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梦成城————落花满架
落花满架  发于:200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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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自己怀里时时揣着紫玉膏还是十分有用的。秦暮苔睁着眼看着慢慢透蓝的天空:说起来,这几天来血光之灾时时伴随着自己,可惜此时自己的岁数似乎并不逢九,为何又这么多劫难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有脚步声传来,秦暮苔轻轻转头,看到了让自己安心的身影:
还好,不是追兵。
斛律芮怀里不知道抱了些什么东西,见他醒了,朝他一笑:“好些了么?”
他盘脚在秦暮苔面前坐下,把怀里的东西摊到地上,秦暮苔才看清那原来是些青黄的果子。斛律芮歉意道:“此时生火只怕不便,只能找些野果充饥。”
秦暮苔望向天空:“无所谓,反正此刻吃什么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又因为失血太多的关系,所以说话中气也很不足,才说了两句居然就咳嗽起来。
他很有些懊恼,刚才试着动动手脚都觉得软弱无力,简直就像是生在别人身上一样。再加上此刻说句话就咳嗽,弱到连自己都羞愧的地步。这样想着,秦暮苔努力扭过头,不去看那个虽然有几分狼狈,好歹还能被称之为大侠的斛律芮。

齿间忽然一冰,他冷不防受了一惊,居然叫了出来,定睛一看,是个黄黄的果子。斛律芮把那东西递到了他嘴边,然后因为吓到了他而大声笑了起来。
秦暮苔冷冷瞥了他一眼,就想伸手接过,结果却忘了自己此时甚至举不起手来。斛律芮看在眼中,又把果子收了回去,结果再度招来某人的冷眼。
秦暮苔直至此时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算起来,除了之前在小晴那边喝到的一碗薄菜粥外,自己已经那么长时间粒米未尽。再加上之前的一场豪斗,的确也该饿了。
可是不管如何,为什么要在斛律芮面前发出咕碌咕碌的声音呢?
结果导致秦暮苔刚翻好白眼,就不争气地红了脸。
斛律芮只作没看到,从靴子处抛出一把小匕首,将那果子切成几块小块,然后一块块送至秦暮苔嘴边,秦暮苔虽然深深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丢脸,到底也没法子,只能含恨忍痛一块一块慢慢嚼着吞落肚里……肚子叫得更凶了。

斛律芮忍不住轻轻笑了,这回招来的冷眼是实打实,他一时被冷眼禁住了笑,结果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把脸转向一边:再笑,眼前这人或许耳根子都要红了。

等喂完秦暮苔,斛律芮自己又吃了两个,这才把手臂上的箭伤又包扎了一遍:大约是去寻食物时因为用力又挣破了伤口,结果再度流血不止。秦暮苔忍不住低低道:“紫玉膏呢?为什么不挫?”伸手慢慢从怀里掏出那个瓷盒。结果斛律芮看也不看,把那盒子又塞回秦暮苔怀里。秦暮苔忍不住竖起了眉:“你道受伤很好玩么?”

斛律芮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说道:“你的伤比我重,药快不够了。”
秦暮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要挣扎着爬起来把那盒子塞回到某个白痴手里,斛律芮只是轻轻一按,他又躺平在草地上动弹不得了。
然后天空被遮住了,斛律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臂:“你有空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的伤口吧。你且睡一会儿,等到天亮了我会叫你,到时再赶路,你需要体力。”
秦暮苔看了看身边那匹笨马,心道比起我来,这匹马儿更需要补充体力。
正想着,马儿打了个响鼻,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果子,居然一径地转过头来舔着果子,顺便舔了舔躺在地上的某人的脸。
秦暮苔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过去:这绝对比小晴手里那碗乱七八糟的粥更可怕——他居然被一只畜生舔了?!!
斛律芮却似很高兴的样子,摸了摸马的鬃毛,然后拍了拍马脖子。等到马儿踱开,他居然大大咧咧地躺了下来,就躺在秦暮苔的一臂之隔。
秦暮苔老大不自在,正要往旁边缩时,听到对方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天真是蓝啊……”
秦暮苔的动作止住了:是啊,天真是蓝啊……
两人同时感叹,而一齐升上来的念头是:总算又看到蓝天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秦暮苔与燕阳交了手。不知道是不是顾虑到自己是带伤之身,燕阳始终未动真气
,所以两人过招,只见拳掌来去,花俏好看,却不见性命之忧。那燕阳几次三番被秦暮苔的擒拿架住,终于气结,一声大喝之后,劈掌而出。秦暮苔还不待避过,就被斛律芮一掌推开,由他来接过。那燕阳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自然是被斛律芮轻松拿下。可恨这斛律芮接掌就接掌罢,偏偏要冷冷嗤的一笑,轻看之意不在话下。结果那燕阳脸如紫气东来,手掌放下,居然做了个极为孩子气的动作:踱脚,然后走人。

秦暮苔虽然被斛律芮推开,到底还是被那两人的拳锋波及,一时间气血翻腾,几欲呕吐,才刚抚胸,就看到聂麟远远退开。他心中一凛,见之前的那一圈人已围成一个圆圈,乌金闪闪,却是各各手中握了把小箭。

斛律芮的脸色同时一暗,来不及细想,便脱了外套,刚刚握在手中,就听到响箭声如密雨而来,然后是钉钉铛铛的声音:秦暮苔挑起了刚才自己扔掉的那柄剑,挽出密密剑花,抵挡那些小箭。

聂麟的手下箭法极准,正对着两人射,上下盘全不放过。秦暮苔毕竟受伤,气力未复,那剑花耍得虽然漂亮,却也只把那些箭头拨偏而已。一时间两人身前地上全都插满了小小的黑色箭支。直到斛律芮操起那身外套抡起圆圈,才护得两人周全。

然后,谁都知道,这样的笨办法根本无法持久。
可惜,如要脱离斛律芮的这身衣服,就要面对被扎成刺猬的可能。何况两人都发现,聂麟手下使的弓箭乃是机簧弩,三支联发,如同狂风扑面,竟没有缝隙。
难道坐以待毙?秦暮苔牙一咬,心道总是要拼一场,于是握紧剑就是密密一阵乱舞,就要抢身出去……
然后,他听到一声惨叫。
两人一愣,斛律芮立刻看到原来是自己那个部下不知何时抢到场中,扑在一个箭手身上,那箭手手一滑,三支箭弩直直射入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挣扎着摸出寒光短刀,居然手刃了那箭手。

斛律芮的眼变得冰冷,握住秦暮苔的手,便朝那突现的空隙抢去。身周的箭手一时情急,那箭又纷纷追着两人脚步而来。斛律芮冷笑,一抡衣裳,那些小箭全往离自己最近的箭手而去。一时间场内混乱,就听到聂麟的大叫:“停弓!用剑!”他原本以为此次算是十拿九稳,所以站在小径尽头看热闹,等到瞧见不妥,到底是晚了一拍,那两人已经抢出了包围圈。

秦暮苔心中咚咚直跳,血腥气就在口中,只觉得一阵晕眩,可是斛律芮的大掌牢牢握着他的,用力之巨几乎快把他手骨捏碎。身前一阵乱呼,大约是闻声而来的聂麟手下被斛律芮伤到,此时斛律芮手里已经握着早先使的皮鞭,一时如入无人之境。只因他身形快,此时又是发力逃命,自然不留余力。只有秦暮苔透过那一方手掌,能感觉到对方的血脉沸腾,以及心跳剧烈的涌动。

忽然,耳边呼啸风声,秦暮苔不及细想,伸掌去拨,掌心一阵剧痛,是一支箭。
那箭的声势只是一缓,依然穿掌而来,秦暮苔的肩头随后感到了疼痛。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不是心脏……
第二个念头是:好倒霉……
第三个念头是:一定是赤绫君……
三个念头之后,他就晕了过去。


24

等到秦暮苔被那匹笨马再度舔醒时,发现身边的人居然睡着了。天空很蓝,身边有草上飞着绿色翅膀的小虫,秦暮苔转过头时,发现正对着一只灰色的蛾子。
一虫一人相对注视很久后,蛾子慢悠悠飞走了,然后秦暮苔才能够反应过来,猛地坐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的衣服。
所以当斛律芮警醒时,就看到秦暮苔一脸惊恐状地瞪着草地某角。他耙了耙头发,环视四周。
其实倒用不着这个多余的动作,即使睡下了,斛律芮仍可以在人们靠近身周前警觉。习武者耳目聪灵,斛律芮尤甚。
如果没有人,那秦暮苔干嘛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拍了拍秦暮苔的肩,懒懒问道:“秦兄?”
秦暮苔猛地回过脸,等到看到斛律芮半带询问的眼神时,居然奇异地羞赧了一下,可惜稍瞬即逝,若不是斛律芮一直注意着,可能会错失了这一幕。
秦暮苔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说不出那是因为看到了一只灰蛾……
所以他只是撸了撸头发,把那些草屑掸除,然后慢悠悠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噩梦。”
斛律芮又看了他一眼后,爬起身来环顾四面。那匹马儿早在秦暮苔惊坐起时小跑开,用着警惕的眼光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秦暮苔也慢慢爬起身来,一时忘了伤口,手一撑地,一阵刺痛。斛律芮闻声慢慢走来,握住他的手掌,看着又有些血濡出来的伤口,皱了皱眉头:“那箭是加了血槽的,只怕好起来极慢。再加上你身体不好,有得你受了。好在当时居然没重伤筋骨,不然连右手都得废。”

说完,他沉下脸瞪着秦暮苔:“当时怎么伸手去挡?你也算在江湖中闯荡多年,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他犹记得当时箭风传来,本能地转头时,看到的居然是秦暮苔瞬间露出死气的脸。然后是某人不争气地晕倒,凑过来的身体。

算起来认识不过一夜,这家伙居然用身体为他挡箭。即使斛律芮这般铁石心肠的男人,也难免有丝丝的感动。
只是他并不知道,秦暮苔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能够拨开箭支才伸的手。直到箭穿透了手掌,他才确定了一事:原来失去内力之后自己真的弱了不只一个档次……再加之那箭真的是聂麟所射,自然不容小觑。

结果阴差阳错之间,秦暮苔成了斛律芮的救命恩人,倒也算是一段孽缘的开始。
秦暮苔咬着牙翻看着自己的手,试图握紧手指,理所当然地惹来再一阵的痛楚。然后身边某人凶巴巴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想真的废掉么?若是不要,我直接砍掉便是。”

秦暮苔慢慢摇了摇头。
斛律芮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一紧:难道真的是因为受了手掌,刺激太深?他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这里就是应天坝,再等片刻,若是依然无人到来,我们便先走吧。你放心,我一定找大夫把你的手治好。”说完,停了停,说道,“秦兄,你是剑客,自然对手掌爱护得紧,不过这事急不来……”

话说到一半,就瞅见秦暮苔黑亮的眼睛瞥着他,然后对方慢慢皱起了眉头。斛律芮一怔:“我有什么说得不对么?”
秦暮苔考虑了一下,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要打断某人的歉疚:其实他的左手剑也不错……
秦家的剑法本是家传,到他少时,一时性起胡乱凑过一套剑招,虽然使得纯熟,不过少有人知。因为等到把剑招的所有招式想全补美时,已经不太有人敢向他挑战了。
刚才握掌,他已经知道伤势。虽然伤口必定看来严重,只要不伤筋骨,想必不会影响很多。对于此,他倒是不急的。
然后秦暮苔皱了皱眉头:难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爱剑?平常的剑客在手掌受伤后不是要哭天抢地表示痛苦么?为什么他一开始发现自己受伤,居然还能很安心地继续睡觉呢?

在一片蓝天底下,秦暮苔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可怜斛律芮,再度确定,手掌受伤对于秦暮苔的打击真的蛮大。过了许久他居然也不吭声,只是低头看着伤处。
这一刻,他难能可贵地升上浓浓歉疚。

等到太阳渐升,果然再没有人到这应天坝,斛律芮一到时辰立刻拉着秦暮苔上马,心中也知部下大概就是凶多吉少了,心中痛楚,但表面安然,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秦暮苔看出他的心事,也不声响。

结果马儿不卖账:或许是因为之前疾驰的关系,那马一路上尽显疲态。上得马后,过不了多久就慢了脚步。看看没得法,斛律芮居然下了马,速度自然慢了许多。只是秦暮苔留意到,斛律芮专找些古里古怪的道路。

虽然很有些疑惑为什么竟没有追兵,秦暮苔却也没问,只任着斛律芮牵了马一路行去。
到了午间,秦暮苔仰头看着漫天照耀下来的炙烈日光,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这一路,斛律芮都没有说什么话,好像心事重重似的。秦暮苔自然也没有出声,结果几个时辰下来,两人竟然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此时,秦暮苔才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才刚张了张嘴,才发现嘴唇似乎有些龟裂,一张口时居然微痛,然后秦暮苔的身体晃了晃,手臂一紧,低头时看到了斛律芮担心的眼睛。

太可恶了!骑马的居然比走路的先倒!
秦暮苔却不知道,此时他的脸白得可怕,斛律芮见他只有眼睛闪亮,唇间因为干裂而有着血丝,忽然起了不舍。
想来这人在家时一定是大少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吧。
这样想着,他翻身上马,扶住秦暮苔微晃的身体。
结果对方无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一仰,靠进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斛律芮有些着急,握着他的脉门,好在脉息还算平稳。他虽不通歧黄,不过估计大概是怀里这家伙累惨了。这样想着,他有些着急,一夹马肚子。
好在马儿这次买账,居然小跑起来。

秦暮苔很快就醒了,微微仰头,唇边一软,抬起头就看到斛律芮惊讶的眼睛。
然后,奇迹般地,斛律芮居然似乎有点脸红。秦暮苔才发觉自己刚才似乎是亲到了斛律芮的脸,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努力直起身时,他轻轻咳了一下,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了好几骑。秦暮苔手反射性地一抓,结果抓到了斛律芮的胳臂。斛律芮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没事,是牧民。”
秦暮苔转眼望去,才见到身边那几骑是些青年,有个青年见他转头,抱以憨厚的一笑。
“我们在哪里?”
“你需要休息。刚好遇到些游牧族,答应了收留我们一天。休息之后再走吧。”斛律芮简短回答。
秦暮苔点了点头,默许了对方的决定。
斛律芮微笑,自从昨夜之后,秦暮苔温驯了许多。
他没发现,虽然自己和秦暮苔年纪相差不大,但是言谈思想之间已经把对方看作了弟弟一般。
身边有人说道:“再一会儿就到了,大哥不要急,到了自然有饭菜。”秦暮苔转头,原来是之前冲着自己微笑的青年。那青年又说道,“你这个做弟弟的倒是不错,你大哥很疼你啊。刚遇到时他着急的不得了。没关系,到了我们家就好!”

秦暮苔忍不住脸又是一红,又望了望斛律芮,他倒是笑得很是轻松:“不如我们结成异性兄弟吧。”
秦暮苔“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斛律芮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我虽然相识才只一天一夜,不过我早佩服你的侠名。昨夜你又省身救我。所谓大恩不言谢,斛律是个粗人,既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是想结交你这个兄弟,以后但有什么需要的,我万死不辞。”

秦暮苔眨巴了两下眼睛,仍然迷茫。
斛律芮皱起了眉头,那样子看来又是凶巴巴:他以为是秦暮苔嫌弃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啥。
秦暮苔回过神来,看清斛律芮的脸色变化,连忙抓住斛律芮的手臂:“我……我只是一时被惊呆了。斛律大哥不嫌弃我,秦暮苔自然欢喜。我仗着秦家的薄名,没有什么建树,让斛律大哥这么看重……我……我”他一时倒说不出什么话来。

秦暮苔不知道,刚才自己晕倒的时候,斛律芮的确是焦急万分:只因为他一时情急,竟然把秦暮苔嘴边血丝看成了是内腑出血,一时生惊,怕自己看走了眼,秦暮苔内伤又加重,那就乖乖不得了了。眼前无医无药,只能看着秦暮苔小命慢慢呜呼哀哉。

那一刻,心中的惶急更深,倒比单人抱着秦暮苔这个废物闯出慕云庄时还要心惊几分。大概是人松驰下来后,考虑的东西更多了。
这才有了他一待秦暮苔醒转,就一时冲动开了这个口。
不过斛律芮话一出口,又转过头来盘算了两下:怎么算也是白捡了中原武林一大势力,这个弟弟倒是不妨结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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