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顾+番外————天行我意
天行我意  发于:200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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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毓文在紫宸宫里足足躺了两天后才被一顶小轿悄悄地抬入韩府中,只因为今晚殷帝得在宫里摆宴庆贺宋临熹平匪有功治地有方。在韩毓文艰难地下了轿后步履蹒跚地挪入葩院的时候,惊讶地望见了吕相忆抚琴这一幅落寞光景,心神一阵恍惚又一阵悱恻。韩毓文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高贵而冰冷的姨母也是用这一种惨烈至极的指法弹出一曲《意难平》。那时,贵为皇后的姨母望着自己的眼神夹杂了太多不能说的情绪,似硬生生地要透过他看到别的什么。突然视角又切换到了东宫,还是太子的刘冉恨恨地瞪着他,甚至将他推入太液池中。再然后,便是母亲哭着抱紧自己不停地在耳边诉说着什么。那是什么时候?韩毓文望着吕相忆无端地就让泪水模糊了面容……民谣有道:韩家并蒂双生花,一为帝王妻,一作侯门妇。只是后来,帝王妻者骤薨,侯门妇者罪斩。

“夫君从宫里回来了吗?梳洗用具已经在房里安置了,需要人服侍么?”

“……”韩毓文背对着吕相忆保持了一种残忍的沉默。

“夫君怎么了?”吕相忆微微蹙眉,起身担忧道。

“不……我没事,先回房歇息了。相忆你自便吧。”韩毓文挣扎了一番,平静地说出最残忍的句子。似刀似戟,直绞心扉,是他,亦是她。

吕相忆望着韩毓文艰难地挪回了房里,带着一丝沉重与无法道明的怨恨,继续在后院中抚琴,弹指一次比一次迅猛,一次比一次不计后果,直至指甲断裂,鲜血迸流才甘方休。只是,眼中依旧无泪,明明如此疼痛,却偏偏无法哭泣。望着那扇门,那扇足足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距离的门——就是她和韩毓文的尴尬境地。

“去死吧!”

吕相忆原本想耗尽力气大吼出来的话语最后仅仅转为了一句无人知道的低喃,一声无人能解的叹息。

同一时间,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台中,殷帝却静默地盯着撩乱破碎间染着红白浊液的锦衾罗衣——这是方才又一次地疯狂交合后留下的最直接的证据。殷帝忍不住地握紧双拳颤栗着,那个人,那个人一直都是这么不可一世吗,连最屈辱的时候都这么内敛的张狂吗?明明看到他痛苦地在呻吟啜泣着,可全身弥漫的隐忍着的张狂不羁却怎么也散不去,盖不住,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勋章。殷帝突然觉得很恨,恨这个人分明就是憎恶着却又收敛着这种憎恶,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到底想把自己怎么样?他的心呢?心在哪?殷帝恨极,只能用男人最野蛮也最直接的手段去死死地折磨韩毓文,逼他恸哭求饶,逼他不能自己。然后,殷帝才会平静下来,慢慢安抚他不住哆嗦的身体。

想到这,殷帝瞬间感到全身脱力般的酸楚,整个人不自觉地瘫软在了镏金的椅子上,嗑得他生疼。霍家的一夜灭门,母后的决然自缢,先帝的突然病逝,最后是他的仓促登基,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殷帝无比落寞地卷缩在小小的椅子里,将脸严严实实地埋在双臂间,一切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左相罗枢玄现在在哪里?”

刘冉最后冷静地发令道,眼神中有着不可解析的明暗相交。

韩毓文一进入房门后就倒在床上睡死了,吕相忆见此摇了摇头,小心而仔细地替韩毓文检查了浑身的伤势,确定都已经清理且上了药后才安心离去。夜半,韩毓文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殷帝坐在床头不禁大惊,起身确认后才知这只是一个梦而已。这时候,韩毓文已经无心再睡了,于是决定起来走走。推开木窗,院中的那一池睡莲便姽婳入目,韩毓文苦笑不论是在霍家还是在皇宫或者罗相府,推窗而见的都是一池莲花,只是不知是他的爱还是她的爱罢了。就这样看了一会儿,韩毓文转身来到书案前,开始铺纸研墨。

“浑身都是伤还在半夜挑灯动笔,你莫不是想再考一次状元?”突然,一道半含怒半调侃的声音入耳,韩毓文却头也未抬似是料到会是谁一般,只淡淡地回道:“你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学宵小翻墙么?”

宋临熹快步上前一瞧,又一把夺过韩毓文刚刚停笔的纸,不禁皱眉讽道:“在诗酒会上一诗不作还嫌不够又犯龙颜一怒,现在弄得浑身是伤却还喜欢半夜起来作诗,你这样很舒服么?”说完就把手中的纸丢回案上,负气找了个椅子坐了。

韩毓文一点也不生气,笑着将刚写好的诗揉了扔到了窗外的莲池里。那纸慢慢浸入水中,渐渐模糊了隽秀的字迹:

观莲

一色重瓣惜婵娟,

中通外直出尘寰。

世人皆道莲无垢,

安知此物泥中烂。

“你半夜浑身酒气地爬墙来我这就是为了说这些的么?”韩毓文侧首笑问:“毓文先要恭喜宋家开始要更上一层楼了。”

宋临熹顶着一张醉醺醺的脸地望着韩毓文,只觉他虽然在笑可这笑却怎么也到不了眼角眉梢:“怕是没那么容易。”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韩毓文接话,宋临熹只得告辞道:“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去了。你……”说到这,宋临熹稍稍顿了顿后,决定还是出口劝道:“你若真觉得累了就跟罗相走吧,总比陷在这乌烟瘴气的泥地里好。”

韩毓文低了头,用阴影遮了自己的神情轻轻道:“都已经一脚陷进去了哪还有什么回头路,何况我还有没做完的事……”声音越说越小直到不可辩认,韩毓文的脑中又响起了曾经那些豪情壮语,以及不久前殷帝用一种缓慢而卑鄙的语气吐出的三个字。韩毓文的呼息开始变得有些沉重与急促,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

宋临熹深深地望了韩毓文一眼,嗫嚅着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一个爽利地转身出了房门。是啊,这尘世欲海之中,有谁能说放就放得下的呢?若是自己怕也未必肯甘心就此收手。宋临熹悠闲地穿梭在弯弯曲曲的回廊中,顺便打开方才从韩毓文手中得来的一封信。信的内容简洁明了,所以宋临熹只是借着月色扫了几眼。这一连串漫不经心的动作令这封可疑的书信透出了一丝温情,仿佛是与闺中女子打情骂俏的私语。片刻后,书信化为了粉末,渐渐浸润在一旁满池的白莲中,最后不可避免地渐渐沉没,消失殆尽。而宋临熹原本洋溢着的温情慢慢淡去,换上了一种缥缈难解的凛冽气质——明日他就是新一任的户部尚书了。

“表哥……”

宋临熹迅速调整了情绪,转身对吕相忆笑道:“啊,是相忆啊,不介意表哥临时起兴走了偏道吧?”

“表哥是来找夫君谈要事的吧,相忆怎会怪罪。”吕相忆也跟着一笑,用一种极其落寞的声音自嘲着。

而宋临熹仿若没有察觉到一般,兀自地接着寒暄道:“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夏夏有孕了。”

吕相忆一怔,嘴角勉力地微微上扬:“真是可喜可贺。”

“母亲也很高兴,说是要入宫去陪陪夏夏。表妹,你跟夏夏是闺中密友,不如一块去了吧。”

“这……”吕相忆一迟疑。

“因为毓文和母亲不和的传闻么?”宋临熹问。

吕相忆隐隐听过一些宫中密闻,有关霍家的,有关罗家的,或是宋家的。吕相忆越想越觉得可怕,直觉这是一段有关宫廷丑陋而野蛮的记忆,一旦跳入其中,便是万劫不复。

“我想,毓文或许很恨我的母亲。”

留下这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宋临熹带着一丝未道明的愉悦,出了韩府大门。

吕相忆依旧维持着笔挺的站姿,神情枯槁地盯着空荡荡的小园里,柳眉里缠绕着无边无垠的倦怠。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种日子呢?明明有路有方向,却偏偏无法迈步向前的绝望!

“呵呵……呵呵……”

吕相忆伸出双臂环抱自己,突然觉得很冷很冷。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可是自己却始终没有勇气伸手。她怕,她很怕自己这一伸手,一开口,就连现在寂寞无声的生活都将灰飞烟灭了。

在这寂寂的夜晚,殷帝颓然坐在崇英殿内的步阶上,而罗枢玄悄悄地迈入殿内恭恭敬敬地跪下道:“陛下——”“太傅不必多礼,还是像儿时那样陪朕坐坐吧……”殷帝有些气弱地打断了罗枢玄的话,以一种凄然的孤独望着殿外寂寥的夜空。罗枢玄安安静静地坐到殷帝下面一层步阶上,目光柔和地对殷帝道:“怎么了?”殷帝像孩子一般下了步阶扑在罗枢玄的腿上,明明白白地问道:“为何太傅决意要辞官?”罗枢玄望着这方才还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大殿,久久不发一语。殷帝不抱任何希望地却依旧执著地再问:“不能留下么?”罗枢玄温柔地对视着殷帝,轻声道:“阿冉,陆眺本就是先帝之时的名相,他会比我做得更好。你拥有了这个皇朝众多的能臣干将来辅佐你治理天下,而我这个太傅已经完成了使命,自然是要离去的。”

“母后因为没有了霍潇则而决然赴死,父皇因为失去了母后也黯然驾崩,现在太傅你是没有了什么才要离开的?不是因为霍夫人,不是因为先帝遗命……”殷帝有些疯狂地扯着罗枢玄的衣袖喊道。

罗枢玄反手抱紧了殷帝平和地回答道:“你明白为什么的,阿冉……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尤其是作为帝王的你。我的辞呈里可以写众多理由,可这最根本的缘由不过是权力二字。”我问你,若我再不选择离开,你会怎么做?罗枢玄最后一句还是化作了几声长叹,因为话若问得如此明白只会寒人心。答案在此时此刻都已经无所谓了。罗枢玄得为自己,为罗家,作出最好的决择。

殷帝一直摇着头,手却攥得死死的。至少现在,我可以有理由软弱,至于明日……明日,作为大殷王朝年青有为的帝王必须冷静地统治这一万里河山;明日,不恭顺于他而一味留恋先帝时期的朝臣都将被一个一个地铲除跺尽;明日,朕慢慢扶植的新一代将臣都得摆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明日,朕——

却还想再见见韩毓文……

11.忆江南

吕相忆跟着引路宫女向宋昭嫒的湘石阁走去,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阳光的照射下抖漏出一片片斑驳的疏影,映得吕相忆的面容阴晴不定。

“郡主万安。”

吕相忆远远地就望见了淮阳郡主正从湘石阁出来,笼着彩衣轻纱,一身珠光亮丽,带着她身为郡主高傲而冷漠的习惯不急不徐地走到吕相忆面前。吕相忆恭顺而疏离地跪着连呼息也是收敛到极微,如此小心只因这高高在上的舅母并不喜欢她甚至是极度地厌恶她,像是在努力逃避一段令人悚怯的记忆一般,所以吕相忆虽然来到了宫中却依旧选择错开与郡主来湘石阁的时间。淮阳郡主稍稍驻了驻足,俯视着这个小心翼翼到有些卑微的外甥女,然后缓步走远了。连一句“平身”都不屑给与她,吕相忆努力控制着自己因羞愤而有些发颤的身体在淮阳郡主彻底离开视线后才继续跟着宫女步入湘石阁。

“姊姊你来得真不巧,母亲才刚出去。
”养在深闺中的宋昭嫒还有些天真烂漫地招呼着吕相忆入内坐下。吕相忆也不介怀,毕竟她与舅母的隔阂并未明朗化,宋昭嫒没有意识到也属正常。宋昭嫒又高兴地给吕相忆端了花茶,吕相忆笑道:“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何必事事亲为,况且我也担当不起。”“姊姊,那你什么时候也怀一个呀?”宋昭嫒听完后脱口而出,笑吟吟地看着吕相忆。吕相忆微微一怔,只觉一股酸意流过心头,但并未窜上眉梢,只是笑着将话岔开了:“真不害臊。”

“姊姊,听说皇上那里又来了好几个男宠。”宋昭嫒有些黯然地说道。自几日前中宫诞下嫡长子以来,这皇宫的所有重心都聚在了椒仪宫里;而今,为了恭贺圣上喜得皇嫡子各地又进贡上了不少妖童嫒女,这样一来愈发衬得湘石阁落寞不已。

娈童?吕相忆的左眼轻轻地跳了跳,她将目光移向遥远的不知名的某处。

此时,殷帝正在紫宸宫里愉悦地享用着新进贡的娈童的绝妙口侍。由于前几日还算顺顺利利地进行了一番朝政交替——准了罗枢玄告老还乡的请奏同时又任命了陆眺为左丞相,紧接着借林昊一事不动声色地肃了肃朝纲,现在又赶上皇宫喜事不断而大赦天下,殷帝难得有了日子清闲的时候。殷帝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在跨间不停地用口腔与舌头讨好他的娈童,直逗得娈童气息紊乱娇喘连连。

“把衣服脱了。”殷帝一边对跨间的娈童下令道,一边脑中回转的却是韩毓文肌理维妙的身体。若是韩毓文也能如此乖巧倒真不错,殷帝开始略略舒服地眯了眼——可惜现在他恐怕是还在十里长亭送恩师吧。殷帝收了收了思绪,盯着已经脱得一干二净的娈童。一番扫射后,殷帝心中有些怅然:虽然皮肤细腻光滑,骨格娇小玲珑,性-器也色泽鲜嫩形状可爱,可不知为何殷帝就是觉得瞧不上眼。

“坐上来。”殷帝再次下令道。

那娈童不敢怠慢地搭上殷帝的肩,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殷帝已然勃-起的性-器慢慢吞入后-庭之中。殷帝舒服地小声哼出了口气,那娈童心里稍稍松了松,开始谄媚地摇摆起了腰肢。殷帝处于极致快感中脑中却清醒地有了一个很饶人的念头。然后,殷帝不自禁地笑了,与其同时,一股热浪也随之一泄而出。发泄完欲望后,殷帝甩手将娈童弃于一边,对闵公公下令道:“速召韩毓文入宫。”

十里长亭望不断,道边柳枝依昔故。

罗枢玄与韩毓文对坐在长亭中,另有香脂姑娘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后便悄悄地退到了别处。此时,师生二人皆是沉默相视,不同的是罗枢玄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而韩毓文则在斟酌如何令罗枢玄开口讲诉父辈那段陈年旧事——他一点也不甘心就此放手。

“芷熏……”

久思之后,罗相语气微颤,神色悲伤地吐出了两个字。韩毓文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没有马上接话而是选择了静静倾听,因为罗枢玄道出口的是他母亲的闺名——韩芷熏,韩家温柔可人的嫡长女。事实上,韩毓文的判断是正确的。此刻,罗枢玄觉得自己终于要再赴江南了,这里的是是非非再也不会给他带来窒息的沉重感了。江南,那有他不得不挥袖抛下的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江南,亦有他唯今念念不忘的心系所在,只为这个,他可以忍受这种布满荆棘与厮杀的生活。

七年前,罗枢玄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江南霍家有儿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六岁能成诗写赋,八岁能抚琴作画,妒煞旁人哉。也是那个时候,霍家因鲁亲王一案而牵连下狱,三族抄斩,九族流放。霍家年仅十二岁的神童虽免于死刑但被贬为奴籍,以赎父罪。也许是先帝有一丝的怜才之心,并没有让霍家唯一的嫡系血脉永世为奴;正因为先帝这个怜才之心,罗枢玄才敢买下霍家神童,并为他脱离贱籍,收为义子;可是,霍成玉不再是霍成玉了,只能以韩毓文而存在了。

“从此以后,霍家便不再是你的霍家,你也不再是霍家的人。记住,你现在叫罗毓文!”

罗枢玄记得当时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那十二岁孩童眼中闪过的一丝哀伤狠戾的神色令人遍体生凉。活着,想要翻身,便只能放弃这个“霍”姓。

“先生,孩儿不姓霍,也不姓罗,”那孩童淡淡地陈述着,就仿佛面对的是别家的不幸:“孩儿姓韩,罗家远房外戚。”没有称义父,只是道先生;亦没有从罗姓,只是固执地选择了母亲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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