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我说什么来世。」萧海翔猛地向前冲了一步,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我绝不会让他成为离魂的,决不会!你要真的不愿意帮我,我可以到昆鹫山上去找你师父!你叔父说过,人心若是可敬,天命就不可畏,万事万物,万险万劫,都有相应的解法。」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无论如何都会让鹰鹰接受我的阳寿,只要再争取到一点时间,我就一定能够想办法化解这一切!」
小保睁大了眼睛看着海翔,突然把脸上的泪一擦,吸了吸鼻子道:「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京哥是因为牵挂我才施行了这么危险的巫术,我也不会让他成为离魂的。你刚才说要去找谁?我跟你一起去!」
巫觋子阴沉着脸,冷冷道:「小翔,你要是硬说我不肯帮你,那就算我不肯帮你好了!不顾你就是找来了师父也没有用,『天运留情』之术,根本施行不了!」
在场的人一下子全都屏住了呼吸,小保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上前两步,「原来你知道解法,快说,什么叫『天运留情』?该怎么弄?」
巫觋子将头一扭,理也不理。
「觋子,你别生气,是我的话说错了。」萧海翔拉拉他的胳膊,「鹰鹰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钉魂之术,早就已经离开这个肉体了。既然你一直都在帮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把化解之法说出来呢?我们都明白那一定会很难,但总比束手待毙要强啊!」
「是啊!觋子。」萧海真也道,「虽说你比我们懂得多,但说不顶有时候我们这些外行,也能想出一点法子呢?」
闻烈一边擦着小保哭花的脸一边道:「觋子,我们这一群人都有不少好朋友,就是再难的事情,试一试总可以吧?」
巫觋子把衣袖一甩,重重地坐下来,正要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你们就不要再逼觋子了。」
「鹰鹰!」海翔惊跳起来,打开房门,一把抓住鹰鹰冰凉的手,将他拉进屋里来。灯光下逆天而来的巫者形容削瘦,双颊似有阴影,看得他心头如刀绞般疼痛。
「我睡不着,本想出来散散步,却看见觋子的房间里人影重重,好似很热闹的样子,就过来一看……」鹰鹰长叹一声,「觋子,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我没说啊!」巫觋子瞟了瞟那几张稿纸,「我写在那里的。」
「京哥。」小保跺了跺脚,「我从小就知道,你是整个家族最有力量的巫者,如果你跟觋子两个人连手的话,不管再难的法术应该都可以成功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放弃呢?」
鹰鹰神色黯然的低下头,在窗下的靠椅上坐下,眼睫的暗影投在他的脸上,显得原本白皙的肌肤呈现出淡淡的青色。萧海翔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双手交叉着放在他的膝上,将自己的额头抵靠了上去。
「我不仅是一个巫者,同时也是个医生,所以做不到见死不救。」鹰鹰用轻柔的动作抚摸着少年的头发,「但我很高兴救的那个人是你……,你是个勇敢、真诚的孩子,更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因为有你的力量我才能支撑到现在……,也许在你从那场风暴里救出我时,就已经种下了宿因。你不用自怨自责,更不用为我的际遇伤心,说不定这就是我天定的命数。上天安排我为了歆歆来到这里,也安排我在草原上遇见你……你是一个坚强的灵魂,我的来世就要依靠你的庇护了……」
「不。」萧海翔抬起了头,目光如水般清亮,「不仅是来世,我今生就要保护你。求你告诉我吧!为什么明明有解法却不可以用?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一点儿都不值得依靠吗?」
鹰鹰转过头去,躲开这孩子亮得刺人的眼睛,「海翔,那是一条走不同的路,天运留情之术最关键的环节就是龙血清脉,你能到哪里去找龙血呢?」
「龙血?这世上有龙?」萧海翔倒吸了一口气。
鹰鹰惨淡一笑,「世上被无龙,自然也无龙血,所以自古人有情,天运却从不留情。」
「龙……」海翔喃喃念着,握紧了手指,「深山灵渊,或许有龙……」
「海翔。」鹰鹰有手捧起他的脸,「别傻了,这世上有做得到的事情,就必然有做不到的事情。我自己身为巫者,却犯下逆天之行了,本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受到天惩也是应该的,你们谁都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海翔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没有反驳,柔声道:「你这样说,我们自然听你的。你今儿累了一天,眼睛都凹了下去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鹰鹰迟疑地看了巫觋子一眼,欲言又止。
「别担心我了。」巫觋子吐出一口气,「你的话都说明白了,他们就是再想逼我,也不能真拿我怎么样。去睡吧!瞧你现在精神差成这样,我都快看不见你的巫灵之光了。」
鹰鹰笑了笑,只好站了起来,萧海翔扶着他的腰,两人慢慢走出门去。小保本想跟着,被闻柳在耳边小声劝了句什么,迟疑地停住脚步。萧海真凝神看着院墙粉白平面上的疏影,似乎正在努力想着些什么。巫觋子扫视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解开外衣,自顾自地上床躺倒,扯被子盖住了头。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沉重迷离的感觉压上心头。
闻府安静的下半夜里,不知偶几个人真正进入了梦乡?
雄鸡啼白的第一声时,海翔放在鹰鹰冰凉额头上的手悚然一颤,茫然环顾四周。
耳边,有什么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汹涌奔腾,宛如命运的呐喊。
「萧海翔,我最后一次告诉你,这不可能!让鹰鹰接受你来世的阳寿来延续时间,必须要他自己愿意才行,我没办法瞒着他做!」
「觋子,我知道你行的……」萧海翔紧紧地抓着巫觋子的肩膀,随他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你真是疯了,简直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你已经缠了我两天了,非逼着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到底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相信?」
「我不会相信的。」萧海翔将巫觋子向自己拉近了一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能,鹰鹰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他不愿意,你也一定要让他接受!」
巫觋子有些气结地瞪了自己这个倔强朋友半天,双肩突然一垮,无奈地道:「好吧!我承认我能做到,可我不会去做的。」
「觋子,我们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了,不过举手之劳帮我一忙,你为什么就不肯呢?」
巫觋子突然生起气来,用力将海翔的手一甩,怒道:「你说的真好听,我们从小开始,每年都要见好几次面,我用幻术吓你,你找着机会就打我,我们曾在一个床上睡,一个碗里吃,虽然你总是怕我躲我,可一碰到头疼的事还是会不客气地写信找我,因为你知道我一定能帮你处理好……如今厮厮闹闹长这么大,你跑来要求我亲手扯碎你来世的命,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不肯?」
萧海翔愣了一愣,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觋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你是不忍心,可鹰鹰他……」
「鹰鹰……」巫觋子苦笑了一下,「你现在心里真的只有他了……,但我必须告诉你,鹰鹰成为离魂已经无可避免,如果你来生的命运不够强的话是庇护不住他的,要是现在扯碎了,对你和他都没有任何好处的。」
海翔咬着牙呆了半晌,正想再说些什么,萧海真从远处一边叫着他们两人一边跑了过来,定睛一看,他身后居然跟着当朝二皇子朱琛棣。
「觋子。」海真喘着气站定,朝朱琛棣一指,「他答应我……会想办法偷到一点龙血的。」
巫觋子把手朝额头上一拍,发出类似呻吟般的声音,「小真,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的意思。」
萧海真把他的手朝下一拉,道:「别装了,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拜托你们一个个不要太聪明好不好?」巫觋子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就算是这样也不行的。」
萧海翔的脸上闪出了惊喜的希望之光,他看看朱琛棣,又蹙眉细想了片刻,一拍大腿道:「原来是这样,所谓龙血,并不是指传说中的龙,而是真龙天子的血!」
「也不是随便一个皇帝都可以。」巫觋子板着脸道,「必须要是运势很强,遇大难也能呈祥的龙命天子才行。」
「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天下承平,运势怎么会弱?他一定行的!」萧海翔热切地道,「我们该怎么做?」
「你不用问了,天运留情太危险了,鹰鹰他不会答应的!」
「危险?现在已经这个样子,还能再危险到哪里去?」
巫觋子闭了闭眼睛,神情肃然地看了萧海翔片刻,认真地道:「对鹰鹰来说,的确不可能更危险了,但对你来说不是。天运留情之术一旦失败,你不仅死定了,而且再也入不了人间道。」
萧海翔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巫觋子好像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才挑了挑眉道:「只是这样而已?」
「我知道你为了鹰鹰什么都不在乎,可我们……我们身为巫者,不能不在乎。」
「我愿意冒这个险是想救鹰鹰,又不是想找死,对于可能的后果我当然也会在乎,可你们两个都好似最棒的法师,为什么总觉得会失败呢?你也说过天运留情之术最关键就是龙血清脉,现在连龙血都找到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小翔,不是我泼你冷水,既然我和鹰鹰都认为此术绝无成功的可能,自然有蜗牛的道理……算了,光我说不会死心的,把鹰鹰和大家都叫到花厅来吧!」
巫觋子一甩袖子,自己先就进了花厅里面。萧海翔喜出望外之下,飞快地将其它人全体找了过来,兴奋地宣布所谓「龙血」已经没有问题。
鹰鹰此时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被小心安置在花厅的软榻上,他看见海翔那一团高兴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地叹息了一声。
「京哥,京哥。」小保欢欢喜喜地依在堂兄身边,一迭声地叫着,「这就好了,你早就该告诉我们实话,虽然皇帝龙血的确不好找,但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什么一定不可能的事情。」
鹰鹰的手指轻轻划着堂弟的脸颊,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服从天命,你们不用再费心了。」
「为什么嘛!?」小保咬着下唇,忍住快要迸出的哭声,「我们这么拼命在想办法,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悲观呢?」
「不是我悲观。」鹰鹰的指尖慢慢揩去他的泪水,淡淡道,「我只是比你们更了解事实而已。」
萧海翔的手从后方伸了过来,握住了那只苍白纤长的手掌,拉到自己胸前,紧紧压住,低声道:「其实这样是最好不过的,成功了,我们一起活,失败了,我们一起死。鹰鹰,你应该明白,对于我来说,上天的这种安排是多么仁慈。」
「不要想什么一起死啦!」小保愤怒地跳起身,右手握拳用力向下一击,「成功,当然会成功!我们有最好的巫师,还有龙血,有什么好怕的?………呃,当今皇上的血能用吗?」
两位巫者用眼神交流了少顷,最后还是巫觋子清了清嗓子道:「当今皇上紫宸星光亮无比,他的龙血的确可以用。不过事情仍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简单。鹰鹰并非第一个逆天者,所谓天运留情之术,据记载也曾被实施过多次,但只有两百年前曾经成功过一次,那逆天而来的女子,承龙血清脉,消除掉她异世的命线,留在了本不属于她的时空里,后来成了为她献出龙血的那位天子的爱侣。」
「是啊是啊!这不就行了,朱琛棣说会想办法偷到皇帝陛下的龙血的!」海翔一听有成功的先例,一时更加激动。
巫觋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没明白。你以为龙血清脉,只要皇帝陛下割怕手指,滴两滴血出来就可以了?」
萧海翔怔了怔,「要……要很多吗?」
巫觋子摇了摇头,「我简单地说吧!天运留情之术,需要龙血者具有想为逆天者消除恶运的强烈意志,当我行法将紊乱的运数异入后,他要凭借天子的强运以龙血冲怕命轮,抹去逆天者原来的旧命线,使他可以得到新的命数。这个过程虽然不会危及龙血者的生命,但中途要承受很沉重的压力和痛苦。三百年前的那位龙血者与逆天者之间有深厚的感情,所以他成功了。可是当今皇帝呢?他根本不认识鹰鹰吧?」
萧海翔面色灰白,无意识地摇着头,喃喃道:「可是……可是……如果他答应……」
巫觋子叹息了一声,「人心是最不可勉强的。就算你哀求他,就算你有本事冲进皇宫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答应你,还是。我并不是说鹰鹰和皇上一定也要是情人才行,但起码他们之间必须要有感情,像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就算是深厚的君臣之情都可以,最重要的,是龙血者本身要有拯救逆天者脱离惩罚的坚定意志。」
「只要培养一下感情就可以吗?」萧海翔极度失望之下,神情有些狂乱,「那……那我们就把鹰鹰送进宫去,他那么善良聪明又可爱,谁会不喜欢他?谁会忍心不救他?」
小保站在鹰鹰的床边,仰着头呆呆听了半晌,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道:「这可怎么办啊?你们都说……都说那个皇上冷心冷血的,谁…谁的命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京哥…京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歆歆都说了会照顾自己的,你为什么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