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见殷沐晨并没什么架子，待人友善，便放松下来。这时睁大眼睛惊讶道：“秦兄？敢问殷大人贵庚？”

　　殷沐晨答道：“二十有三。”

　　“真的比我小啊！”秦澈更惊讶，“我原以为皇上封的药师必定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没想到……没想到……”发觉自己失言，声音又渐弱了下去。

　　殷沐晨却觉得秦澈为人坦率直接，比那些用鼻孔看人的老御医不知亲切多少。便微笑道：“秦兄这个年纪能入御医院，想必医术也是了不得的。”

　　“殷药师过奖了。”秦澈一时还是没办法对殷沐晨直呼其名。“听闻殷药师是师从灵山白云药师，可是真的？”

　　此一问其实并不唐突。白云药师从前享誉江湖，医术出神入化，传说可令人起死回生。二十多年前突然归隐灵山，从此销声匿迹，一直未听说他有收徒。如今突然听闻宫内新上任的药师居然是传说中的白云药师之徒，自然会令人有所怀疑，那些宫中的老牌御医们便不相信。

　　殷沐晨自是明白秦澈为何有此一问，淡淡一笑道：“是。”

　　凡是潜心研究医药者，谁不想亲自见见医界神话白云药师？此时他亲自教导的弟子就在面前，秦澈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见殷沐晨惊讶地望着自己身后，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微臣叩见皇后陛下千岁！”身后，殷沐晨也跪下行了礼。

　　夏皇后的目光定定落在殷沐晨身上，潋滟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道：“平身吧。”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错字敬请举报，某淡会立刻修改

　　5

　　昊苍当朝皇后夏雨莲出身世家，容貌绝美端丽娴静，举止间自有一番绰约风姿，又不失一国之母的威仪之态。她十六岁入宫，育有一子，是当今太子。虽知轩辕翊当初选妃立后不过是因对朝臣劝谏心生烦躁，但心中仍是存有希望。如今皇上微服出巡，回宫之后两月有余却从未临幸后宫。加之宫中传言渐渐甚嚣尘上，终是忍不住，来了这御医院。

　　第一眼见到殷沐晨时她便不禁心中一惊。她还从未见过这般的男子——一袭青衫衬得身形瘦削挺拔，面容温润笑若晨风，周身透出清静飘逸的气息，脱尘出世般的安然。当真是灵山人士么——这样想着，对已经起身恭敬垂首默立的殷沐晨柔声道：“殷药师，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殷沐晨自入宫以来还从未见过皇后，今日皇后突然独自来到御医院，必定事出有因，令他难免心中忐忑。此时他缓缓抬头，敛起心中的慌乱，双眸幽深沉静若水，静静望着皇后。

　　夏皇后淡淡一笑：“真是无怪皇上如此钟情于你。”

　　殷沐晨闻言微微一震，身边的秦澈却不明所以，奇怪地瞥了瞥他和皇后。

　　夏皇后也不拐弯抹角，爽快地直入主题：“殷药师不必多虑。皇上钟情于谁，本宫无权过问。只是最近宫中的流言蜚语想必殷药师已有所耳闻，这些事在后宫本无伤大雅，但在朝堂上却对皇上有诸多不利。如今已有大臣为此事上奏，若是流传出宫去，在百姓间，皇上与朝廷尊严何在？对殷药师的名声也必是有损。本宫今日只是劝诫殷药师，不要一味顺从皇上，多为皇上和这江山社稷想想，凡事要慎重啊。”

　　殷沐晨静默片刻，折腰一揖，平静道：“下官谨记皇后教诲。”

　　夏皇后温和一笑：“殷药师玲珑剔透的人，想必不会让本宫失望的。”说罢转身离去。

　　御医院里沉寂下来。秦澈不安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殷沐晨。

　　殷沐晨表面虽平静如常，心中却早已翻涌起惊涛骇浪。他当初答应入宫，心中想的无非是能与轩辕翊相守。知他宫中已有皇后嫔妃，不求许多，想着只要能与他经常见上一见，也是好的。而待入宫之后，轩辕翊经常在他的药香居中留宿，他虽心中不安，却也贪恋这样的幸福，没有多说什么。想着做了御医，以毕生所学编订一套医书，也算是对这昊苍天下有所贡献，此生足矣。而如今，朝上非议与后宫流言齐齐压来，他不禁想起师兄离开那晚所说的话。自己是错了么？错在哪里？是错在他罔顾这朝廷之上的道义，还是只错在，他爱上的是当今皇上？

　　殷沐晨转身对秦澈道：“沐晨先行告辞了。”说罢茫茫然步出御医院书房，沿着外院一条花园小径走去，身影隐入那一片苍翠之中。

　　轩辕翊大步走进御医院的书房。见书房中只有秦澈一人正在翻阅书籍，开口问道：“可曾见到殷药师？”

　　秦澈一抖，慌忙回身下拜，心想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性格率直胸无城府，想也未想便答：　　“皇后来过之后殷药师就离开了，微臣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皇后来找过他？”轩辕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厉声问道：“皇后对他说了什么？！”

　　秦澈此时才痛觉自己说错了话，哆哆嗦嗦地不知如何作答。轩辕翊冷冷盯着他半晌，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秦澈长出一口气，跌坐在椅子里。

　　药香居中如往常般冷冷清清，轩辕翊找遍了各个房间，不见殷沐晨的影子。站在书房中，落日余晖透窗而来，将一个清秀挺拔的身影映在窗格之上。轩辕翊一步跨到窗边，见殷沐晨正静立在后院中的梨树下，金色辉光落花纷飞，映在他的面庞上，却透出点点寂寞凄然之感来。

　　轩辕翊快步走出书房来到院中，殷沐晨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身，笑容依旧如煦风拂面：“皇上。”

　　“沐晨……”轩辕翊一把拥住他。每一次看着殷沐晨，看着他眼中的静逸和淡然，总觉得自己终有一天是抓不住他的，才会这样无法控制地想要将他紧拥在怀中。

　　殷沐晨慢慢抬手，轻抚上轩辕翊的背。

　　“皇上这是怎么了？”他轻声问。

　　轩辕翊也不回答，轻轻推开他，静静凝望他片刻，突然倾身，吻上他的唇，让他几近窒息地攫取吮吸。

　　殷沐晨没有反抗。一吻结束，轩辕翊的喘息已有些粗重起来，握起殷沐晨的手想把他拉进屋中，不想这一下殷沐晨居然纹丝未动，只站在原地，眸子中凝着他不解的神色，静静沉沉地望着他。

　　“皇上，”殷沐晨开口道，“皇上应以朝廷为重，莫要再流连于臣这药香居，该回宫中去了。”

　　轩辕翊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宫中”指的是哪里，抓住他的双臂，沉声问道：“你可是听谁说了些什么？”

　　殷沐晨语调沉静如常，慢慢道：“臣没有听谁说什么。臣所说的，皆是臣心中所思所想。”

　　轩辕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不是皇后？她对你说了什么？”手上不由渐渐加重力气。

　　火红的余晖下，殷沐晨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不是。臣今天没有见过皇后。”

　　轩辕翊猝然放开了手，殷沐晨被他的力气震得晃了几晃才稳住脚步。见他冷冷地盯着自己，殷沐晨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努力保持表情平静如常。

　　轩辕翊终于冷哼一声：“就算你不告诉朕，朕也能查得清楚！”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殷沐晨骤然扶上身边树干弯下腰去，另一手紧紧捂住了口。漫天梨花被夕阳镀上血色在眼前随风翩然翻飞，他艰难地直起身子，茫然地望着那纷纷落花，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6

　　德馨宫中，夏雨莲正坐在花园小亭中品着香茗，看着园中落花纷飞。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早花凋谢，园中满是馥郁馨香。

　　十六入宫封后，至今已经八载。外人所见是一国之母的风光神采，可这其后的苦，又有谁知道？自己一颗心全给了一个人，却连他三分之一的心也换不到。轩辕翊不知是生性淡薄还是真的不喜女人，后宫中除了她皇后，只有两位嫔妃。初时她还天真地幻想，既然自己是他的皇后，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他会将心思放到自己身上。可时间流逝，她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又有谁知如今会——

　　随手抓了一把身旁树枝上的小花，思绪正不知落到了何处，却被院中传来的齐声高呼惊醒：“叩见皇上——”

　　夏雨莲抬头望去，轩辕翊已经走进了亭子。望着他冰冷如石的面色，夏雨莲不禁有些心惊，忙屈膝一礼：“臣妾拜见皇上。”

　　“平身。”轩辕翊道，又对亭外院中候着的宫人沉声喝道：“都给朕下去！”

　　夏雨莲沉默着。待宫人全部退下，轩辕翊上前一步，冷冷开口：“你今天去御医院见了沐晨？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夏雨莲闻得此言却是一震。轩辕翊直呼其名，这是明明白白地挑明了自己与他的关系。虽然她早已经确认了此事，但此时还是不禁吃惊：“皇上您……真的……”

　　“是真是假，你不是已经清楚了么。”轩辕翊冷笑一声。

　　夏雨莲迅速冷静下来：“是殷药师告诉皇上臣妾今日去找过他？”

　　“与他无关！”轩辕翊皱眉。“朕只想知道，你对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雨莲泰然自若：“最近后宫中有关皇上和殷药师的事情越传越离谱，臣妾也已听说，朝上已有大臣为此事上奏了。如此下去，必然对皇上及朝廷有害无利，臣妾只不过对殷药师晓之以理，告诫他谨言慎行罢了。”

　　“碰”的一声，轩辕翊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瓷壶茶盏纷纷翻倒滚落。

　　“你当朕不知道，这后宫中的流言是你让下人传出去的，大臣们知道此事，也是你暗中相告的？”轩辕翊怒道，“你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

　　夏雨莲见轩辕翊已经查清一切，心里一横，道：“皇上，臣妾也是为了您着想。那殷药师虽对皇上有救命之恩，但他到底是个身份不明的人。他自称师从灵山，以何为证？而皇上不仅让他入宫，还封他三品官阶，任御医院药师。他若是心怀叵测之人，皇上所为正中他的下怀！如今他又用这种手段迷惑住皇上，谁知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住口！”轩辕翊喝道，气得攥紧了双拳。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这样诋毁殷沐晨。知他虽然与自己倾心相爱极尽缠绵，可也心心念念着顾及他皇上的身份，身为一介医者，也心心念念着这天下苍生。这样心性善良淡薄名利的人，怎能让他承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夏雨莲不再说下去，却用毫不示弱的神情看着轩辕翊。

　　他二人就这样对视半晌，轩辕翊脸上突然浮起意味不明的微笑来。夏雨莲被他看得心中悚然，不禁问道：“皇上，你笑什么？”

　　谁知这一问出口，轩辕翊竟大笑出声。冰冷的笑声回荡在这亭中，夏雨莲不禁打了个冷颤。

　　轩辕翊停住笑声，望向夏雨莲，淡然道：“雨莲，我竟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

　　夏雨莲心中一凛：“皇上此言何意？”

　　轩辕翊道：“当初朕选了迎你入宫为后，是看你出身世家，才貌兼备知书达理，认为你将来一定能做个好皇后。殊不知，朕看错了人。”说罢拂袖离去。行至亭下，又淡淡道：“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若想立沐晨，无人有资格阻拦。朕若想废了你，你也一样只能听领圣旨！”

　　夏雨莲闻言只觉瞬间周身冰冷，看着轩辕翊大步离去，扑在桌前，不顾一切地哭喊道：“皇上您就废了臣妾吧！您不顾念我们八年的夫妻之情，也不要顾念臣妾腹中的龙种了——”

　　轩辕翊的身形猛然顿住，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紧盯住皇后：“你刚才说什么？”

　　7

　　经御医诊断，皇后确实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轩辕翊共有两儿一女，太子是皇后所生，另一儿一女是已去世的敬妃所出。轩辕翊听闻此消息自是高兴的，但终究还是对皇后针对殷沐晨所做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吩咐御医准备了安胎养身的药，命宫人好生照看皇后，便离开德馨宫，直往御医院药香居去了。

　　殷沐晨不在药香居。轩辕翊又来到御医院，终于在书房中见到他正坐在案前，手握毛笔，正对案上一堆堆的书籍纸张发呆。

　　“沐晨。”轩辕翊柔声轻唤。

　　殷沐晨一惊，显是根本没有发觉轩辕翊走进来。慌忙起身就要下拜，却被轩辕翊拉住。

　　“朕不是说过，你不必与朕拘这些君臣之礼吗。”

　　殷沐晨却微微一笑，仍然一撩袍角，折身下拜：“臣叩见皇上。皇上与臣既为君臣，又怎能不行君臣之礼。”

　　“平身吧。”轩辕翊虽然有些不悦，却隐隐明白殷沐晨此举所为何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殷沐晨起身，不待轩辕翊说些什么，抢先开口道：“臣给皇上贺喜了。”

　　“贺喜？什么喜事？”

　　殷沐晨道：“臣听闻皇后有喜，恭喜皇上再添皇子。”

　　轩辕翊皱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给皇后诊脉的也是这御医院中的御医，殷沐晨又岂会不知。伸手拥住他，轻轻道：“沐晨放心，朕自回宫后没有碰过她们，这孩子是在朕出巡前怀上的。”

　　殷沐晨轻轻挣脱出轩辕翊的怀抱。他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倒是对轩辕翊这句解释感觉颇不自在，便淡淡笑道：“臣知道，皇上不必解释。皇上快回宫去罢，臣还要专心查阅这些医书。”

　　轩辕翊见他微笑清明神色如常，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有些气恼，慢慢道：“沐晨，你可是对皇后前日对你说的一番话耿耿于怀？”

　　殷沐晨执笔的手微微顿住。

　　“朕全查清楚了。”轩辕翊凝神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若不是此时诊出她怀了朕的孩子，朕肯定重重罚她！”

　　殷沐晨慌忙抬头，脱口道：“皇上不可——”

　　轩辕翊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道：“为何不可？”

　　殷沐晨道：“皇后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皇上怎能……”

　　“那是因为你不知她背后都做了些什么！”轩辕翊打断他道。

　　殷沐晨正想开口，却见秦澈出现在门口。秦澈见皇上也在，扑通一声跪下：“启禀皇上，淑妃病危，微臣请奏与殷药师一同会诊！”

　　湘淑宫中，常御医正候在卧房外间。见轩辕翊走了进来，忙要下拜，轩辕翊挥手免了礼，问道：“淑妃得了什么病？”

　　常御医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来：“微臣无能，未诊出淑妃娘娘身患何疾。”

　　“废物！”轩辕翊喝道。

　　殷沐晨这时安静地走上前来，道：“皇上息怒，臣这就与秦御医为淑妃娘娘会诊。”说罢走入屋中。

　　常御医顿时舒了口气，同时心中暗想，此次正好看看这白云药师的弟子本领若何。

　　卧房中，淑妃躺在榻上纱帐之后，似乎已经昏迷过去，悄无声息。殷沐晨仔细诊了脉，面色愈发凝重，过了片刻，起身道：“沐晨请教秦兄见解。”

　　秦澈也上前诊了脉，只觉脉象紊乱虚弱，却不明病由。听一旁殷沐晨道：“各经脉处可有异象？”

　　秦澈再次细细诊来，虽有殷沐晨提点，却仍然不明所以。

　　殷沐晨略一沉吟，转身对轩辕翊道：“禀皇上，臣确定淑妃身中沉鸠之毒。”

　　“什么？！”轩辕翊和秦澈同时惊道。

　　殷沐晨道：“沉鸠此毒无色无味，服下之后亦无迹可查。依药量而定，可控制毒发时间，会令人逐渐衰弱致死。”

　　轩辕翊沉声道：“你是说，有人给淑妃下毒？”

　　“是，但无法确定下毒时间。臣认为，淑妃身中此毒至少已有三四年的时间。”

　　轩辕翊和秦澈又是一惊。

　　三四年前，正是淑妃刚入宫不久的时间。轩辕翊站起身，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在他的后宫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而时间久远调查亦有困难，一时之间心中烦躁莫名。

　　殷沐晨将他的种种情绪看在眼中，开口道：“皇上放心，臣自会尽全力救回淑妃，待到淑妃清醒，此事或可查个水落石出。”语调沉静温润，令人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