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林 下————叶华
叶华  发于:2009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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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谨言心道我自然不知,嘴上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草民不知。”皇帝笑了一笑道:“你是不知。不过你总该知道自己活不过五年了罢?”
岳谨言的脸色变了,震惊地看向皇帝:“皇上,您怎会知道这个?”
皇帝微微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又如何会不知。岳谨言,现下朕要你离开老四,你可愿意?”
岳谨言的脸已经白了,颤声道:“为甚么?为什么要我离开四哥?”
皇上道:“因为老四已经为了你犯下了一次滔天大罪了。他现下为了你便能如此,若是再跟你过上几年,等你死的时候,他怕是会跟着你一起死了。你想让他跟你一起死么?”
岳谨言眼里流出泪来,拼命摇头道:“不想,我想四哥好好活着。”
皇上道:“既然你想让老四好好活着,就趁早离开他罢。”语气平静,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势。
岳谨言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皇帝:“可是,我喜欢四哥,我舍不得走。”
皇帝轻笑道:“那好罢,我也不会强迫你走,只是你自己想清楚,你只有五年好活了,老四却正当年轻力壮,以他的才能,定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却要英年早逝,真是可惜。”站起身来,抖抖衣袍道:“岳谨言,朕言已至此,你自己慢慢想罢。你若想走,就到这家茶楼来找刚才带你来的那人,他自会安排你走。”
岳谨言低头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皇帝看了他一眼,露出点怜悯的颜色,转身走了。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岳谨言慢慢站起身来回了医馆,陆慎行早等得不耐烦了,见了岳谨言,撇下手中的病人,上来问道:“谨谨,你怎的去了这么久,饭都凉了,我再去热热去。”
岳谨言笑了一笑道:“你赶紧给人看病去罢,我自己热就得。”端了饭到后头灶间里热了,没滋没味地吃了些,又出来看诊。忙到傍晚,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收拾了医馆,关了门正要回去,岳谨言忽然道:“慎行,我想起来昨日收的那个骨伤病人王五,今天得去给他换药去。你先回去罢,我去给他换药。”
陆慎行道:“我和你一起去。”岳谨言摇头笑道:“他住得又不远,就在前头的同福客栈,你先回去,我一下就来。”陆慎行不情不愿地道:“那好罢,你自己小心些。”岳谨言道:“晓得了。”朝陆慎行挥挥手,往同福客栈走去。
岳谨言进了同福客栈,帮王五换了药,问道:“王大哥,你们班主在么?”原来这王五是戏班子的武生,昨日练功时不小心摔折了腿骨,送到岳谨言那里治伤。岳谨言帮他正了骨,又答应每日过来帮他换药,令他很是感激,听岳谨言一问,忙答道:“在在在。”扬声朝外喊道:“刘头儿!刘头儿!”
刘头儿掀了帘子进来,骂道:“鬼叫甚么!腿都断了声音还那么大。”一眼看见岳谨言,脸上笑出花来,说道:“岳大夫在啊,您吃了么?一起吃罢。”他昨日送王五过去治伤,很是喜欢这个温和可亲的小大夫,当下拉着岳谨言,非要跟他们一起吃饭。
岳谨言忙道:“刘班主,在下找您是有一事相求。”刘头儿拍拍胸脯道:“岳大夫你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凡我能办到的,绝对没得说!”听了岳谨言说的事,哈哈大笑,搂着岳谨言的肩道:“我道是什么难事,没得说!三天后你过来就好。”岳谨言笑着谢了刘头儿,婉拒了刘头儿共进晚餐的邀请,告辞回了庆王府。
这日岳谨言和陆慎行吃了晚饭,天都黑了,庆王还没回来,师兄弟两个坐在院子里聊天,岳谨言想起一事,笑着问道:“慎行,你还怕小翠么?”他们的医馆和丁力的药铺离得甚近,每日小翠会送午饭过来,跟陆慎行已经很是相熟了。陆慎行一听小翠就头大了,苦着脸道:“怎么不怕?!那丫头凶得要死。”
岳谨言道:“我觉得小翠满好的,又漂亮又能干,配你刚刚好,而且我看小翠满喜欢你的。”陆慎行立起两个眼睛道:“臭谨谨!你想干嘛?我都说了,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了,你想把我甩了么?”
岳谨言微笑道:“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要娶妻生子的么。小翠是个好姑娘,也能管得下你来,你跟她挺合适的。”
陆慎行生了气,直凑到岳谨言脸上去,大声道:“我说了,我不想娶妻生子,也不喜欢什么小翠,你听清楚了么?”
岳谨言不急不躁,拍拍陆慎行的肩膀道:“可是我想抱小侄儿啊。慎行,你生一个好不好?”
陆慎行气了个倒仰,推开岳谨言道:“要生你自己生去!怎么着,你现在有爹有娘,有兄有姊,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我了么?好罢,我明儿就回湘西去,不在这里碍你的眼!”眼角泪光一闪,转身回了房,砰地把门摔上了。岳谨言坐了一会,默默起身回房去了。
那晚庆王回来的特别晚,进屋时看见岳谨言趴在桌上睡着了,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自去洗漱了,脱了衣服正要上床,发现岳谨言睁着大眼看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爬上床去在岳谨言脸上亲了一下道:“小傻瓜,怎的我吵醒你了么?”
岳谨言伸手抱住庆王道:“没有,我睡足了,自己醒过来的。四哥,你今天怎的回来得那么晚?”庆王道:“今日听风楼有些事,所以耽搁了。”
岳谨言把头拱到庆王怀里,闷声说道:“四哥,我好想你。”庆王失笑,搂着岳谨言道:“笨言儿,咱们不是天天都见的么。”
岳谨言心道:“可是不够啊。”翻身爬到庆王身上去,抱着庆王的脸去吻他的嘴唇。
庆王见岳谨言难得的主动,把手枕在脑后,笑眯眯地看岳谨言在自己身上忙。岳谨言吸了庆王的嘴唇一会,突然发现庆王笑吟吟地盯着自己,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拿手捂住庆王的眼睛道:“不许看,不许笑我!”
庆王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岳谨言羞窘不已,怏怏地从庆王身上爬下来,缩到一边去了。庆王摇摇岳谨言,见他只是不肯转过身来,知他着了恼,干脆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笑道:“好言儿,莫气了,再来,我不笑了。”
岳谨言哼哼道:“你明明还在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庆王看得心痒难搔,也等不得了,把岳谨言拉下来,自己吻了上去。这一夜自然又是无边春色,良宵苦短。
第二日早上岳谨言去叫陆慎行,陆慎行只是不应,岳谨言没奈何,隔着门说道:“慎行,你莫生气了。你是大人了,不能再任性了,要照顾好自己。”听屋里一声闷响,像是揣了床板,叹了口气,拿起包袱出了庆王府。
第 59 章  
岳谨言跟着戏班子已经走了三天了。连着下了两天雨,路上泥泞难走,人马淋得透湿,惹得刘头儿骂个不休。刘头儿对岳谨言甚是照顾,让他跟着王五一起坐马车,什么活也不让干,让岳谨言很是过意不去,只能在歇宿时熬些汤药让大伙喝,让整个戏班子没一个人伤风的。这日下午走了一阵,一阵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落下来,一下子乱得人仰马翻,气得刘头儿叉着腰大骂老天,他熟知戏文,骂得一出一出的,岳谨言听得笑起来,王五也笑,说道:“刘头儿就是这个火爆脾气。”岳谨言道:“他骂得还真是有趣。”
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云开日现,刘头儿招呼着众人上路,刚走了几步,一队人马赶了上来拦在前头,刘头儿见那些人着的是官兵服色,正要上前行礼,听领头那人问道:“你们是刘家戏班么?”
刘头儿忙应了声,那人又问道:“岳谨言跟你们一起么?”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
刘头儿仔细一看,见这人面容极其英俊,并未穿着军服,衣饰甚是华贵,虽是淋得湿透了,却毫无狼狈之像,反而尽是尊贵之气,不由暗自疑惑,正在思忖如何应答,岳谨言从后面的马车里爬了出来,怯怯地叫了一声:“四哥。”
庆王一见了岳谨言,再也忍不住勃发的怒意,拍马过去,一把将岳谨言抓上马背,也不打话,纵马疾驰而去。那一干官兵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咳了一声,朝刘头儿道:“你们把岳谨言的东西拿过来便走罢。”刘头儿纵是满腹疑惑也不敢再问,忙将岳谨言的包袱交给那将军,带着众人急急地走了。一名兵士看戏班子走了,问那将军道:“王大人,咱们现在去哪里?”
这将军自然便是王仲宣。王仲宣苦笑一声,说道:“咱们回营去。”心知庆王这次气得不轻,不由为岳谨言担心起来,看向庆王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自领兵回营不提。
庆王一言不发地带着岳谨言疾驰了许久,岳谨言看庆王脸色铁青,也是不敢吭声,只是他被庆王紧紧箍着,一动也不能动,衣服也被湿了,还好贴在庆王身上也不太冷,只是不惯骑马,被颠得背疼,开头还忍着,后来忍不住了,轻哼了一声。庆王看他一眼,见前头不远有个集镇,看看太阳快落山了,便往那集镇驰去,在镇上找了间客栈,要了间上房,吩咐了人送热水和浴桶,揪着岳谨言就进了房。
庆王是真的被气着了,那晚他回来不见了岳谨言,差点把整个京城翻了过来,岳谨言却是消息全无,急得快要发疯,后来终于查知岳谨言跟着刘家戏班走了,正要前去追赶,却被皇帝召进了宫,直言不准他去追岳谨言,他这才知道皇帝找过岳谨言,盛怒之下跟皇帝大吵一架,摔了两个皇帝宝贝的官窑花瓶,甩手出了宫,点了王仲宣的人马,径自去追赶刘家戏班,一路上一想到岳谨言竟然跑了就气得头疼,又吊着一颗心,也不顾天降暴雨,只顾往前赶,却是苦了王仲宣等一干人马。
好在天雨路滑,戏班子走得慢,他们追了半天便追上了。看见岳谨言安好,庆王的心放下来了,那怒气便升上去,满心只想着要好好惩戒岳谨言一番,当下把岳谨言揪到房里,二话不说,翻过来就打。他正在火头上,下手甚重,啪啪几下,岳谨言被打得泪花飞溅,哭叫道:“四哥,我不敢了,你饶了我罢。”
庆王恨声道:“你这个小笨蛋!真真是气死我了!”又打了两下,这才放了手,岳谨言一骨碌跌到地上,爬到墙角抱着头哭。庆王见了岳谨言这样,心一下子软了,暗恨自己下手太重,过去蹲下身道:“好罢,我不打你了,你也莫哭了。”
岳谨言把脸埋在膝上,只是不抬头,肩膀抽动,哭声几不可闻,显是拼命忍着。庆王的心一下子绞了起来,抱着岳谨言低声道:“言儿,你莫哭了,我心里难受得很。”声音也哽咽起来。
岳谨言慢慢止了哭泣,仍是埋着脸,小声说道:“四哥,对不起。”庆王叹口气道:“言儿,你为什么要走,是皇上逼你的么?”
岳谨言摇头不语,庆王把他的脸使劲抬起来,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掏出手巾帮他擦拭,边擦边恨道:“脏死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小笨蛋。”
岳谨言听了这话,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庆王轻声喝道:“不许哭!”岳谨言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使劲吸着鼻子不敢让它们掉下来,庆王扔了手巾,吻上岳谨言的眼睛,叹道:“言儿,你怎么这么笨啊,不就是你只能活五年了么,你跑什么啊。”
岳谨言惊得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四哥你,你,你知道?”
庆王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事,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一直不提而已,谁曾想却成了皇兄逼你的手段。”舔着岳谨言眼角的泪水,说道:“咸的。”
岳谨言觉得庆王温软的舌尖在自己脸上游移,若在平时早已红了脸了,现下却顾不得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四哥知道了!”突然气短心促起来,胆怯得不行,张大眼睛看着庆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庆王看他这样,正想说话,小二在门外喊道:“客官,热水好了,要现在送进来么?”
庆王应了一声,把岳谨言抱到床边坐着,过去开了门,两个杂役抬了热水和浴桶进来,放在地上,庆王拿出两锭碎银来打赏了二人,那两人千恩万谢的去了。庆王试了试水温,过来见岳谨言还是呆呆的,知他还没转过弯来,也不多说,把岳谨言衣服脱了,见岳谨言的屁股红肿一片,眼皮跳了一跳,轻轻放岳谨言在桶里,自己也脱了衣服跨进去。那浴桶甚大,足以容下两个人,只是水一下子漫出来,湿了一片地。
庆王拿起浴巾帮岳谨言擦背,边擦边问道:“言儿,舒服么?”岳谨言随口应了一声,庆王见他还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笑着把他猛拉到自己怀里,说道:“言儿,你不专心,敷衍我呢。”
岳谨言被拉得一下子撞进庆王怀里,把耳朵贴在庆王胸膛上,听着庆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小声道:“四哥,我知道我错了。”
庆王拿浴巾往岳谨言身上撩水,淡淡地道:“你哪里错了?”
岳谨言说道:“皇上说,四哥你很喜欢我,我要是死了,你也会跟我一起死,我不想让你死,所以跑了。可是这几天我晓得了,比死更难过的,是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因为我每天都睡不着,心口也疼,比刺髓还难过。”他伸手去抚摸庆王的脸,低低地说道:“四哥,你想我么?”
庆王看了岳谨言一会,点点头道:“想。”抱紧岳谨言道:“我已经快发疯了,害怕是不是什么人又把你绑了去,一闭眼就看见你浑身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岳谨言感觉有水珠滴在自己的肩上,轻声唤道:“四哥?”
庆王闷声说道:“别管我,让我抱一会。”过了许久,岳谨言动了动,马上被庆王勒紧了,岳谨言小声道:“四哥,水凉了。”
庆王道:“不管它。”抱着岳谨言不放,头搁在岳谨言肩上,闭着眼睛,一脸安逸。又过了一阵子,岳谨言又叫了声:“四哥。”
庆王哼道:“又怎么了?”岳谨言牙齿打着战,颤声道:“我冷。”
庆王一下子睁开眼,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岳谨言从桶里捞了出来,擦干了塞进被窝里,看岳谨言冷得瑟瑟发抖,自己也擦干了钻进被里,一边帮他揉搓手脚一边狠狠地说道:“你怎的不早说?”
岳谨言呵呵笑,把头扎进庆王怀里,庆王看着胸前的一颗脑袋,轻笑道:“可惜你屁股肿了,不然咱们可以来做点事来暖和暖和。”不意外地看见岳谨言的耳朵红了,嘴角扬起,正在努力地帮岳谨言搓着手脚,突然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其实,也不是很疼...”庆王一听,不由大乐,翻身把岳谨言压在身下,一口吻了下去,笑道:“好罢,那咱们来暖暖身罢。”
月上中天时岳谨言终于吃上了晚饭,他的屁股肿得厉害,只能趴在床上,庆王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拿筷子卷了面送进他嘴里,又一勺一勺喂他喝汤,边喂边道:“言儿,疼得厉害么?都怪我,停不下来,让你受累了。”岳谨言大窘,使劲瞪着庆王,却被庆王笑眯眯地亲了一口,觉得很是泄气,咽了一口汤,问道:“四哥,咱们哪天回去?”
庆王道:“咱们不回去了。”岳谨言“咦”了一声,诧异地看着庆王,庆王道:“等你屁股好了,咱们就往南走,不回那劳什子京城了。”
岳谨言问道:“那皇上不会找你么?”庆王一听皇上就来了气,冷笑道:“我原先还说把事情交待完了再走,现在既然他不仁,我便不义了,让他自己着急去罢。”
岳谨言道:“可是慎行还在京城。”庆王道:“你放心,丁力自会照应他。再说他也是个大人了,你也不能一辈子护着他啊,你跑出来的时候不也没带他么。”心中暗道:“我可不想带着这个碍事的家伙。”
岳谨言道:“我出来的时候没带着他是因为四哥你会照顾他啊。可是现在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无,吴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庆王见他甚是坚定,叹口气道:“好罢,那咱们就回去一趟罢。”
岳谨言歇了两天,虽没好全,却是挂念着陆慎行,等不及要回京城去,庆王拗不过他,雇了辆马车,自己在车上抱着岳谨言,让踏云自己跟着车走。好在路程不远,走了一天就到了京郊,庆王却没让岳谨言进城,而是把他送到了天水别院,自己去把陆慎行带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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