时。异变陡生!
由始至终,始终紧绕着“缚情丝”击刺不休的剑光,因着龙玄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成功。青色的剑光环拥着终于脱困而出的龙玄,发出刺耳的锐利尖啸,如闪电一般,劈开碧海波涛,直射向海底深处。呼啸着,不知到哪个地方去了。
司徒雩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小旗上迎风飘荡的半缕柔丝。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东阳也是一震。他脱困了!可是为什么会是直投海底?是……决心转劫去了吗?总觉得有些不太象。龙玄一向比自己还要偏激,老天保佑,他可别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才好!
两人的震惊都只持续了一下下。
异变再次生于海底。
海潮怒卷,直上遥空。浪花翻滚中,有大量的水气汇聚成箭,疾射司徒雩!而紧随那水箭之后而来的,却是一道粗约径尺,光色墨绿的璀璨光华。光华有些淡薄委顿,似是曾经受过伤的样子。但纵然受伤,依然无损于那光华的璀璨,以及,满挟着杀气的凌厉。
司徒雩迅速一个闪身,已是避开。扬手处,浪花翻涌,自那光华来处,向两边滚滚排开。迅速排开的水流使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洞,绕着洞口,海水四旋,形成了一个大旋涡。
一声龙吟,声彻天地。
东阳惊叫了起来。
那旋涡当中,此刻猛然现身的,正是那最初和龙玄相斗,最后同归于尽的那头墨龙!
龙已死。岛已沉。岛沉之时,墨龙的尸身早已随同小岛一起沉入那海底深处。此刻却又怎么忽然再活了过来,并还冲上水面,和本来同是一路的司徒雩做对?
何况……有一道青色剑光此刻正绕行在墨龙身周。东阳认得的,那是龙玄的剑!
只有一个可能。
只有一个可能而已……
东阳忽然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却是心儿空荡荡的,不知漂浮在哪里。只是毫无着落。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惶席卷而来。那感觉太陌生了,以至于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龙郎。龙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东阳只觉得自己慌乱得手足无措。要怎么办?龙郎居然会附体在那墨龙身上!可是上去就下不来了呀!你当这是可以随意胡来的吗?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应该直接转劫去才对!你转劫走了,我也好有下一步的举动呀。可是你居然这样……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呢?
慌乱中,东阳的手触到了腰间法宝囊中。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她的手直觉地缩了一下。却又碰到了一根尖刺样的东西,扎在了指尖上。好痛!东阳“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那是同心铃和千里一线针。
青姊,琼妹!
东阳尤如溺水的人捞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慌张地将它们取出。身前,龙玄所附体的墨龙,已经和司徒雩打了起来。惊天动地,却暂时看不出来谁胜谁负。谁胜谁负又怎样?龙郎你那个样子,可要怎么办才好呢?东阳惶急地想要寻个人来商量商量。她抖手打出了铃和针。
真气灌注。
银色的小铃铛蓦然发出脆响。“叮铃铃铃……”清澈的铃音响遍天地。铃声响处,玉针针尖也忽然射出了一道极细的毫光。光芒虽细,却是连绵不断,甫一离针,便电也似疾,直射遥远天际。在半空中忽然又拐了个弯,竟是一落千丈,穿入海底去了。瞧那去处,却有些象是绛云宫的所在,也不知是也不是。

 

七、沧桑一诺重
铃针出手,余音盈绕不断。司徒雩和龙玄同时回头望来。
东阳象是脱了力一般,跌坐在海面上。
司徒雩和龙玄又继续打了起来。两人一个是急着迅速解决了对手,好避免等一下会来更多的对头;另一个则是想赶在其他人来得及拦阻之前,把心头大仇杀死。想法虽然不同,杀意却是一般。于是各出杀招,且是招招狠毒,竟然都是不把对方杀死决不罢休的意思。
剑气交击,一天星雨。
转眼间,两人已斗了数百回合。
那铃针的原主人,却始终未来。为什么?东阳怔怔地想。
这时东方天色发白,有一缕红霞微微透出。红霞越来越盛。太阳要出来了。可是过盛的云霞却遮住了它。云蒸霞蔚,红气氤氲,说不尽的美丽。只是到底不见阳光。
猛地,云霞破散,夺目的朝阳射出万丈金光。
刺目的日光影里,伴着玉针毫光来处,一点白色光华,电也似疾,破空而来。
那白光初出,并不强烈。但才一出现,晃眼加大,转瞬之间,已可看出形状。白光如虹,光中隐隐,可见一个少女影子。细细看来,可不正是琼妤!
东阳喜叫:“琼妹!”
司徒雩大惊。他此刻对手若是只有一人,那无论是谁大约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但再添一人,恐怕就胜负难料了。尤其那个琼妤,以前也打过几场的,最是出手不容情的人。
可是今日此来,原就抱着必赢之心,不把心爱的阿东带回,决不罢休的。如今龙玄已化异类,自己也损失了一条左臂,若是仍然不能将阿东带回,又怎么能够甘心?
司徒雩皱眉。忽地松手,放开对飞剑的指挥。抖手间,旗出。
旗出,雾未现。只有万缕柔丝,同时发动。一根根,俱是黑烟凝成,却又分明是挺直的细丝。细丝如箭,疾射东阳。如索,在甫一接触到东阳身体之时,立即交缠。千万根柔丝缚住了她。
缚情丝!
缚情丝即出,天下有几人能躲得开?适才初次出手时,东阳之所以可以抵御,只是因为司徒雩不想太过用强而已。
何况此时司徒雩不但是全力出手,更且加上东阳神思恍惚,反应不及?
身已被缚,东阳方始自恍惚状态中真正清醒过来。东阳大惊,急忙奋力想要挣脱。但急切间哪里能够?龙玄更是心头大乱,连连狂啸,丹火也不顾性命地拼命喷发。可是到底比司徒雩稍弱一筹,纵然司徒雩此刻并未亲自指挥飞剑,一时半会间他却也闯不过去。
“阿东。对不起了!”司徒雩微带歉意地说。他原本并不想用强的。
他身形飞起,身法如电,带着“缚情丝”,同时也带着柔丝绑缚下的东阳,直向天际飞去。所去的方向,正是琼妤来处的另一边。而他的飞剑却并未收回,依旧死死地纠缠着龙玄不放。龙玄眼见爱妻被带走,自己却摆脱不开飞剑的纠缠,无法去追。只急得连声长啸。
东阳身在半空,怒道:“放开我!”
她此刻虽然被缚,但飞剑还在。这刻不假思索,双肩摇处,立时离体而出。飞剑光华灿烂,直指司徒雩。
“你终究是要杀了我么?”司徒雩没有抵抗,却是神色黯然,语调凄凉。“若真如此,也是天意。只希望我死后,你能亲手把我葬了。我也就瞑目了。”
东阳一震。飞剑停在半空。
许多年前,你为了保护我,被坏人打伤,气息将绝。我曾误以为你死了,亲手挖了个坑,葬了你。可是当时年纪小,力气也不足,挖的坑太浅,只能勉强掩住你的身体。但也幸亏如此,你才能再活过来。
那已经是那么久远的往事了。
只是当时的心情,重上心头,却竟还是宛然如昨。
可是沧海桑田,世情变幻。
为什么,我们,竟然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瞬间,白虹已然破空飞至。
琼妤娇叱一声,光华回转,已是毫不容情,绕上司徒雩的身形。
两人都正当陷入回忆,心神恍惚之时,哪里料到琼妤的来势竟然会如此之快?司徒雩一惊之下,反手正欲还击,才想起飞剑正和龙玄缠斗在一起,此刻恰不在身边。还待再取其他法宝时,已经无及。只觉心口一凉,飞剑透体而过。
尸身化作两半,纷纷下坠。
鲜血洒在海上。
却自尸身下坠处,有一道淡淡白烟生起。烟光缭绕中,隐约可以看见司徒雩的影子。那是他的元神。
琼妤皱眉。手指处,飞剑又待再绕上去,来个斩草除根。
东阳急呼:“不可以!”
琼妤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还是不情愿地放开了。
烟光飘渺,却是去势快捷。转瞬间,司徒雩的元神已经消失不见了。东阳怔怔地看着,只觉得他在临去前仿佛又看了自己一眼。但那眼中的情义,却再也猜不出来。
“你这又何苦?”琼妤叹道,“若是一开始就杀了他,也不至于弄出许多事来。现在你又不肯阻杀他的元神。等得几十年后,他转劫再来,想起前事,只怕又会来纠缠于你。”
东阳凄然一笑。她转身急速下坠,自海面上拾起司徒雩的尸身。小旗仍然被握在他的右手。东阳取过,抖手,解开了自身的束缚。万缕千丝,便又在一瞬间同归旗中。
东阳挥手。海面火光起。火光熊熊,照亮了附近大片的地方。烈焰火光中,司徒雩的残骸化为灰粉。
“青姊还好吗?”
同心铃和千里一线针同时发出,人却只来了一个。青颜的为人,不是说到做不到之辈,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而已。她不能来。为什么不能来?
琼妤忽然沉默。半天。她道:“两年前青姊已然兵解化去。和韩道友一起。”她抬眼看她,容色愤然。“青姊和你一样,一向心软。对恶人也总是下不了手。结果却因此受害。若是一开始就斩草除根,她和韩道友又怎么会落得如此!”
东阳默然。海面火光逐渐熄灭,留下一堆灰烬。她挥手扬起一条丝巾。丝巾展布开来,收尽骨灰,然后自动拢起,打成一个小包,重又回到东阳手中。
“心软吗?……我以为我还是太心狠了呢。”她笑。忽然泪落如雨。
琼妤不知再说什么好。勉强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我和映姊都在。偏偏救不了她们。青姊临去前把另一枚同心铃交给了映姊,却不知映姊今日为何也不曾来。”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还有,我今日本来在绛云宫做客的。千里一线针讯息到时,陆道友也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不肯来。真是枉费你丈夫和他好友一场了!”
“哦!”东阳和陆巽不熟,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惘然地听。随口道:“也许他们有什么事罢!”虽然映姊不来确实有些奇怪。
“你丈夫呢?”琼妤终于问到。
东阳回头。
司徒雩死后,他的飞剑失去了主人,也没有了主宰。无主的飞剑一声悲鸣,放开了始终纠缠不休的龙玄,腾空飞起,投向遥远的不知何处的去处。
龙玄远远地看着东阳。
司徒雩既然已死,危机已然解除了。但自身现在这个样子,又如何上前与爱妻重聚?何况……爱妻自从对司徒雩下手之后,便不知为何,决意要离开自己。现在这样,她又会如何呢?
是更有借口离去呢?还是反可以令你回头?我要赌这一把。
龙玄看见东阳回过头来看他。他一声长啸,掉头而去。
黑刀峡故居依旧。现在已经没了司徒雩的威胁,你还肯归否?


“为什么会这样?”饶是琼妤一向乐观,也不禁有些伤感。“青姊那样去了。东姊你现在又是这样。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东阳看看手中。丝巾包成的小包裹中,有大表哥的骨灰在。
“我得先葬了他。我答应过他的。”她凄然一笑,“然后再回去。回黑刀峡。”
我知道你在赌。其实,那个时候,你原本可以不用进入这墨龙的体内的。你是故意如此。彼此修为都还不够火候,你这一进去,非到成道之时,或者舍身转劫,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这个身体了。而你才脱体的元神是禁不起再次的死亡的。也就是说,除非成道,你都不可能离开那个身躯了!
那个时候,我原本是真的想离开你的。
我无法在亲手杀了大表哥之后,还能够和你在一起。
可是现在,你却成了这个样子。纵然明知道你是故意,我又怎么能抛下这样子的你不管?
“你要永远陪伴着这样子的他吗?”
“我只能如此。”东阳怔忡地回答。“我不能扔下这样子的他。”她回眸一笑,“你放心。他终有一天会成道脱体的。”
那也许很遥远很遥远。但我终要陪着他。


琼妤气道:“那怎么可以?要是他千年万年,都是如此呢?”
“那我也就千年万年地陪着他。”东阳心意既决,面容反淡然起来。
琼妤看她。她颊上梨涡隐隐,竟似乎在笑。琼妤却只觉得她现在的表情,比适才的哭泣更让自己难过。数百年水宫故侣,今日好友有难,自己竟然不能帮上什么忙。这下自己的心里也开始难过起来。
“好罢!”琼妤忽道,“既然如此,做妹子的也不能勉强于你。但你我多年姊妹情分,我岂能看你永远受苦?青姊已去,映姊此刻不在。琼妤在此立誓。无论多么艰难,我也必要找出化解的方法!若不能令龙玄复归本来,东姊灾厄化解,琼妤今生,誓不成……”
“不可以!”东阳惊呼,伸手掩住了她的唇,也拦下了她尚未说出口的最后一个“道”字。“别说这种话。会应验的!你是想增加做姊姊的罪孽吗?”
琼妤叹息,改口道:“好罢!那妹子就不再多说了。但我无论如何,也必定要帮你这次。就算今生不能,转劫来世,亦必不忘!”
东阳叹道:“那又何必?”
却忽地听得身后一个女子清朗的口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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