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气得轻轻打了他一下。“你就记得这个!也不想想,哪有人一见面就向别人求婚的?我那时根本就不认识你啦!”
龙玄不闪不避,笑吟吟道:“没办法呀!那天你在练流云阵,也象这天一般,身周云雾缭绕。我看见你的一瞬间,脑子轰地一下,什么都不能思考了。那时心下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还说。”东阳白了他一眼,嗔道:“早知道当时就不放你出来。”
说话间,二人已飞出北海地界。
脚下的海水在不知何时,已经由原来的深碧变成了蔚蓝。远方,隐隐出现了岛屿的影子。隔海相望,只见一片青绿,生机盎然,早已再非适才的荒寒气象。
东阳指点着道:“你看那里!”她所指的是斜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岛。小岛不大,但望去郁郁苍苍,青翠不断,又且山岭起伏,峰峦交错,似乎景致不错。“那里我以前去过,景色颇为不俗,而且有好些奇花异草。我们不如过去吧!”
两人便转了方向,斜向飞去小岛。
堪堪就要到时。
蓦然间,一声尖锐的异啸乍起。
啸声轰轰发发,连绵不断。刹时狂风骤起,卷碎如镜海面,激起波浪涛天。千里海潮,起伏不止。惊涛骇浪,直上遥空!
两人相顾变色,不约而同,双双止住遁光,便欲停下观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却听啸声停处,一道碧翠光华,自小岛中迅疾飞起。来势如电,眨眼间已到自己面前。光中一个少年,作道装打扮,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相貌颇为俊美。却是目中带煞,脸上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戾气!
这人不知是谁?
龙玄正揣摸间,已见东阳花容失色。只听她惊呼一声。
“大表哥!”
三、何期白首约
“阿东!”
少年面色煞白,胸膛不住起伏。过了好久,方始勉强压抑下来。
“跟我回去!”他冷冷地道。
东阳只是摇头。龙玄在听到他的身份的那一刻起,早就气得勃然变色,怒火熊熊,直欲立刻喷发。这时见他越发咄咄逼人,哪里还能继续忍耐下去?暴喝一声,便欲出手。
剑却未能发出。
却是东阳从身后拦腰抱住了他。东阳急声频呼:“不可以!”声甚惶急。
龙玄回头。东阳哀声道:“你先离开片刻,让我和大表哥再谈谈好么?”见他面色犹豫,又道,“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跟他走的。”
龙玄怔然相望。他心中虽是万般不愿,但爱妻如此苦求,又哪里能说出个不字来?可是就此走开,说什么也无法放心。更想起东阳始终对自己这个表哥百般维护,心下越发气怒。然而左思右想之下,还是难以违拗爱妻的求肯。怒气无可发泄,终于一声狂啸,飞身而起。
目送着龙玄飞身离开,遁光远落于前方小岛之上,东阳方始长出了口气。
不是她有什么话要瞒着他。实在是龙玄的脾气太暴,大表哥也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自己一人还好,若他们两人对谈,只怕说不到两句就会打起来。
我不想看到如此的结果啊!
东阳觉得自己心中宛似在滴血。
为什么,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偏偏却如此的水火不容呢?
她觉得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便慌忙抬手揉了揉。对面的司徒雩见状不由得踏前了一步,抬起手,似乎想要帮她,却终是无力地收了回去。
那一瞬间的他,身影好凄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表哥。东阳怔怔地想,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深深的愧疚直涌上来。是我害你如许。
“为什么?”
大表哥在问自己。为什么吗?她觉得怔然。该怎么说呢?要怎么说才能够不至于再次伤了大表哥的心?
是我负你。
“对不起。”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除了这一句,我竟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儿时的记忆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了心头。
五岁时你牵着我在村前,用偷拿舅母买盐的钱买棒棒糖给我吃,自己却挨了舅父一顿好打。
六岁时你领着我在野地里放风筝,风筝线断了,我哭了,你软声劝了我好半天,到底还是费力扎了个风筝送给我。那是你平生所扎的第一个风筝,也是你平生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七岁时母亲教我刺绣,我却想去学堂上学,哭闹了好久都没有得到同意。后来你来了,不知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终于同意了我和你一起去学堂。
八岁时来了个道人,说你身有仙骨,要带你去学道。那人能掐会算,还治好了村里许多人的病,村里人都羡慕说,司徒家要出神仙了。舅父也很高兴,打点好了你的行李,你却不肯去。我悄悄问你,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死也不分开。
九岁时家乡大旱,旱后开始瘟疫,我父母双双染病。临去前父母作主,舅父向我家下了聘。我们在我父母去世的前一天定了婚。
十岁时家乡继续大旱,瘟疫也继续,舅父舅母,还有表弟表妹也去世了。你带着我去逃荒,打零工挣来一点点的钱,两个人的肚子都填不饱。你把饭菜都留给了我,自己却常常饿肚子。
十一岁时我们终于在某个大地方的一个破庙里定居了下来,我们逐渐能顾住温饱。新年时你买了红头绳给我系,你说,等我十五岁时,要给我买一支很漂亮的银钗,然后把我娶过门。
十二岁时我在街上遇到一个登徒子,你一怒之下打伤了他,他家的势力很大,我们只有逃走。半夜里恶人追了上来,带着许多的恶狗。你把我偷藏在草地里,自己一个人引走了他们。天明我走出去时只见到你的尸体倒卧在路旁,身上,到处都是恶狗咬的伤,鲜血已干。
我不知道你其实没有死。
我只能尽自己的力气挖了个浅坑把你葬了。在你的墓边,我哭昏了过去。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有一个美丽而慈祥的女子。
她就是宫主。而那里,就是紫云宫。我从此在那里呆了下来,直到两百年后,宫主飞升,紫云宫深锁于海眼,而姊妹们,从此风流云散。
出了宫,我一个人到处闲晃,却不知道该到那里去,该在那里安居下来。我去了北海,想寻个荒僻无人的小岛定居,而在那小岛上,我竟再次重逢了你。
可是你再不是从前的你,我也再不是从前的我。
“大表哥。”东阳的目光中有着哀恳。“我们就永远做一对好兄妹。不好么?”
“那是不可能的。”司徒雩的眼神再次冷凝了起来。
“跟我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你如果再敢说‘不’,我就杀了他。”
东阳凄然一笑。“不。”她说。眼眸中神思变幻,终于化为决绝。
“你杀不了他的。你的修为,也许比我和他都强,但我们是两个人。我们夫妻联手,大表哥,你不可能会赢的。”她抬眼望他,“以前几次,我都不肯出手。但你不要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出手。”
她说这话时是认真的。司徒雩凝望着她,深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一时间,只觉得天地都冻成了冰。那寒冰将他挤压在当地,周身四肢,无一能够动弹。快要窒息了。不,我不能忍耐!他狂啸,啸声撕裂冻结的空气,传入遥空。天地为之变色。
她不是我的阿东。
我要把阿东找回来!
啸止。风息。司徒雩深深地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看着我。”
他的眼神是如此悲伤。东阳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芳心一颤,目光再也收不转来。
眼波变幻。心神在瞬息间陷入时间的长河,迷失在无尽的过去。恍恍惚惚中,有个声音一直温柔地在耳边呼唤。是谁?是谁在唤我?
“我在这里。”
“跟我来。”温暖的大手伸过来,牵住了她。“我们到那边去。那边的风景更好呢!”
脚下烟云起伏。四面景色极快地转换。薄薄的雾气笼罩下,周围一片苍翠。布谷鸟在林间叫来叫去。对面飞瀑倾泻,珠喷玉溅。“好美哦!”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拍掌赞叹。
“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司徒雩柔声说。“这是北海的一个小岛,是我们重逢的地方。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烟霞岛。而这里则被叫做滴翠崖,是我和你居住的地方。你看,那边的房子,是我当初特意为你建的哦!”他的声音如此温柔,眼波充满了奇异的诱惑。
“我记得啊!”东阳不由自主地回应。“那房子上的牌匾是我亲笔写的呢!写的是倚玉听珠。大表哥见了还夸奖我写得好呢。”
大手抚上她的面颊。他将她的脸扭过来,强迫她看着他。“我是谁?”
东阳的眼神朦胧。“大表哥。”就连回答声也同样的不真实。
她的视线余光扫过周围。
她正站在房子的门外,一抬眼,就可以看见门上的匾额。可不知为何,房门却是紧锁着的。为什么会锁着门呢?她费力地思考。
门忽地一下就开了。透过门,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一如当年。
奇怪。
那里奇怪了?东阳迷迷糊糊地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想起我了。阿东。”话语的温柔令人沉醉。“那么现在,对我说。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我对你说,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在此时?就在此地?”东阳复述。
“是。对我说。阿东。”
这是禁制的咒语。说了,你就再也逃不开我。无论生生世世,海角天涯。
东阳的眸子莫名地望向了远方。飘飘渺渺的,视线完全对不上焦距。浑浑浊浊的目光不知落向森林的何处。林中花明柳媚,燕语莺歌。雾气缓缓流动,所到处,景移物换。
东阳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那薄雾!
不是雾气。只是被摄了心神的反映。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我心头的雾障。
额头冷汗涔涔。放眼望去,脚下碧浪起伏,不远处小岛依旧。果然自己还在海上原地未动。再看天畔红日,竟已西斜。计算时间,这短短的如梦一瞬,不知不觉之间,原来已过了数个时辰了。
而自己的身子却在不知何时,竟依偎在了司徒雩的身畔。
东阳一惊,迅速跳了开去。心头却不由大怒。
你居然对我如此卑鄙!
“好手段啊,大表哥!”东阳冷冷地说。“倒教做妹子的我大大地见识了一回呢。”
司徒雩声色不动。“哪里。毕竟还困不住阿东你。”
阴谋失败,他怎么还能如此平静?这不象大表哥的一向行为。东阳皱眉想。
除非……龙郎?
龙郎!
东阳大惊。“你又对龙郎使用什么卑鄙的手段了?”
好甜蜜的称呼!司徒雩只觉得心头又苦又涩。果然,自己先前宁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姓龙的这厮杀死的计划,是完全正确的。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笑了。
“哈哈哈~~”
他每笑一声,东阳的心就急剧地跳一下。笑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东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龙郎,龙郎!你不可以有事!拜托,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出事!
猛然间,她听到小岛上传来“轰”地一声震天巨响。沙尘飞迸,水浪怒卷。直似天崩地裂。
四、遽成两世哀
龙玄衔怒而去,遁光如电,直落在小岛之上。
岛上山明水秀,繁花似锦,一派春光如画。龙玄负气不看海上情况,索性在岛上各处游走,观赏起小岛的风光来。可是景致再好,他又哪里真有那个心情观赏了?所有一切景色,看在他的眼里,也只觉得全是对自己的嘲讽,只会令自己更加的难堪而已。
龙玄不停地长嘘短叹。
一只欢快鸣叫着的黄鹂鸟儿从树梢飞了下来,好奇地看了看他。大概是从来不曾见过生人的缘故,小鸟儿并不怕人,反而理所当然地停了下来,竟然正停留在他的头顶上。并且,也许是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吧!黄鹂鸟儿愉快地抖了抖翅膀,继续欢唱。
天哪~~
龙玄只觉怒气更炽,简直无法忍受。他烦躁地挥手,笨笨的小鸟儿却不知道飞走。龙玄回手一抓,可怜的黄鹂鸟儿连躲都不知道躲,就那么落到了他的手里。
龙玄瞪着眼睛看它。黄鹂鸟儿这才惊慌起来,胡乱地拍着翅膀乱叫,小小的眼珠里也满含着惊恐。龙玄指上加劲,小鸟儿的叫声开始凄厉起来。乱拍着的翅膀上,凌乱的羽毛轻轻飘落。看样子,只要龙玄指上再稍稍添加多一点儿力量,小鸟儿就必死无疑。
半天,龙玄苦笑道:“可惜你不是那混帐……我杀你又有什么用呢?”
长长地叹了口气,龙玄松手。
小黄鹂鸟儿终于虎口脱险,一声欢鸣,冲天而去。更不回头。
“阿东呀阿东!我若是就此放你离去,你是否也会如这黄鹂鸟儿一般,永不回头?”这样子自言自语的他,却完全忘了,小黄鹂鸟儿适才可是差点儿被他杀死,对它而言,自己正是不折不扣的仇人。而东阳却是自己的爱妻。这二者之间怎么可以相比呢?
自怨自哀了一阵,龙玄终究还是放不下海上正和情敌单独相处的爱妻,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一边还是忍不住回到岸边,向海上自己来处望去。
东阳正和司徒雩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神色忽喜忽忧的。有什么好说的!好在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倒还算远。龙玄颇不是滋味地想。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的树林里鸟儿们的叫声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叫声有些惶急,但他没有注意到。树林里雾气渐渐生起,然后逐渐浓了起来。一丝一缕的,从身后飘了过来,慢慢地缠绕了他的周身。他仍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全付心神,都放在了前方的海域中,正在谈话的东阳身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怎么越来越近了呢?这是什么意思?他妒忌得快要发狂。
他的脚下是沙滩。涨潮了,海水逐渐漫了上来,浸湿了他的脚面。凉凉的。
他无意识地低头察看,眼神却被不远处的海面吸引住。岛畔的海水,蓝蓝的,泛着无数透明的泡泡,一串一串,却排列的异常整齐,形成了一条直线。仔细看去,原来不是直线,却是刚刚好围绕着小岛划了个圆弧。瞧这模样,分明是把这荒僻的小岛围在了泡泡圆中间。
阳光下,透明的泡泡反射出绚烂的五彩。那光彩竟夺目得出乎意料。
——不对!
他倏然惊醒,跳了起来。猛回头,视线尚还未看清楚面前景色,已听得一声龙吟,声彻天地,自身前传来。所发声处,距自己不过才数十丈远!
剑煞纵横,光华百丈;丹气深深,冷焰千尺。
刹那间,整个小岛俱被精光丹火所包围。
剑光是青色的。青色的剑煞弯成了一道雨后长虹,如环状绞住了丹火。丹火是墨绿的。墨绿的火焰却泛出沁人肌肤的寒气,熊熊地燃烧着青色的剑煞。青黛相交,弯曲扭缠,乍分乍合。每一次的接触都迸落了无数的火花。火花漫天飞舞,宛似一天的星辰,坠落凡尘。
龙玄恨恨地瞪着对面那不知死活的畜生。
是的,畜生。因为他现在所面对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类。
一只形状奇形怪状、体形巨大无比的妖龙。它的体形足足有数十丈长,头颅作三角形状,上面还长着突出而锋锐的尖角。眼如笆斗,色呈黄金色,灿灿生光。妖龙大张着阔口,露出深深白牙。锐利的牙齿在阳光下泛着可怕的寒光。而从那大张着的阔口里,墨绿色尺许粗细的丹气狂喷而出。
这是一只修炼至少超过了数千年的妖龙。深海异类,虽然说修炼了这么多年的并不少见,但功力到了如此境地的,除非是天赋邪恶,本性好杀的妖物,不然通常都会自知天命,乖乖的潜藏于某处隐秘之地,自行苦修,以求有一天能够蜕去形骸,修成正果的。不知这一只为什么会自行出现在他人面前,并还不问青红皂白,胡乱发动攻击?
龙玄冷笑。他可不耐烦和这样一只畜生长久的纠缠下去。虽则这只妖龙的突然出现,以及莫名其妙的发动攻击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但那又与他何干?不过是一只发了疯,不知死活的妖物罢了!就算这妖物拥有数千年的修为,他仍然有把握轻易地杀了它。
不过他并不想轻易制造杀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