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筠霜 上————掠水惊鸿
掠水惊鸿  发于:2009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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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筠霜(上) BY: 掠水惊鸿


文案

我记得,那个春天我遇到目光如水的少年,那个时候我的心还未沉沦入血腥肮脏深渊,翠竹

声清白云气冷,那个时候我还是我,还有那林泉清霄的梦想。

飒飒西风在翠竹上凝霜,萧萧落叶又满长安,父子相仇骨肉相刑,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

漂杵,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用万里江山来换自己皇位的疯子。

我如愿了,你在何方?暮鼓晨钟,野草闲花,雨滴金阶,月照华堂。我听到你为我弹的曲子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清。一枕魂梦惊,窗外幽篁别有声。

一点说明:本文是架空文。虽然里边的人都口口声声说大明如何如何,实际的背景是假设明

朝没亡,崇祯之后第三朝。主人公这一代按朱元璋排的名谱是“怡”,按“木火土金水”的

顺序轮到了“金字旁”。所以情节是虚构的,名字是胡诹的,切勿被蒙蔽,更不要去查这段

历史,它只存在于某无良作者的yy中。关于文中的服饰朝制,如果有不清楚或不赞同的朋友

,可以提出来我们讨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怡锒,杜筠 ┃ 配角:朱怡铮,嘉德帝

一、凤兮凤兮

嘉德三十九年,太子怡铉谋逆。帝废怡铉为庶人,迁居黔州,太子太傅、内阁首辅、中极殿

大学士王恒致仕,东宫侍讲侍读赞善,左右春坊庶子谕德司直郎等二十人俱革职下锦衣卫狱

。到了七日后,便有旨意下来,这些东宫侍官不能以德辅佐太子,太子谋逆中又多有牵涉,

各廷杖四十,五品以上八人流放戍军,五品以下罢官削籍。

廷杖一刑本不见于明律正刑,其实是皇帝专门责打朝臣的一种私刑。太祖皇帝朱元璋曾经和

大臣议论公卿礼,太史令刘基说:“古者公卿有罪,盘水加剑,诣请室自裁,未尝轻折辱之

,所以存大臣之体。”侍读学士詹同也说:“古者刑不上大夫。以励廉耻也。必如是,君臣

恩礼始两尽。”虽然这段话记在实录里,太祖还深以为然,廷杖一刑却又是从他滥觞,永嘉

侯朱祖亮父子就被当廷打死,到了成化中,宪宗宠爱万妃,任宦官僧道横行,大臣屡屡劝谏

,宪宗便用廷杖来钳制御史之口。到了后来武宗世宗之后,廷杖已成家常便饭,动辄八十一

百,被打死的大臣不计其数,这次廷杖四十,已算是皇帝开恩了。

到了廷杖这一日,锦衣卫指挥使汪伟带着六百锦衣卫校卒,一大早就赶来午门。路过端门的

时候,门口围着数百男女老少嘤嘤哭泣,都是要被廷杖官员的家属前来观刑,被锦衣卫拦着

不得靠近。汪伟停下脚步对守城官道:“给我拿鞭子抽!放进来一个,你就别干了!”这事

还真不是没发生过,五年前廷杖一个大臣,打得正热闹的时候,不妨被那大臣的儿子闯进来

,匍匐父亲身上,闹得他的前任好生没脸。他心里哼了一声,这玩意儿血肉横飞的,也没啥

看头,也不知都挤着往前干什么。这正是春日正浓的时候,汪伟美美地吸了口气,抬手搭个

眼帘望望巍峨高耸的中极殿,重檐庑殿顶上头仙人骑凤,似欲乘风而去,真是个好天气。汪

伟读书不多,自然不会有“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的感慨。

他安排校卒们站定,不多时西侧门吱呀打开,先出来两个穿曳撒的太监,哈着腰给里头的人

带路,汪伟知道监刑官和司礼监的大太监们便要出来了,忙咳嗽一声,两边锦衣校卒立刻挺

直了腰板站好。西侧门里先走出来的是个少年,不过二十出头,鬓如刀裁目如朗星,五官虽

然细致温柔,却隐隐透出一股凌人的冷意,让人不敢逼视。他戴乌纱翼善冠,穿一身赤色袍

服,腰系玉带,胸前和两肩上的金龙甚是醒目。跟在他后头的少年和他同样打扮,只是年纪

要小一些,且满脸都是懒惫的笑,东张西望探头探脑。两个少年穿的均是亲王朝服,前面的

少年是皇三子吴王怡锒,跟着他的,是他的同胞弟弟,皇四子蜀王怡铮。

蜀王后头再出来的是一个穿蟒袍的太监,他的袍子颜色和亲王等同,那蟒比龙不过只少一爪

,乍一看谁也分辨不出。他和两位皇子走在一处,丝毫不见卑微神色,吴王还虚让一下才肯

走在前面,整个皇宫里有这待遇的太监,便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张安了。吴王和张安素来

交好,这次能扳倒太子,得这内相帮助不少,汪伟换上一张笑脸,快步迎上去,吴王内有司

礼监,外有岳父徐咏掌内阁,立太子是指日可待的事了,人往高处走,他为什么不巴结?深

深一揖:“臣参见三殿下,四殿下,张爷好。”

吴王只是淡淡一点头,张安问:“人犯呢?”汪伟亦步亦趋跟在他们三人身后,恭恭敬敬答

道:“已经拉到西长安街了。”明代厂卫虽然地位齐平,但这些太监跟皇帝亲近,口衔天宪

,锦衣卫哪里比得了,是以自嘉靖朝缇帅陆柄死后,司礼监和东厂便一直高踞锦衣卫之上,

连锦衣卫的指挥使见了司礼监太监,也都是如见皇帝般恭敬。

蜀王怡铮看见满广场的锦衣校卒,笑道:“不就是打几个人么?又不是打仗,你用得找把锦

衣卫的人都拉来撑场面?”汪伟一听便知这蜀王没见过廷杖,忙道:“回四殿下,按规矩廷

杖是每名人犯用三十个校卒,今儿个廷杖二十人,臣带了六百人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

曾逾制。”怡铮稀奇道:“打个板子,两个人举着打就是了,要这么多人干什么?”汪伟笑

道:“回四殿下,廷杖中每人只打五杖,还要有绑缚压制的,三十人是定例。”怡铮少年心

性,又问:“为何只打五杖?换来换去多麻烦?”汪伟道:“廷杖沉重,五杖一换,以免臂

力不足,也避免有人舞弊。”


吴王怡锒一直没有说话,刚进午门广场,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一排锦衣卫手中杵着的粗大廷

杖上面,下端黑,上端红,便是所谓水火,这熟悉的颜色,牵动他的记忆深处最不堪回首的

那一幕。他还清晰地记得,这东西砸在身上是什么滋味,那种可以砸碎一切尊严的痛,只要

领受过的人,此生此世想起来,都会毛骨悚然,过去了三载,再看见它们还是情不自禁稍稍

一颤。怡锒右手拂了一下额头,似要赶走那段不愿回忆的往事,左手便放在玉带上轻轻抚摸

,他修长的手指洁白温润,竟和那和阗玉一般颜色。他的手指能分辨那玉銙上的蟠龙纹理,

这图案让他心中安定,象征着不会被伤害的尊严,和他高贵无匹的血统。

耳旁听着弟弟聒噪,怡铮心中微微不耐,淡淡道:“老四,不要多话。”怡铮忙一笑道:“

哦,我不说了。”转过头却又对汪伟做了个鬼脸,汪伟早听说四皇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王

孙,今日亲见,不禁好笑,果然是龙生九种,九种各别,同一个爹,同一个娘,这兄弟俩气

质风度怎么相差就恁地远?看那边张安也是含笑微摇了下头,对汪伟道:“汪指挥,时候也

差不多了,便提人犯过来吧。”汪伟忙提了气一声高喊:“带人犯上来!”满场的锦衣卫跟

着答应一声:“带人犯上来!”这几百人一齐高喊,直震得广场周围的墙壁都嗡嗡作响。

这震耳欲聋的呐喊传到了墙外,等候在长安街上二十名带着枷锁的犯官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

么,有人便不自禁地腿软,被锦衣卫推搡着,踉踉跄跄往前走。走在前头的两个,一个是左

春坊左庶子孙辉,一个是右庶子周英斌,周英斌笑道:“十年前随兄走这条路,不意还有今

日,你我同科,同官,今日又同受杖,可算得上三同好友。”他俩俱是嘉德二十九年进士,

孙辉是状元,周英斌是榜眼,当年周英斌便是跟在孙辉身后,簪花披红从午门中门进入,受

百官庆贺。孙辉本来一脸阴郁,被他一说,也涩然笑道:“二十年寒窗,十年仕宦,换四十

大板,今日方知坡翁‘我被聪明累一生’,不是撇清话。”周英斌笑道:“内廷旨意已下,

你我都是谪戍滇南,去看看当年太史公的状元楼,追思先贤,何乐不为?”嘉靖年间状元杨

慎便是廷杖谪戍,在滇南吟咏着书,成为开国以来博学第一人。孙辉叹了口气道:“现在吴

王炙手可热,未必容得你我吟风弄月。”周英斌脸上的笑意忽然带上一抹冷淡,低声道:“

哼,炙手可热……只怕是触手繁华瞥眼凉。”

说话间已到了午门外,那押着周英斌的锦衣卫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喝道:“不许说话!”周英

斌轻蔑一笑,稍稍驻足道:“兄先请。”孙辉回头望望,端门那边拥挤的人群中也不看清自

己的妻儿来了没有,方失望中,却转念一想,没来更好,要是稍后拖出来的是一具血肉模糊

的尸体,让他们情何以堪?真到了这一步,功名和儿女情都被剥干净了,杀人不过头点地,

不可在好友面前堕了风度让人笑话,心头倒坦然了些,深吸口气,大步向午门走去。

汪伟看见人犯进来了,便道:“两位殿下请坐,张爷请坐。下官去安排。”吴王嘴角轻轻一

挑道:“人犯中有我昔日在文渊阁的老师,把我的位子撤了。”怡铮本来已经撩袍子坐下了

,又赶忙跳起来:“那我也不坐了。”张安笑笑道:“汪大人,既然如此,便把座位都撤了

吧。”汪伟忙叫人把椅子搬开,他知道这次太子旧臣无一幸免,均是吴王一手操控,想到这

少年王爷手段如此狠辣,明面儿上还能做得温文尔雅滴水不漏,怪不得先太子以嫡长的身份

,又有内阁首辅辅佐,都玩不过他。

春风拂动怡锒的袍角,发出阵阵温柔的声响,一如四年前,他认识了那笑容干净如水的新科

进士。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队镣铐啷当的囚犯,第一个是孙辉,第二个周英斌,第三个,第

四个……他一直数过去,他知道他在里边。待那队人犯都从左掖门进来了,怡锒的瞳孔蓦然

收紧。

是他,虽然穿着赭色囚服,虽然他颈上带了重枷,走起路来有些蹒跚,虽然三年没有再打过

照面,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他的记忆寸寸扭曲绽裂,汩汩地

涌出疼痛的鲜血,一如他身上朝服的颜色。怡锒的手在袖中狠狠地攥紧。

走在最后的是个少年,看模样还不到二十岁,跟在一群中年官员身后甚是醒目,便是原来的

东宫侍读杜筠了。杜筠字子蘅,是嘉德三十五年进士,中进士那会儿才十五岁,在翰林院以

庶吉士的身份读书,期满后改迁东宫侍读。只是他自三年前就告病离朝了,不过是挂了个虚

名,并没给太子当过一天值,这次太子侍臣全军覆没,覆巢下无完卵,他也牵连了进来。

杜筠走进午门后稍稍抬头,显出一张清秀如画的脸,如不是这身打扮,真是个风姿飘逸的佳

公子。他突然浑身一颤,春日的太阳很温暖很明亮,但是比阳光更让他双目刺痛的,是吴王

怡锒的目光。他心中一喜,怡锒终于还是来了,还是可以再见他一面……嘴唇唏嘘了两下,

想要唤他的名字,却看明白了吴王剑一般锐利的眼神。太多的东西无法挽回了,即使现在以

死赎罪,也不可能再让苏贵妃复生,现在他只是阶下囚的身份。他看看周围锦衣卫麻木的脸

和那粗大的刑杖,终于还是缓缓低头,被锦衣卫推搡着,走到了一排的最右边。有人替他卸

去木枷,他看见脚下有一块白色麻布,一会儿便是要在这上面受杖,有一个锦衣卫拖着刑杖

来到他身后。

怡锒走到周英斌面前,稍稍拱手道:“委屈老师了。”他八岁出阁读书,周英斌便做过他的

讲师,两人有师生之份。周英斌正在活动被枷得酸痛得手臂,也不正眼看怡锒,冷冷道:“

三殿下用不着又当师婆又当鬼,这本事也不是罪臣能教出来的。”汪伟在怡锒身后听到周英

斌的话,吃了一惊,正琢磨等下要不要打死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给吴王出气,怡锒却毫不愠

怒地一笑道:“可是老师教过我,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周英斌猛然

转脸目视怡锒,怡锒已淡笑着缓缓踱开,他的目光一一从诸人脸上扫过,有的人跟他一对视

便不由得心悸,只觉吴王淡若清风的微笑后,一双眼睛却明亮地灼灼若火,似要在自己身上

烧出两个洞来。怡锒在心里冷笑,就是这些人,这些人曾以忠君为名,险些将他推入万劫不

复的境地,现在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可是他永远不会忘记,诏狱中昏暗的光线,

阴冷的空气,潮湿的苔藓从石头缝里长出来。他看见一个少年蜷缩在牢房的角落,寒冷,绝

望,恐惧,那种没有任何指望的等待,唯一的温暖是自己的泪水。怡锒心里又疼起来,想让

时光流转,想走过去对那个孩子说,不要怕,不要哭,你遭受的一切,我会替你讨回。

走到一排的末尾处,怡锒看着杜筠。三年,他又可以这样近地看到他,他们之间却已经什么

都不能再说,杜筠不敢跟他对视,他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挽回。怡锒对汪伟道:“汪大人

办差吧。”

汪伟答一声:“是。”提起吆喝一声:“跪下!”那站在杜筠身后的锦衣卫立刻用刑杖在杜

筠腿上一扫,杜筠便重重跪倒,虽然铺了一层麻布,还是可以听见膝盖撞击地面暗哑的声音

,怡锒看见杜筠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他也感到疼了——怡锒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朝堂局势变易翻云覆雨,三年之后,也终于轮到这个人来尝这样的滋味。只是他失去的东西

,内心深处的怨恨,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报应不爽可以告慰。

杜筠垂首跪在地上,只能看见怡锒袍服红色的下摆,还有那皂色靴面,干净的连一点尘土都

没有。他还是那样洁净,那样高贵,这才是他应得的。在牢中听到别人议论,原先是吴王辅

佐太子监国,现在太子被废,便成了吴王独揽朝政的局面,大约过不了多久皇帝就要另立太

子了。杜筠轻轻笑了一下,心道,你想要的,终于得到了吗?

二、斯文扫地

他的笑容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诡异,怡锒瞳孔一紧,随即冷笑,看你硬到几时。他一甩袖子

转身,走到张安身边道:“人犯俱已验明,公公宣驾贴吧。”按照规矩张安打开驾贴,让监

刑的两位王爷和锦衣卫指挥使都看过刑科给事中的印,便高声宣读:“着将孙辉、周英斌、

汪涵……”他一口气念了二十个名字,念到“杜筠”时已经有些累,缓了口气,又复高声中

气十足地道出一声:“着实打四十棍!”

念完之后满场寂静,也没谁有反应,这廷杖的数目是昨晚就发到锦衣卫诏狱中通报给人犯的

,着实打就是绝不放水的打法,能不能受得住,受杖人各凭天命了。两旁锦衣卫又是震耳欲

聋地答应一声,杜筠方不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要自己伏下去,便有锦衣卫上来将他拖翻

,身后两个锦衣卫抓住他的双足,极其娴熟地在小腿上裹了几圈麻布,又用麻绳在膝弯和脚

踝处捆了个结结实实,捆脚踝处的那绳子却是长长的一头甩出去,由一个锦衣卫踩死了。又

有锦衣卫上来,将他手臂反剪着用绳子捆上,两边再有人上来用刑杖交叉着压在肩头,他便

全身上下连一丝都动弹不得了。因为捆得太紧,杜筠小腿一阵麻木,手臂上却是挣得极痛,

他在朝的时间短,还没见过廷杖,原来在打之前便是如此一套吓人的流程,也有些紧张,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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