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筠霜 上————掠水惊鸿
掠水惊鸿  发于:2009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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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他哽咽着,底下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以为怡锒恨他入骨,一定

会杀他而后快,谁知救他的,给他治伤的,依然是怡锒。

怡锒瞟了他一眼,却只和那大夫说话:“怎么样?”

那大夫躬身道:“回殿下,筋脉骨头都没事,伤口也没有化脓,大约二十天就能痊愈。”

怡锒点点头:“烦劳赵大人了。”

那赵太医看怡锒大约有话和杜筠说,识趣得收起药箱道:“今日已上过药,下官就先回太医

院了,晚间再过来。”

他退出后怡锒缓步走到床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杜筠,漆黑的瞳仁深邃地望不到底。

杜筠终于先开口,说出一句在心底隐藏三年的话:“殿下,我对不起你。”

怡锒耸了耸肩膀,倒笑起来:“没有你当日突然倒戈,也没有我今日的成就。有时候我想,

是不是上天要拿你来跟我做交换,换这大明江山之主的地位。”

他用扇子抬起杜筠的脸,轻声道:“若不是母妃之死,也许我早就原谅了你。”

杜筠见他的眼中浮着一层晶莹水光,只觉五内如沸,恨不能死在他面前。他支撑着下床,一

边叩头一边失声痛哭:“怡锒,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贵妃娘娘,是我罪该万死,你杀了我

吧!”

怡锒摇头道:“罪该万死?谁能万死呢,我母妃的性命,是你一死能够偿还的么?”

杜筠抬起模糊的泪眼道:“怡锒,你怎样对我都可以,凌迟车裂,只要能对你赎罪,只要能

略消你心头之恨。”

怡锒笑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是被婶娘养大的,对她有如亲母……”

他刚说了几个字,杜筠就吓得魂飞魄散,膝行几步抱住怡锒的两腿道:“不要!不要!所有

罪过在我一身,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不好?”他仰头含泪望着怡锒道:“怡锒,我知道你不是

这样的人。”

怡锒哈得一笑:“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若还像三年前那样傻,早被你们弄死几十遍了。不

过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服侍得我高兴,你的亲人便不会有事。”

“在你身边……服侍……”杜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怡锒会把他送到锦衣卫

监狱,让他尝遍那里十八般酷刑再杀他,谁知怡锒只是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他只觉事情转圜

地太过迅速,太过美妙了,不像是真的。

怡锒用扇子轻轻拨开杜筠脸上一缕乱发,笑道:“老四跟我说,其实养娈奴蛮好玩儿的,我

想试试,就从你开始,如何?”

杜筠身子轻颤一下,当初他和怡锒倾心相对,好到同食同卧,心里爱重到极处,却也是以礼

相待秋毫无犯。他毕竟是读圣贤书的人,要他做人身下之奴,换作别人他是宁死也不会答应

,但这话是怡锒说出来的,这个人不管问他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不仅仅因为他对他的亏欠

……或许,或许怡锒还是在乎他的,否则以他今日权势,自有更残酷的手段来羞辱折磨他,

不会要留他在身边。

杜筠想到这里立时释然,鼓起勇气道:“我愿意,只要你高兴……”

怡锒用扇子轻轻在他唇上一敲,道:“我弟弟府中规矩,娈奴是内宠,要称奴婢。”

杜筠的身子轻轻一颤,奴婢,他知道,自己即使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低贱的身份,他怎么还

能希图回到以往的时光呢?也许是这两个字太难出口,怡锒饶有兴味地看着杜筠长长地睫毛

上泪光逐渐凝聚,像是清晨柔柔小草上的露珠。他等着他反抗。

杜筠却是含着泪微笑起来:“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怡锒一怔,没想到他这样驯顺,真的是被那顿廷杖打怕了,连气节都没有了么?这两个陌生

的字没有让他高兴起来,反倒倒隐隐有些失望,抛下一句话道:“你有伤在身,这次就不罚

什么,别的规矩以后慢慢学吧!”

怡锒走出幽篁轩,只觉心里有口气堵得慌,他曾经待杜筠如天上人,这座园子就是为他修的

,取名幽篁,也是暗含了他的名字……现在,这个人却做了他最卑贱的奴才。

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呢?他的恨,若不从此发泄,只怕会生生憋死自己,可是刚才杜筠说

好时,他并不觉得开心。怡锒烦乱地摇摇头,不明白到此时自己还在怜悯什么,他闭上眼睛

,是锦衣卫漆黑的牢房和母妃苍白发青的脸。

怡锒想到自己当初被送到锦衣卫廷杖的时候,觉得每一杖都痛得恨不能死去,每一杖都以为

是生命的终结,他连一个可以哭求的人都没有。唯独那痛是所信赖的、所爱的人赐予,才能

痛到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他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对一个侍卫道:“去叫统领谢宝来。”自己便在回廊上坐下。

不一时王府统领谢宝匆匆转来,向怡锒跪下行礼:“卑职参见殿下千岁。”

怡锒抬抬扇子,示意他起来,问道:“你以前在锦衣卫任职是么?”

谢宝道:“回殿下,卑职以前在锦衣卫任千户,嘉德三十二年调任天策卫,三十五年到府上

来侍奉殿下。这是卑职的福分。”

怡锒微笑一下道:“本王又没问你履历。本王听说,锦衣卫的人都深谙用刑之术,是么?”

谢宝一愣,忙答道:“是,锦衣卫就是靠这个问案的。王爷可是要审什么人?交给卑职,再

硬的嘴卑职也有办法撬开。”

怡锒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想问,有一个人——嗯,不妨告诉你吧,就是三日前带回来的杜

筠,当年害本王蒙尘下狱的就是他。”

谢宝道:“卑职明白了,殿下可是要他吃尽苦头再死?有几道酷刑,刷洗、油煎、剥皮、钩

肠等等,都是极为惨酷的。”

怡锒笑起来:“你没明白,本王没想弄死他。本王只是想问,除了廷杖,可还有什么笞杖之

刑么?上次廷杖了一顿,才四十下就人事不知了,也太没趣了些。”

谢宝“啊?”了一声,有些发愣,他听怡锒说这杜筠曾害得他如此之惨,定然是要用最狠毒

的酷刑弄死他,却不知只问众刑法中最轻的笞刑。

怡锒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他抬眼望着远处,悠悠道,“当初杜筠模仿本王的笔迹伪造调兵手

谕,本王遭父皇杖责,贵妃为救本王自缢身死。这样的罪,即使是剥皮凌迟都太便宜他了,

本王要把当日所受之痛,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谢宝轻轻吸了口气,略想了一下道:“卑职定然让殿下满意,只是有些刑具要准备,不知殿

下什么时候用?”

怡锒一笑道:“你果然聪明,不急,他现在还爬不起来,本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他

转头望向幽篁轩深处,缓缓握紧了拳头,一抹冷笑滑过唇角。

四、昔日匣玉

一个月后谢宝回禀怡锒,一切皆已准备妥当。怡锒召了众姬妾在园中赏荷花饮酒,怡锒十六

岁成婚,王妃是当朝大学士徐咏的小姐,一个侧妃是徐妃的娘家表妹,另有几个通房丫头,

皆是没有名份的。怡锒在女色上寻常,只是已过弱冠之年还膝下空虚,才收了几个房中人。

一群莺莺燕燕都来到园中,吴王妃和侧妃都赐了坐,几十个丫鬟皆站在旁边捧酒打扇,怡锒

喝了两杯,忽然向王妃道:“爱妃,本王要纳一个娈奴。”

徐妃剥着一只橘子的手轻抖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张岱是大名士呢,给自

己写墓志铭,还说自己好美婢,好娈童。上次去四叔叔家,有个孩子给我敬茶,我以为是女

扮男装的丫头,谁知就是四叔叔的断袖之宠,弟妹跟我说她都习惯了。只是妾妃想着,娈童

这东西,毕竟不是男女伦常,殿下玩儿个新鲜,还是要当心自己身子骨。”她一边说着,一

边轻轻用帕子托了剥好的橘子递给怡锒。

怡锒笑道:“你不必拐弯抹角地劝我,我和老四不一样,这个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在这

府里连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如。告诉你,不过是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帮我约束管教他。”

怡锒便对王府管事道:“去把杜筠叫来,就说让他见过诸位夫人。”

听到杜筠的名字,徐妃吃惊道:“是他?”

怡锒侧目望她:“怎么?”

徐妃愣了愣,从容一笑:“没事,妾妃省得殿下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管事带着杜筠过来,徐妃见他虽然穿着普通的下人青衣,但容貌气质比三年前还

要清俊如玉,眉头便轻轻皱了一下。

杜筠大概猜到怡锒对众女子说了什么,脸上有些绯红,一直低头垂眼,走到离石桌几步的地

方就跪下深深叩首:“奴婢叩见殿下千岁,叩见王妃千岁,叩见诸位夫人。”

怡锒向徐妃笑道:“你是这府中管家婆,教导他几句好了。”

徐妃深吸了口气,先是把平日里训诫下人的话,什么守规矩谨言慎行之类的老话重述了一遍

,她说一句,杜筠便叩一个头。徐妃看着昔日的翩翩公子沦落到如此地步,心头也不禁微酸

,想起一句诗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但她脑中一掠而过,却是当日看到他和怡锒在

竹林中琴箫合奏的情景,又蹙了下眉,加了句道:“即来了这里,便要记得自己身份,不要

惹是生非,更不要妄想恃宠而骄,知道了?”

怡锒看出妻子还是心存芥蒂,淡淡一笑道:“王妃言之有理,今日便为你立一条规矩,免得

你恃宠而骄。”

杜筠叩首道:“奴婢恭聆殿下训示。”

怡锒向侍立一边的谢宝点了点头,谢宝转出凉亭,很快带着十来个侍卫回来。徐妃等人都吃

了一惊,只见两个侍卫抬着一条春凳,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悬挂着各种各样的

板子、藤条、皮鞭,徐妃看了怡锒一眼,想问,终究是没敢。

怡锒也惊诧谢宝竟筹措出这么多刑具来,笑了笑道:“爱妃不是怕本王宠溺纵容他么,先给

他点教训,让他尝尝家法的厉害,往后他犯错的时候,爱妃自可责罚他。”

他略数了一下,木架上的刑具有十二种,他不知这些东西打人是什么效果,估量了一下道:

“各打十记吧。”

两个侍卫上前架起杜筠,杜筠一听怡锒说便晓得要挨打了,既然走到这一步,他便甘愿承受

怡锒的任何责罚,也不反抗,低声道:“奴婢谢殿下责罚。”他被推上春凳,两个侍卫又用

麻绳把他双手牢牢缚在凳子腿上,将胸口、膝弯、脚踝也都绑结实了,杜筠丝毫动弹不得,

想来今日这顿打不会好受,紧张地咬住了嘴唇。

突然一个侍卫去解他的腰带,杜筠大吃一惊,那日在午门广场上去衣受杖,一来国法如此,

二来在场的都是男人,还没觉得特别难堪。现在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要被公然剥了裤子打

屁股,实在羞耻难当,他惊慌地挣扎起来,却因为被绑得结实,无法护住裤子,忍不住乞求

道:“殿下……殿下开恩,奴婢愿意加倍受责,只求稍存体面……”

怡锒不语,那侍卫便将杜筠的裤子拉到了膝弯处,将上衣往里掖了掖,露出从腰下到大腿一

段。

怡锒一看杜筠的臀腿上光滑白嫩如昔,已经看不出上个月受杖时的伤痕了,暗赞这赵太医果

然高明,怪不得配一副药要了自己一千两银子。杜筠臀部露出的时候徐妃等人都面有尴尬之

色,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怡锒在徐妃手上轻拍了一下道:“你说了,他不过是个玩意儿,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看杜筠又怕又羞涨地满脸通红,不知为何心情居然大好起来,怀着恶意的笑道:“你想多

挨打还不容易,那就各打二十吧——”他说完一想又有些担忧,各打二十总共就是两百四十

下,他也有些怕把杜筠给打死了。转头问谢宝:“没问题么?”

谢宝躬身笑道:“没问题,卑职预备地很齐全。”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边是几

粒丸药,向怡锒道:“这是蚺蛇胆炼制的镇魂丸,清热泄毒,只要受责时不会毒血攻心,便

不会有性命之忧。”

怡锒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便点了点头。谢宝拈起一粒走到春凳边塞入杜筠口中,杜

筠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他想起怡锒的话,他不许他死的。

谢宝先从架子上摘下一条深黑色的皮革带子,略有一寸多宽,一指薄厚,双手捧给怡锒过目

道:“这是犀牛皮所制,柔韧结实,不会打出内伤,一般也不会出血。”他将皮带给了一名

侍卫,那侍卫便转到了杜筠身后。

杜筠只听见身后“呜”得一声响,便是一记抽在身上。那皮带直接着肉,声音清脆响亮,杜

筠只觉被打的地方一片又麻又烫的痛,本能地向上仰头,却是咬住了牙关没有叫出声。旁边

一个侍卫木然数了一声“一”,众人都看见一道宽宽的肿痕立时在白嫩的肌肤上浮出来。

那掌刑的侍卫大约是知道表演给王爷看,一记一记抽得很慢,杜筠疼得浑身发颤,却奋力咬

紧牙关忍耐,只是止不住额上的冷汗和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被抽打的力量震落。

谢宝从架子上取下第二件刑具,是一块厚厚的木板,依然捧给怡锒看了一下:“这是紫檀木

所制,比廷杖的栗木质地要好。”

第二个侍卫接过板子重重下去,杜筠刚挨过皮带的肌肤烫痛难忍,再被这样一打,真比直接

拿火去烧还要痛楚,喉咙深处便溢出“呃……”一声闷呼。听他叫出声,怡锒脸上也掠过一

丝笑意。

这缕笑意恰被仰起头的杜筠看见,心中针扎样一痛,似乎比打在身上的板子还难挨些,原来

他把自己留在身边,并不是喜欢他……等二十下打完,杜筠脸贴着凳子,哽咽着哭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让他最难受的,是这笞打的疼痛,还是怡锒的态度。每一种刑具打上去感觉都

不同,但每一种都足以让他痛到死去活来,八十下打完他已疼得发昏,趴在那里大口喘气,

只觉连呼吸都已困难。

谢宝取下第五件刑具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铜棍,他向怡锒道:“黄铜沉重,打在身上没什么声

音,但是——”他顿了一下道,“比木质刑具要疼得多。”

杜筠朦胧中听到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已经快疼死了,而还要“疼得多”又是什么感觉?他不

敢想象,看着侍卫拿着铜棍走过来,恐惧地浑身发抖,忍不住就哀求起来:“殿下,殿下!

容我歇会儿吧,我受不了了……”他不求怡锒的宽恕,只希望他对他还有一丝怜悯,让他休

息一会儿就好,再打下去,他觉得自己真要昏过去了。

那侍卫看怡锒没有表示,便抡起铜棍重重挥下去,一声低低的闷响中杜筠的身子被打得一阵

乱颤。他虽被绑缚着,却是猛力抬起身子长声惨叫,这种疼简直是要钻到肉里去,他仅凭想

象,真不知道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疼痛。

铜棍抬起的时候,怡锒看见杜筠遍布伤痕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条青白色的伤痕,很快变成深红

色,又变成青紫色。他也有些乍舌,亏得谢宝能想出这样刑具来。耳听着杜筠一声声惨叫夹

着哭求:“别打了!啊——殿下,饶了我吧,啊——殿下,殿下,别打了——求求你!啊—

—”

怡锒从未听过杜筠哭得如此惨烈,想来他是疼到极处了,有些犹豫,怕这样数目庞大的笞打

真会把他给打死。他侧目瞟了一下谢宝,见他眼神专注,神色却极为平静,略放了点心。他

随即为自己的担忧恼怒,拿起桌上的一枚荔枝放入口中,他告诉自己,这个人没什么值得怜

惜的,终于可以这样畅快淋漓地报复这个人了,他的心情应该好。

想想朝中已没有人能与他抗衡,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母妃的仇也报了,他强迫自己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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