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和陆慎行候在厅里,庆王进来道:“吴兄,你跟我一起去罢。”陆慎行叫起来:“我也要去!”庆王看看他,点头道:“也好。”叫人备了马车,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三人便往南城门而来。
第 56 章
三更鼓响时,吴征说道:“来了。”果见两个人影从街角过来,陆慎行急道:“怎的就两个人?”吴征道:“是三个。”那两人走近了些,陆慎行仔细一看,果然小八背上伏了一个人,陆慎行叫道:“谨谨!”小八冷冷道:“你莫叫了,我点了他的睡穴,还睡着呢。”
陆慎行骂道:“你当心老子把你麻翻了,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小八道:“由得你。只不过岳谨言被我用独门手法点了穴,三个时辰不解就会气血逆行而死。”陆慎行大怒,却又无计可施,只在那里乱骂。
庆王看见岳谨言伏在小八背上,手指都捏得发白,却只是淡淡地朝诚王招呼道:“老五,你好啊。”诚王笑道:“有四哥前来相送,小弟自然是好得很的。”庆王朝诚王拱拱手道:“好说好说,五弟这一去千万要保重,一定要平安才好。”诚王道:“那是自然,我们都会保重的,四哥就莫要担心了。”那边小八已经把岳谨言放到车上,诚王笑道:“我也该上车了。四哥,就此别过罢。”
小八把诚王扶到车上,自己坐在前面,拉起缰绳就要赶车,庆王叫了一声:“且慢!”诚王掀起帘子笑道:“四哥,什么事?”庆王脱了身上的外袍递给诚王:“言儿畏寒,你帮我把这袍子给他盖上罢。”诚王接了袍子,目光闪动,道:“好。”放下帘子,说道:“小八,走罢。”小八一抖缰绳,马车辚辚地走了起来,庆王已叫人开了城门,那马车径自出城去了。
陆慎行看着那马车走远了,城门也阖了起来,急得抓耳挠腮道:“喂,你就不想点办法?”庆王勒转马头,淡淡道:“先回去罢。”陆慎行没奈何,只得跟着庆王往回走,突然咦了一声,叫道:“老吴呢?”庆王道:”他跟着言儿。”陆慎行愣了一会,拨马就要往回冲:“我也要去。”庆王道:“你莫生事了,回去罢。”语气已是说不出的疲惫,陆慎行一眼瞄见庆王握着缰绳的手在簌簌发抖,心里一软,哼哼道:“好罢。”闷头跟在庆王后面回去了。
这边诚王把庆王的袍子盖在岳谨言身上,见岳谨言窝着头,想了想,坐了过去,抱起岳谨言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小八在前面说道:“公子,吴征跟着咱们。”诚王闭上眼道:“无妨,让他跟着罢。”小八应了声“是”,继续默默地赶车。马车一路疾驰,诚王也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睁开眼看见天光已亮,开口叫道:“小八,前面找个地方歇一会罢。”听得小八应了一声,目光移到仍在熟睡的岳谨言身上,心道:“老四为了你已犯下了滔天大罪,也不知他今儿个怎生与皇上交待。”正想之时,马车已经停下了,小八过来扶他下车,说道:“公子,咱们就在这里歇息罢。”
诚王见马车停在路旁的一片草地上,笑道:“这地方不错。”小八上车解了岳谨言的睡穴,岳谨言迷迷糊糊地被带到车下,头发乱蓬蓬的,坐在草地上打呵欠揉眼睛,小八冷冷地看着他,递了个馒头给他,问道:“岳谨言,你什么时候给公子除蛊?”
岳谨言啃着馒头道:“等到了十五晚上。”小八道:“你若除不了蛊便是死路一条。”岳谨言笑道:“我说了行就是行。”诚王在旁边噗嗤一笑,道:“我从没听说过金丝血蛊能除掉的,岳谨言你死定了。”岳谨言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爬起身道:“公子你该换药了。”走过来给诚王换药。
诚王看岳谨言除了头发乱些,神色举止均如往常一般镇定平和,突然恼怒起来,说道:“岳谨言,你可把你四哥害惨了。”岳谨言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帮诚王裹着绷带。诚王接着道:“如果你不是为了你那双生哥哥跑到我们这里来,老四也不会为了你放走我们。现下他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了,皇上肯定会砍了他的头的。”
岳谨言一声不吭地帮诚王缠着绷带,吸着鼻子使劲忍着眼里涌上来的泪水,裹好绷带也不说话,自己爬到马车上去了,诚王看着倒是有些发呆。小八过来站在诚王身边,淡淡说道:“公子,你又何苦气他。”诚王干笑道:“我哪里气他了。”小八道:“你明知就算岳谨言不愿来,我也会把他带来的,他又哪是我的对手,你这么说,却是故意让他伤心自责了。”
诚王冷笑起来,眯着眼看着小八道:“怎么着,你心疼了么?”小八一怔,转头看着诚王道:“怎么会。公子,你明知我...”却就停住不说了。诚王踢了车辕一脚,把手里的半个馒头扔了,悻悻道:“走罢。”小八苦笑一下,扶着诚王上了车,又补点了岳谨言的穴道,继续驾车往南行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行了十来日。这日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岳谨言开了口:“八爷,今晚找个客栈住下罢,我帮公子除蛊。”看向诚王的眼光颇为担忧,小八这才想起来,今日便是十五了,心道岳谨言倒是有心,应了一声。下午时分进了个市镇,便不再赶,找了个客栈住下。小八喂马去了,岳谨言叫人烧水来给诚王沐浴,诚王洗完了,出来见岳谨言坐在窗前发呆,咳了一声说道:“岳谨言,还有水,你也洗一洗罢。”
岳谨言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诚王见他眼圈发红,倒是有些不忍起来,待他进到屏风后面去了,听得水响起来,突然说道:“这一路上都没官兵来追杀咱们呢。”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诚王一时也没话说,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茶喝,只觉得入口苦涩,便不耐烦,把茶杯重重地墩在桌上。小八刚好进来,看此情形怎会不明白,叹了口气,轻声劝道:“公子,今日且将就些罢,待到了大些的市镇再买好茶。”
诚王哼了一声,看了小八一脸为难,不情不愿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说道:“小八,你去叫他们备饭罢,要几个好菜。”小八答应着去了,诚王一翻手把茶水泼到地上,听得屏风后面响动,抬头一看,岳谨言洗了出来了,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脸上被水汽熏得发红,原本清秀的面容竟显出种艳色来,直教人移不开眼睛。诚王看得呆了,直到岳谨言疑惑地叫了他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倒是有些心慌意乱,好在小八进来了,这才岔了开去。
一时吃了晚饭,天黑下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岳谨言对小八说道:“八爷,回头不管公子如何,你只管按住公子的手脚,千万莫发急。”小八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垂手立在诚王身旁。随着月亮升高,诚王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全身开始发痛,笑道:“岳谨言,吴征就住在隔壁,你快大声呼叫,叫他来救你走罢。”
岳谨言看诚王脸色苍白,拿手巾帮他轻轻擦去一脸的冷汗,轻声道:“公子,你很痛罢,不怕,回头除了蛊,你就不会再痛了。”语气轻柔,似在哄孩子一般。诚王忽然眼眶一热,挥手打开岳谨言,大声道:“放屁放屁,谁说我怕了?!”
岳谨言的手被打得生疼,却只是微微一笑,把诚王的上衣脱了,扶诚王在床上躺下,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针,默默坐在床边。月亮越升越高,诚王全身慢慢泛红,痛得不可抑制地痉挛起来,小八双目含泪,只是死死按住诚王的手脚。眼见得月上中天,诚王全身已经红得如鲜血一般,看上去异常诡异,岳谨言低声道:“是了。”出手如电,瞬间拿银针封了诚王身上几处大穴。小八一看岳谨言封的竟全是死穴,感觉诚王已不再挣扎,伸手一摸,连脉都没了,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岳谨言,你干甚么?”一掌就要向岳谨言拍来。
岳谨言大声道:“八爷,住手!”小八一怔,生生地收了势,那掌风却还是刮了岳谨言的后背一下,岳谨言只觉喉头一甜,咬牙忍下上涌的血气,见诚王身上的红色迅即退去,只余一个红点在诚王身上四处游走,抓起诚王的手腕,在血管处刺了一个小孔,便有血慢慢流出。那个红点停了一下,便向小孔处游来,岳谨言拿了枚空心银针候着,待那红点到得小孔处,轻轻一吸,一条金红色的细细小虫被吸在针上,不断扭动。
小八已是看得呆了,听得岳谨言说道:“八爷,帮我拿个茶杯过来。”这才醒过来,忙递了个茶杯过来。岳谨言把那小虫挤入杯中,说道:“八爷,你倒些水在杯里。”小八依言倒了些水在茶杯里,但见那条小中在水里翻了两下,竟化了开来,将一杯水染成金红色。
岳谨言取下了诚王身上的银针,诚王轻哼了一声,小八听了这一声,如闻天籁,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半颗,见诚王仍是闭目不动,又暗自心焦,但见岳谨言给诚王的伤口上了些药,抱诚王半坐起来,拿过那杯化了血蛊的水,喂入诚王口中。诚王昏迷不醒,咽得甚慢,岳谨言却颇有耐心,慢慢将那杯水都喂了进去。
岳谨言搁了杯子,放诚王躺下,站起身朝小八笑了一笑道:“公子没事了,睡一觉就能醒过来。”话音刚落,一口血喷了出来,往前便倒。小八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上前去欲扶住岳谨言,却听得窗外一声“言儿”,一声“小言”,两条人影破窗而入,一人抱住岳谨言,另一人便向小八攻来。
庆王抱住岳谨言,见岳谨言双眼紧闭,脸色雪白,又痛又怒,忙给岳谨言输入真气。那边吴征和小八已经拆了十数招,见屋内腾挪不开,又都怕伤了屋内的人,颇有默契地跃到院子里打了起来。庆王帮岳谨言输了一会真气,岳谨言终于咳了一声,睁开眼来,看见庆王的脸,一下子睁大眼睛发了呆。庆王见岳谨言醒来,松了一口气,见他呆呆的样子又忍不住笑,捏捏他的脸道:“笨言儿,又犯傻了。”
岳谨言一下子抱住庆旺,把头埋进庆王怀里,这些日子的担心,害怕,焦虑统统涌了上来,那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湿了庆王的衣襟。庆王抱着岳谨言,心疼不已,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岳谨言哭了一阵子,抬起头来抽抽搭搭地说道:“四哥,我还以为我见不着你了。”
庆王见岳谨言眼睛肿得像桃子,正在心疼,听了这话又生起气来,轻轻揪着岳谨言的耳朵道:“那你还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我会着急,嗯?”岳谨言忙辩解道:“我没有乱跑,是他们来抓我的。”
庆王稍稍用了些力,大声道:“他们来抓你你为何不叫人?分明就是你想去救光华是不是?”岳谨言的耳朵痛,又有些委屈,干脆大哭起来,吓了庆王一跳,忙放了手,抱着岳谨言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言儿你莫哭了。”听得后面有人噗嗤一笑,头也不回道:“老五,醒了就快滚,别在这里碍事。”
这时听得店老板在院子里大声骂道:“你们两个混账王八蛋打什么打,你们不睡别人要睡,再打老子就把你们赶出去!”岳谨言闻声呵呵笑了起来:“这老板好凶,居然敢骂吴大哥。”庆王帮岳谨言擦了脸上的泪,笑道:“又哭又笑,真是只小狗。”诚王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道:“四哥,你一来就赶我走,真是让我伤心啊。”
说话间吴征和小八一前一后掠回屋内,小八见诚王醒了,大喜过望,扑过去拉着诚王上下打量。诚王见小八眼光灼热,倒是有些尴尬起来,咳了一声道:“岳谨言,我从未听说有人能把血蛊除了的,你又是怎的办到的?”
岳谨言道:“金丝血蛊一上身,便游走于全身的血脉之中,无法拔除,直到宿主死去,才会因血脉凝结,无法游动而困死于宿主体内。但是在宿主刚死之时,血蛊出于本能,会趁着血脉未凝之时,力图破体而出。平日里血蛊游动迟缓,极难发现它的行踪,我在血蛊发作之时,封了你身上的几处大穴,生生止住了你的血脉,那血蛊以为宿主已死,因我刺破了你的血管,它感觉到那破处血可以流出,自然朝破处游来,于是就被我一举擒之。”说完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庆王抱紧岳谨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言儿真能干。”小八朝岳谨言扑通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岳大夫。”岳谨言手足无措,连声道:“八爷,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罢。”庆王把岳谨言箍在怀里,微笑道:“言儿,你就安心受着罢。还好他识趣,不然便不是磕几个头就能了事的了。”
小八站起身来,庆王道:“你过来把言儿的穴道解了。”小八犹豫地看着诚王,诚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小八上去在岳谨言身上点了几下,退回去立于诚王身旁。吴征上来抵住岳谨言背心,注入真气,行了一个周天,朝庆王点点头道:“无碍了。”
庆王对吴征道:“吴兄,你先带言儿回房罢,我有话跟老五说。”岳谨言跟着吴征出去了,诚王把小八也打发走了,屋内只剩下兄弟二人,诚王笑道:“四哥,你是来捉我的么?”
第 57 章
庆王铁青着脸,沉声道:“你想要我把你捉回去么?”诚王忙摆手道:“今日之前我倒是想你把我捉走,五马分尸算了,这样才能让那傻子死了心。”脸上现出点温柔来:“可是今日我的血蛊已经除了,我也不想死了,还想好好过上几年。”他看着庆王,目光灼灼:”说罢,你跟皇上谈了甚么条件。”
庆王冷笑道:“你倒是聪明得很。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闯下这惊天大祸,就算太后再如何狠毒,皇兄好歹对你不薄,你又怎么能对他下此毒手。”诚王亦是冷笑:“当年太后对我下蛊之时他已经十七岁,难道会对此事一无所知么?不过是见我甚得父皇宠爱,怕我阻了他登上皇位,就让我在这活地狱里活了十三年。我便是下毒也还是让他安乐而死,那里比得上他的手段?”
庆王看他一眼道:“算了,你们这些恩怨我也管不了,反正宫里就是这样,孰对孰错,根本毫无关系,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诚王拍手笑道:“四哥说的是。我败了,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他问庆王道:“我谋划此事已经五年,自认天衣无缝,四大世家收了我不知多少银子,已经被我控在手里,只待皇上一死,便在朝上提议让大哥继位,还叫浙江巡抚上书将你调开,你又是怎么赶回来了,坏了我的好事。”
庆王道:“我们早就发现四大世家的异状了,却是一直查不出谁在其中牵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和宫里有关。其实刚开始我以为是老三,毕竟他精明过人,又素来胆大妄为,后来却是一事让我想到了你。”诚王好奇问道:“甚么事?”
“就是大哥在宫里种的那棵夜魅。言儿对我说了夜魅极难养活,我这才想到了你。你和大哥一向交好,养花的本事又是天下第一,这株夜魅只能是你给大哥的。可大哥一向是个好好先生,在宫里种株毒花做甚?后来我查知了大哥的母妃惨死之事,却又一次想到了你。”庆王看着诚王,目光流露出怜悯之意:“老五,你在十岁上的那场大病以前,几个兄弟当中数你最为聪颖伶俐,极受父皇宠爱。当时二哥年已十七,太后的的父亲官居宰辅,权倾朝野,朝中一帮人已数次上书求立二哥为太子,父皇却一直犹豫不决,却屡屡流露出对你的看重,你自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我还记得你生病之时,我跑去看你,你趴在床边不停的呕血,人只剩了一口气,你的母妃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
诚王听到这里,哈哈笑了起来,笑容却冷得像冰:“刚中了血蛊的人,因为无法适应蛊毒,会呕血不止,大多数人都会因此而死,连受那毒发之苦的福分都没有。四哥,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么?”诚王的眼里闪着光,胸口不停起伏,说道:“我的母妃割了手腕,不停的灌我血喝,最后我活下来了,我的母妃却死了。”
庆王沉默不语,屋内一时只听得见诚王的喘息声,良久庆王说道:“总之,我怀疑上你之后,便开始查你,果然查出了不少蛛丝马迹。最巧的是你派人跟踪言儿时,吴征见到了你,认出你去镖局找过龙威,商量的就是往江南押送财物之事;后来你那小八被人顺了几个钱袋,刚好碰上吴征,又被仲宣见到,他们聊起来,仲宣说起那几个金锞子是你府里特制的,两下一对照,自然明白你就是那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