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下————怜书
怜书  发于:2009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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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霁君二道浓眉微敛,「嗯,看来当时的情形,是灵气融合之后,君皇发现你已死去,才会怒而杀害魔界众人。」
又回到了老问题。
修行者低下了头,半玩笑的一句话,「除非魔族封印记忆之力十分高强,解开封印时,能让海殇君的记忆停留在喝下酒的那一刻──」
「是不能。」冰霁君笑笑,「就是长老,解开封印时,也不能选择什么要解开,什么不必。一解开,就一定是全盘解开了,除非……」
双层封印!
瞬间金瞳里光采闪过,不必回头,他也知道修行者的目光急切,修行者急急问道,「除非如何?」
冰霁君没有立时回答。他知道修行者一旦明白真相,必定会急着寻找君皇说明实情,那……千百思虑在他脑中转动。眼前修行者俊秀的容颜上,漾满了期待──就是不说,再过不久,修行者也同样能想出端倪吧。眼帘合落再开时,他回答了修行者的问题:「是双层封印。」
「双层……?」修行者思索着,倏地凤眼一睁,「是指同样的一段记忆,有二个封印封锁着,解开了一层,尚有一层?」
「嗯。」冰霁君颔首,「这二层封印,一层该是封住了君皇过往所有的回忆,让他成为人界的海殇君,一层则只针对最后一段记忆。只是……」冰霁君一双剑眉罕见的蹙起,「谁能做到第二层的封印?片段封印,封印者至少要付出千年的功力,而当时有这能力的,只有长老,但以长老当时的情形看来,不可能是刚付出千年功力的人!」
封印、就代表遗忘──是谁要海殇君遗忘这一切呢?“「都过去了。」”修行者突然想起海殇君告诉他这句话时的神情──那是只有在心灵上经历了巨大痛苦与折磨的人,终于能看淡一切时才会有的神情──
啊!「是海殇君!」修行者猛然站了起来,「是他自己!」
这个答案太沉重,就是倾自己一生,也不能释怀的愧与痛。
「吾要见海殇君……」修行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出了口,只知道站起来时,立不稳的身子让他慌忙伸出寻找支撑物的手指,在冰壁上狠狠刮出几道痕迹。似乎是断了指甲,流了血,他却分不清手指上传来的究竟是冷还是痛。哽窒在心头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太暖热,在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的时候,就已承载不住热上了脸颊。
绝望到心死的感觉是什么?在冰壁崩落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明白的。如果说他不是因着紧接而来的痛楚而无法思考,如果说他不是那样快就昏了过去,如果说他不是在初初醒来时就看见海殇君……如果、如果他只是清醒着逼自己承认那所谓的真实……眼眶热了起来,他别过头去。触着冰壁的额头冰冷,却怎么也淡不去爬上眼眶的热度……他知道二百年前,他的决定,让海殇君遭受了这样的苦……
他做了什么?即使在他们都失去记忆的时刻,依然是海殇君护着他……海殇君做了什么?即使在记忆仍停留在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海殇君依然救了他──
而海殇君所受的,却远不止这些! 
──只有当所受的痛苦,超越人所能负载的极限,那么,人才会为了活下去,而选择逃避──或疯或狂,或者──遗忘。
当海殇君以为他下毒时,愤怒也罢,伤心也罢,海殇君都承受了下来……那么他不能承受的……
「吾要见海殇君!」这次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从来都不熟悉的软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处身的环境实在太冷,他全身都在颤抖。
──吾是在他眼前死去的。更可能的是──修行者紧紧闭上了眼睛,那样的景象还是闪过了他的眼底……他想摇头拒绝,初时一闪而过的景象却慢慢变得巨大,逐渐占据了他的思绪,终究到他无处可躲……
强大的深红气劲自愤怒的蓝发青年手上击出……染满鲜血的躯体在眼前……看着逐渐变得苍白的脸庞,蓝发的青年笑着……哭了……而后当他发觉他亲手错杀了最爱的人时……
胸口痛了起来。火红的双眸在他眼前清晰了起来……蓝发青年睁大的眼掉不出泪来,轻哄着,祈求着要他醒来……紧拥着,呢喃着承诺一切……
……海殇君并不是真的想杀魔族的。他只是疯狂了,疯狂在无可忍受的悔恨里……
「吾要见海殇君……」哽碍于心的痛楚像要将他淹没。修行者说着,努力向前走着,低喃的声音沙哑,虚软的双足站不很稳……他努力着,「吾要见海殇君……吾要向他说明一切──」吾要告诉他,吾很好,别挂意,别伤心……吾要告诉他,什么都过去了……吾……
冰霁君看见修行者眼中那抹惶急与痛楚。他十分明白修行者为的是谁,胸口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如果可能,他想,他会尽一切的努力,让眼前的人再也不要遭受这样的苦。金色的瞳眸里闪过一丝怜惜,冰霁君一掌轻轻击在修行者身前数尺的雪地上,真气冲击造成的气流让修行者身形一晃,几乎要跌坐下来。
修行者一怔,微愠,「这是什么意思?」
「以你如今的情况,能到得了皇城,见到君皇吗?」沉稳的语调平淡,看着修行者的一对金瞳只是平静。
修行者无言可对。清瘦的身影怔怔的站了一会,终于慢慢的坐了下来,「……多谢。吾该先让自己复原才是。」
冰霁君望着他带着歉意和感激的神情,沉稳的语调依旧平淡,却有着不能动摇的坚决,「你不能见君皇。」
修行者愕然。
「二百年前,迎皇未竟,魔界死伤大半;九长老为平息众虑,告诉众人的理由是:遇上了强大的对手,为保护君皇,不得不然──」冰霁君凝视着修行者,「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轻轻的一个吸气,修行者垂了眼帘,「不能或不敢说出实情,代表即使是君皇,也不能无故杀害魔族之人。」
「嗯。」冰霁君轻轻点头,凝视着修行者的眼神不再锐利,温和的眸光落在修行者半合眼帘的脸庞上,「君皇若是知道实情,必定想与你一同离开。但长老一定不能同意,那么到时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形就难以预料了。」
一瞬间贯注在修行者心头的,不只是痛。倏然睁大的凤眼慢慢合落时,修行者微微低垂了头,「如果…吾告诉海殇君事实,然后请他继续留在魔界……」
冰霁君只是望着他。
「……以海殇君的个性或许不太容易,但是,」修行者有些困难的抿了抿唇,「他既然能在记忆还未回复前,就看淡仇恨,救吾一命,吾想他或许能接受吾的劝告,慢慢看淡这一切……」
冰霁君突然这样问了,打断了修行者字字艰难的话语,「你明白什么是执着吗?」
修行者一楞,轻轻叹了口气,「执着是苦。」
「是吗?」一句话,声音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冰霁君一笑,「无论如何,明早,吾会带你离开圣魔界。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
有月,不明。淡淡的银光映在雪地里,反照在修行者本已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单薄。身旁有着沈稳平和呼吸的人,守护着自己,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曾背离……他望向交握的双手,透过朱红的宝珠,缓缓传来的不只是温暖而已。「谢谢。」修行者轻声说着。滚落地面的寒火珠在雪地上融出浅浅的水渍。
他知道他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就此不再见那道蓝色的身影。
「你真的懂什么叫执着吗?」冰霁君望着雪地上二道步与步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却绝无停下迹象的足印,慢慢在唇角掀起一个微扬,「或者吾该问,你真的不懂什么叫执着吗?」
风吹着,不断,所有的笑容看来都是苦。
《天若有情》 70.告别
「长老心中有事?」
皇城,帝王居,蓝发的君皇这样问起时,紫发的少年手中捻着的棋子已然微有汗渍。
少年轻怔了一下,发觉那双深红色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唇角浅浅弯起时,才发觉手中还捏着棋子。慢慢放下棋子,紫发的少年闭上了眼睛一会,终于还是轻轻吸了口气,「对不住,今日吾无心与君皇下棋,扰了君皇雅兴,但望见谅。」
蓝发的君皇只是微微一笑。对着少年轻凝的眉心,俊朗的脸庞上没有过度的情绪,缓缓几个收叠棋子的动作不可思议的却安定了少年略微烦躁的心绪。
幽冥君不在皇城,几日来不断的心音传唤没有星的回音……不知道星在那里,连星的生死都不明白……就那样悬着心任属下一遍一遍的回报:“找不到九护法!”──心是有些慌了。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多谢君皇。是吾失了宁定了。」
深红的眼瞳看着这一切,悠然的神态其实并没有改变,「有时,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反而是事情的答案。」
蓝发的君皇淡淡的神情和语气,紫发的少年却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揪紧了一下。轻抿着唇,少年抬头直视着他,「君皇的意思是?」
蓝发的君皇轻合了眼帘。没有多余的猜测,只是陈述客观事实,「护法在北冰原,与幽冥君一起。」
少年坐着,感觉自己的心像是震动了一下。千般想法在心中盘转过,一个短暂的停顿,合落眼帘再开时,一双清澈的瞳眸却没有动摇,「吾明白了,多谢君皇。」
一瞬间凝注在少年身上的视线并不是惊讶。深红的眼瞳像是笑了,仿若叹息。
花香蝶舞,各争风骚,却任万紫千红也掩不过那一片深蓝。 
少年站了起来。揖礼告退时,他抬头,淡淡的声音荡在风中,带着最真心的笑,「在修行之门,是护法选长老……」
因为任何时候都不能迟疑,因为要付出生命守护──所以是护法选长老,选一个他自己愿意终生守护的人──
水清,水平。逸水居的灵池淡淡映着少年沈静秀致的容颜。深深的池底,水色温柔的伴着八道沉眠的身影,少年静静看着,视线缓缓刻画过他们的眉眼和轮廓,没有特别想些什么,只是一遍一遍细细审视着。
来人轻了脚步。俊秀的脸容上,淡红的一道刀疤横过右侧眉眼,直没入发。微微在少年身后躬身一礼,清朗的声音有深沈入谷的坚定,「一个月内,在皇城的护法,没有人动用过反阴之力。」
少年轻轻合了眼帘。反阴之力是开启阴鬼之牢的锁钥,能使用的人只有君皇、长老与护法。而若是八位护法都没有人使用过,那么开启阴鬼之牢的人就是星了。
少年并不很惊讶。早知道的结果经过验证罢了。慢慢转回身来,秀致的脸容上看不出思绪,淡淡一个微笑牵起在唇边,「吾明白了。你去休息吧。」
他并没有马上退下去。沉默了一会,坚定的语气说了,「星是不会背叛长老的。」
「嗯。」似有若无的一声轻应自少年轻合的唇缝漫溢而出。眼帘掀动时他见到眼前人略有担忧的神情,少年慢慢的还是在唇边牵起一朵微笑。突然问了,声音却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还恨君皇吗?月……」
瞬间眼前的人睁大了眼睛。幽深的琥珀眼瞳与少年相对时,唇边掀起的微弯只是苦涩。很快敛了去,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躬身微礼,坚定的眼神依然明亮,沉稳的声音没有迟疑,「吾会守护八长老的心愿。」
月护法略垂的额角明显看得见那道淡红的刀疤。那是一双最温柔的手画下的印记。魔界有最精湛的医术,二百年过去了,那横过眉眼的刀痕却依然如前,随着岁月流逝,深红的颜色也只是淡了些。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浅浅的只是在唇边弯起一个微笑,「星在北冰原,你去看看吧!」
「长老?」
「不,不是要带他回来或责罚他。」少年笑笑,「你去看看,若是他需要帮忙,你就尽力帮他…但别干涉他,他大概有自己的计画。」
月笑了,领命而去。
北冰原的风从来都很冷。
背风的洞口,依然寒意阵阵。冰霁君静静的坐着,凝神调气,将自身真气灌入面前几步远的朱红宝珠内。
汗水沿着颊侧滑下,还未离开下颚就化成轻烟消散。真气的迅速损耗,让他的脸看来一片火红。
“「大哥,吾想要他!」”那是见过默雅后,炎霁第一句说的话。
“「他不行。」”冰霁君的回答淡淡,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若是大哥也想要,吾会和大哥公平竞争!」”
“「吾不想要。」”
炎霁看来有些生气,却不敢违背大哥的心意。停了一会,闷闷的说了,“「若是他自愿呢?」”
“「那你要快逃。」”
炎霁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幽冥君,默雅。
一身冷汗渗的连外袍也湿了。收掌凝气,冰霁君拾执起眼前的宝珠,慢慢的站起身来。吸收了自身真气,朱红的宝珠如今看来一片艳红,散发着无尽生气。也只有这样的天然奇物,能化魔界狂烈之气为涵养之力──那是北冰原里,唯一能救梵天的东西。
梵天──唇角轻轻一扬,他笑得自嘲。留下寒火珠,一句“「谢谢」”,就那样走了。既不求他帮助,也不带走他的东西。他曾对梵天说过的话,“「吾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大概也没能在梵天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梵天,和默雅,是完全不同的人。而他,用和对付默雅一样的方式对付梵天。
为什么让你走?因为你走不了…… 
几乎失去武功的人,如何能离开严寒宽广的北冰原?你终究会因力竭而倒下,再度回到吾身旁;而吾,只是一个明知结果,依然让你去受苦的人……
「所以,」冰霁君一笑,低头,渐拢的五指掩了寒火珠暖柔的光芒,「别说『谢』,因为吾从未帮过你……」
一身黄衣积累成血的颜色,白色的长发在雪里翻飞。修行者咬着下唇,努力抗拒想就此睡下的渴望。膝大概是受伤了。跌在雪地里,站不起来,仰头望去时,天上一轮明月,蓝还在很远的地方──
一抹苦笑泛在修行者的脸上。来时容易,离开时想不到这样难。太冲动了吗?
若是到死都不能见到他──就此回头或许是正确的做法……
苍白的雪地上,血迹延展。一点一点,相隔不远。冰霁君看着,任情感奔驰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因为理智,他不让自己有表情。
没有武功的人,在北冰原里是寸步难行的。雪松雪软,深沈的足印是体力莫大的负担;冰坚冰锐,跌落雪地时恁是重衣覆裹,也不能避免在身上画出道道血痕──但血流不下来。因为冷,所以会和着冰雪冻凝在伤口上,能留在雪地上的,只是初伤时温热的血──所以一点是一遍冰刃划过时留下的痕迹。
他远远看着那道暖黄的身影。跌落,再站起……几次他伸出了手去,白发却在风里挣扎着扬起。距离远了,他看不见修行者的表情,只觉得淡洒的月光下,那蹎踬的身影,背脊挺得比谁都直……
还不放弃吗?
一个解释,这么重要吗?
他笑。才发现,原来等待,是这样磨人。
不痛了。还是麻木了?修行者苦笑。路不好走,几次跌倒时无意中的一瞥,会望见身后延展的血迹,和那个冷白的身影。
不知何时开始,冰霁君就在自己身后了。知道冰霁君在等什么,但他不能倒下。一回头,就再也见不到那个蓝色的身影了……
海殇君……
修行者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掌心,冰刻过时瞬间划过的血痕,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了一道血霜,不觉得痛,鲜血也落不下来…心也是一样吧!若是放着不管,那道伤痕就一直都在──
心上的伤会比身上的伤更痛吧!修行者淡淡一笑,向天的掌心慢慢化出一缕金光。
还能、活着见到你吧!
金色的光芒渐渐覆住他周身时,坚毅的眉心再掩不住痛苦的轻凝。
唉,冰霁君会阻止吾吧!这帮了吾这样久的人──只是吾既不能响应你,就不该拖累你──
啊!想见海殇君,说一句话也好,一句『对不起!』他一定能了解的──
那片金芒突然升起时,冰霁君心头所受的不只是震惊而已。微弱的金芒是修行者最后的气力,若是离开北冰原的界限,碰上稍强的魔界气息──只怕那微弱的清圣之气会就此烟消云散!
修行者是打定主意非见君皇不可的!急忙追去,冰霁君却不敢以真气阻遏,白光紧随在金芒之后,几乎看得见那紧闭的双眼是如何竭力忍受痛楚…魔气肆虐的边缘,冰霁君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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