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真的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禄龄乖觉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将脸埋进他的胸前。
不消一会前襟便被他的泪水湿了一片,颜如玉脚下飞快地走着,恍惚心酸不已。犹记得许久
以前自己曾对他说过的话,或是“以后我来保护你”或是“我要长久地陪着你”,林林总总
那么多,最后食言的总还是他自己。偏生禄龄一直那么义无反顾地相信着他,为他做了那么
多的事情。
那样纯真的性子,眼下竟已被他视做了累赘,颜如玉当下对自己万分鄙薄。
“谢天谢地,可把你们都盼回来了。”
转眼已行至家门前,却见王大娘正裹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单手提了一盏灯笼满目焦急地站在
门口。
颜如玉没有心思同她好好打招呼,只点了点头便要往屋里走,王大娘却是看着他怀中已然昏
睡过去的禄龄惊呼起来:“龄儿这是怎的,又着人欺负了?”
颜如玉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字眼,住了脚步急声问道:“什么叫‘又被人欺负了’?”
王大娘倏然露出惊异的表情:“你竟不知?那他今日可不是带着伤独自在外游荡到现在?”
颜如玉亦是吃了一惊。
“早上出门的时候正遇见他与那学堂里的师生争吵,那帮人端得是不像话,把龄儿弄得浑身
是伤,我看不下去帮他解了围。本想带着他去河边找你呢,结果到了那里一转身他就不见了
,这遍寻无果,回来又找不着你,我还当你们已经去看大夫了呢。”
颜如玉心下一沉,如被凉水泼了一面。
他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又不尽然。只匆匆腾出手来推开了家门,回身对王大娘道:“有劳王
大娘记挂,龄儿现已无事,大约是有些累了。今时不早了,在下改日再登门酬谢。”
颜如玉素来不善领人恩惠,又怕说多了徒若麻烦,三两句应和着,只盼她早些离开。
果不其然,王大娘闻言舒了口气,见他满脸疲意,面色也不是很好,也就不再多加叨唠,只
粗粗嘱咐了些其它话便走了。
颜如玉把禄龄抱进了了屋内,在黑暗中摸索着将他置于绵软的床铺上,又拿快速摸到火折子
燃起了灯烛。随后褪去外衫,回身跪在床边,轻轻拍了拍禄龄的脸,唤他:“龄儿?”
禄龄不应,已然是入了深眠。
颜如玉又拉过他的手覆在掌心里,只觉得忽而热如灼铁忽而凉如寒冰,脉搏比方才还要弱上
几分,他内心愈发焦急起来,抬手掐住他的人中,提高了声音唤道:“龄儿,起来,不要再
睡了。”
这次终于有了反应,禄龄手指微微一缩,勉强睁开了眼睛。
颜如玉心中一喜,连忙把他扶起来道:“快坐起来,我助你调息。”
禄龄点了点头,任他把自己转了个身背对坐好。感觉有一双手推上了自己的背后,禄龄深喘
了口气,偏过头弱声问道:“小颜……你不会……嫌弃我吧?”
颜如玉手下一滞,对准穴道将自身内息送入他的体内。心中确是百转千回如尖刀翻搅。
仔细说来,这本都是因他而起。若非为了解他身上之毒,禄龄也不会至此。他深知从一开始
,禄龄便一心只想着怎么帮他,怎么对他好,小心翼翼又无怨无悔,甚至受了伤害也不甚在
意。
而反思自己,居然一直是那般斤斤计较着得失,拥有了一分还想再要九分,实在太过自私。
颜如玉兀自想着心事,一时竟忘记了答话。
禄龄等待良久等不到回应,眼中的光芒益发黯淡,闭了嘴不再说话,唯有一双手紧紧抓着被
褥,紧得连指节都泛了青白。
不知过了多久。禄龄逐渐觉得体内浑乱的气息已趋于平稳,身体也不再忽冷忽热,呼吸顺畅
自然,已然无事。
他微微偏了头去,见颜如玉已顺势收回了手,额头上有饱满剔透的汗珠渗出,一颗颗沾湿了
额前的乱发。他见他看过来,抬眸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拉过他的手探了探脉息,舒了口气
遂又问道:“龄儿可还有不适?”
禄龄连忙摇了摇头。
“饿不饿?还是累了想睡觉?”
这话一问出口,禄龄才惊觉已一天未吃东西,他回过身来刚想说话,一眼看见颜如玉满脸疲
惫的神情,小心又把话收了回去,就势躺倒下来,拉了被子盖好,只露两只眼睛在外头。
颜如玉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失笑,伸手将被角撵至他的下巴处,又忍不住俯下身来亲了亲他光
洁的额头:“小脏猫,方才我竟是忘记了,你浑身是伤,不处理一下怎么行,一会再睡好不
好?”
禄龄乖顺地点了点头。
颜如玉起身取来药盒,又回到床边坐下,方将盖子打开就被一只手飞快夺了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禄龄盘腿坐在床上,身上还挂着被子,脸上的青青紫紫的伤一直斑斑驳
驳漫延至衣领里,颜如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低头自那雕花木盒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打开盖子
闻了一下,皱皱眉头又放回去,再抽出另外一瓶,闻闻又放回去,如此循环。
目下的禄龄格外乖巧,乖巧得让颜如玉有些不知所措,他心中亦是明了他是在用另一种方试
讨好他,然而颜如玉此时却宁愿他任性一点,甚至责骂他也无妨,这样方能让彼此都好受一
些。
“还是我帮你吧,”颜如玉从盒子里掏出那瓶摆在角落的创伤药递给他,“背上的伤看不见
也够不着,自己动手总归不便。”
禄龄连忙抬手接过,犹豫了一下,终是对他说:“那等我要给背部上药时你再帮我吧。”
颜如玉无可奈何,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门,迈步出去的那一刻才恍然觉得,他的龄儿其实一直
少有任性的时候。
禄龄捏着药瓶坐在原处看颜如玉两步离开,默然垂下了眼睛。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禄龄突觉得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抬眼望去,却见颜如玉端了两碗热
气腾腾的东西进得屋来。仔细将其置于桌上,颜如玉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料想你今日也没
吃东西,龄儿不是想吃红豆粥么,我今日特地去河边采了好些红豆来,要不要过来尝尝?”
禄龄闻声脸露欣喜,下床汲了鞋子快步奔了过来。
颜如玉搬了把凳子让他坐,自己也在一边坐下,顺手递了个勺子给他,禄龄伸手接过,两只
手指相触的时候,他们竟是默契地相视一笑。
这一笑融去了不少凉意,颜如玉看着禄龄埋头舀了一勺粥就要送进嘴里,连忙道:“小心烫
!”
禄龄于是住了口,转而对着勺子吹了吹,认真抿了一下,觉得不烫了才尽数送进嘴里。
“唔……”禄龄细细品了,只觉得香甜异常,于是又舀了一勺,这次却是没有吹便迫不及待
地送进了嘴里。
“好吃么?那红豆长在草堆子里,起先还找不着呢,要不是……”颜如玉蓦然收住了话头。
“恩?”禄龄疑惑地看了看他,突然想起白日在湖边看到的情景,敛下眼不再出声。
颜如玉自觉失言,想要解释一番却觉得不妥,只得转了话题道:“今天一日都没有看见唯唯
,却不知是去了哪里。”
只是那样随口一说,不想竟看见禄龄将头埋得更底,肩膀一抖一抖,似要哭起来了。
颜如玉吃了一惊,急忙凑了过去:“怎么了,烫着了么?”
禄龄嘴里还有一口粥含着,紧闭着嘴巴眼泪先滑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颜如玉追问。
禄龄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一倾身扑进他怀里:“小颜不要怪我,是唯
唯它自己跑掉的,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番外二还是续
沉默了一会,颜如玉抬手抚了抚禄龄的肩,笑道:“龄儿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相识的那年灯
节,在小巷里看到的那只狗儿么?”
禄龄抬起眼,对着桌上摇晃的灯烛思酌了少许,随即点点头,忍了忍憋不住,“噗哧”一声
笑了起来。这一笑又觉得难为,抬手揉了揉满是泪水的双眼,挺身在凳子上端正坐好,微弯
了嘴角缓声道:“记自然是记得的,它当时正蹲在墙角边上小解呢,小颜眼尖见着了,正儿
八经地同我斥责它不懂礼数,我让你不要这般与小狗计较……”
“你可不是这样说的。”颜如玉将他的话头截过,眨了眨眼学着禄龄的语调道,“真是什么
样的人爱计较什么样的事,回头别告诉人家我认得你,免得白给人看笑话。”
气氛一下变得和缓。禄龄闻言嘴角弯得更盛,笑对他道:“当真的么,我那时竟有这么嚣张
。”
颜如玉点了点头道:“龄儿一直活泼率性,最近唯见你垮着脸的时日多,险些要让我忘记了
那样的你……这也都怨我不好,若是……”
“说这些做什么呢,怨来怨去总觉得生分。”禄龄重新将身前碗中的勺子拾在手里,“我晓
得小颜的意思,狗儿会嗅味识路,只要唯唯还能小解,它必会回来的。”
“你这是什么话。”颜如玉忍俊不禁。
禄龄又咧着嘴笑了一阵,低头在小碗里盛了一勺红豆粥,一只手在勺底接着,小心送至他嘴
边:“喏,方才见你碗里的一动也未动,尝尝么?香甜得很。”
颜如玉笑了笑,张嘴将那勺粥含进嘴里,细细一品才咽下去。随知却是皱了皱眉:“一不留
神糖放太多了,有些甜腻。”
“是么?”禄龄连忙又尝了一口,“嘻嘻”笑着道,“我觉得只要是小颜做的都好吃。”
颜如玉一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睡前吃多了甜的会牙疼,以后不许。”
禄龄没有接茬,低下头一口一口吃着碗中剩下的甜粥,光线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静默了一
会才听到他埋头断续传来的呢喃:“以后么……”
颜如玉心中微凉,隐约觉得他从方才起就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微抬了手
凑近过去,正想说些什么,蓦然对上一双急促欲言的眼睛,两人同时怔住。
因为距离的相近,周围透了凉意的空气被彼方呼出来又被此方吸走,光线明暗透进,除此之
外那狭隘的空间里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东西。
禄龄偏着头呆呆望着近在眼前的那一张脸,从鬓边延伸至下巴的轮廓都被烛光覆出柔和的阴
影,线条流畅自然,婉如细雨天被烟雾拢起的连绵青山,再往上便是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睛。
视线可及的地方仅有那么多,却好像看一辈子都无法看够。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至眼睛都开始酸痛,禄龄才晃了晃视线猛然反应过来,想起方才的眼
神必定过于直白,连忙红着脸退后几许,手中忙忙乱乱地收拾起桌子上的碗勺借以转移注意
力。
颜如玉眨了眨眼直起身子,看着他粗粗糙糙地将那只小勺子碰翻了又拾起,随即又撞倒了旁
边的瓷碗,那手指上犹有三两处红肿的伤口,色彩鲜明摇摇晃晃闪了眼睛。
嘴里嚅嗫着吐出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词句,直至禄龄突然滞了手上的动作回过脸来:“你说
什么?”
“我说……”颜如玉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对不起。”
禄龄心中震颤,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难受,他攥紧了拳头道:“你……都不问我么?
”
“问你什么?”
“问我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却让你看见那样的事情……”
“所以我才要说对不起。”颜如玉耐心道,“不管什么事情,那些都过去了,龄儿,我们以
后好好的,不要再闹别扭了。”
禄龄闻言微微颤了颤身子,竟然沉默下来。
“听说沿着运河以南的小镇上有海棠花开了满满当当,等过两天我们一起去赏花。你说好不
好?”
“……好。”
颜如玉隐约感觉到什么,遂又道:“或者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可千万记得要同我商量。”
禄龄转头向他看看去,眼中恍惚有几分踟躇。
“恩?”
“好。”
仍旧是没有多余的话,又沉默了一阵,禄龄低头小声道,“小颜,我想睡觉。”
“睡吧!”颜如玉温言,“一觉醒来唯唯就会回来了。”
禄龄点了点头,乖乖汲着鞋子挪至床边,回头看了看他,转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躺在那儿
却不入眠,在被角边上露出两只眼睛往这边瞧。
颜如玉偏了偏头问他:“怎么了?觉得冷么?”
禄龄连忙摇了摇头,翻了个身将脸朝向里边。
窗外明月当空,淡金色的月华透窗而来,轻风拂着发丝轻柔跃于肩上,颜如玉抬手搓了搓微
凉的手臂,又呆坐了一会儿,这才俯身吹熄了蜡烛。
在黑暗中摸索到床边准备躺下时,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紧搂住了他的腰。
颜如玉一怔,连忙侧了个姿势扶起那双手臂轻声问:“龄儿还没有睡?”
未得到有声的回应,却被对方伸手拉着倒在了床头,接着整个人都蜷进了他的怀里。
腰身被紧紧搂住,感觉有呼吸轻吐在颈窝里,痒痒麻麻地让人心痒难耐。
“小颜……”禄龄喃喃自语,音调中尽是朦胧的睡意,居然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颜如玉不想吵到他,在黑暗里维持这个状态良久,却总觉得不怎么舒适,无论如何都无法入
眠,刚想转换一个姿势,突地有什么湿润的感觉轻点在脸颊上,温温热热轻轻柔柔,仿似一
场隔绝了尘嚣的梦境。
意识到那是一个亲吻,他突地弯起了嘴角。
思绪飘然回到十三岁那一年,那时的他也不过比现在的禄龄小一岁,他骗他说只要亲一下就
病就会好起来,禄龄深信不疑,并且在他脸上留下类似的一个亲吻。而那一个吻,好像真的
让他觉得连天地都变得通透。
有时也会想,他到底喜欢他什么呢?乖巧、善良、永远对世界充满了期待与信任,还有那一
分最初吸引他的温暖……这样的理由足不足够?是否足以让他们毫无戒蒂相亲相爱地携手共
度每一个逆袭而来的困难呢?
然而不管答案是什么,既然已经选择,再去质疑它的对错又有何意义?
“小无赖,竟然装睡!”颜如玉伸手欲去掰那只缠在腰间的手臂,奈何却被他扣得牢牢。
“我没有说我睡着了啊。”禄龄的声音透了几分无辜,分明是清醒着的。
“快松手,不然莫要怪我欺负你。”直觉那只手在腰间越收越紧,连呼吸都显得困难,颜如
玉转手去挠他的胳肢窝。
“哎呀!”禄龄一个激灵松开了手,“咯咯”笑道,“痒死了。”
原本掩月的阴云忽而四散开来,金粉点点漫进窗台,点亮了眼前半明半寐的视线。
颜如玉转脸望去,见禄龄正侧卧在身边,一双眼睛亮得透彻,发丝散乱在肩,显得整个脑袋
都是毛线绒的。于是伸了手去,替他理好耳侧额前的乱发,然后凑近吻了下去。
一靠近彼此便被阴影拢照,颜如玉的吻微偏了位置,落在对方的嘴角,禄龄轻转过脸承接而
上。他撑了手臂将颜如玉推倒在衾枕上,一翻身占了上风,手指穿过他肩上的里衣领口,在
凌乱的衣衫里一点点地轻抚而下。
少见他这般主动,颜如玉微灼了脸刚想说话,就有湿润的舌钻入口齿之间,那温热馨暖的舔
舐令他脑中轰然炸开了锅,只能任凭那只手在衣襟里胡做非为。
逐渐粗重的呼吸令神志变得有些模糊,但心中仍旧有沉坠的疙瘩附着着,直至因被半褪了衣
衫而裸露在外的肩膀感知到轻微的凉意,颜如玉急忙抬手将禄龄恣意游淌在自己胸前的手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