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目露恻然，道：「庄主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小秋你别怕。只是……小秋你们可有找到枫殿下？」

小秋撇撇嘴，没好气地道：「哼，怎么没找到？昨晚就找着啦，可结果呢？恩将仇报的中山狼！我师尊这伤就是王子他……枉我还以为他……我早上找过来的时候，他已不见了！我又不能丢下师尊不管，哼，否则我一定要他好看！」

萧燕讶然道：「难道说，枫殿下他……疯了？」

「哼，说他疯还是好听的！」呜，枉那张睑生得那么好看，实际性格简直是鬼畜嘛！真可怕……

小秋愤愤然，忽然他眨眨眼，问道：「对了萧姑娘，你知不知道耶律姑姑为什么肯替我师尊疗伤？」他们不是针锋相对的对手么？有八卦的潜质哦！

「……这个呀，我猜，是因为师父她，多半爱着连庄主吧。」萧燕沉默片刻，忽然面露微笑，缓缓道。

「嗄？」小秋眼神一亮。

劲曝，真是太劲爆了！难怪皇姑殿下总像个幽灵艳鬼一样，魂一般地飘过来飘过去，总在最凑巧的时机出现……

看她对待师尊的态度，那么爱怜横溢地包扎裹伤，又不惜耗费自身内力为他推血过宫……他从没想到皇姑殿下也有这样的女儿情怀啊！

他藏不住心思，忍不住在口中喃喃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下可斗量。风情万种的皇姑竟然这般痴情，而儒雅温和的王子却……呜！

「我也没想到，师父竟会是……这样愚蠢的女人呢！」

忽然，耳边厢传来萧燕阴冷的笑声，小秋一惊抬头，便见到素来娴雅温柔的女子眼中发出冰冷寒光，话音未落已一掌击出！

耶律曼琳霍然转身，却已迟了。萧燕一掌突袭，正拍中她背心要穴！

第十六章　水落石出

萧燕这点功力，换在平时自是不放在耶律曼琳眼中。可此际她正全神贯注替连峥疗伤，全身上下毫无防备，此时只要有外人稍稍打扰以致运功中断，都会使她亏损良多，又何况是这样狠毒不留余地的偷袭？

萧燕一击得手，旋即快速抽身后退。

「哇」的一声，耶律曼琳口中狂喷鲜血，窈窕的身子霎时间委顿在地。她身前的连峥失了支撑，也是摇摇欲坠。小秋全没料到这等变故，当下冲到一边，扶住了连峥。真力激荡之下，昏死的连峥竟渐渐醒转，缓缓睁开眼，目光迷茫。

这时耶律曼琳吐出口中淤血，挣扎着坐起，绝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怒喝道：「小贱人！妳、妳竟敢暗算我！」

萧燕不慌不忙，立在洞门口嫣然一笑：「师父，妳也别怪燕儿绝情……原本，我一点都不想杀妳的。可惜，谁叫妳给了我这个杀妳的大好机会呢？」

耶律曼琳瞪着她，美目几乎瞠裂：「妳……原来，山庄里的那个内奸，是妳！」

虽是午后，山洞中的光线却十分黯淡。萧燕轻轻拊掌出声，洞门外，耶律撒八等人缓缓踱了进来，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她便在众人环伺下，笑靥如花。

耶律曼琳沉默片刻，哑声道：「难怪妳有这么大的胆子，难怪我们原先都猜错了人……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原来内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

众人沉默，却都立着不动，显是承认了合谋的说法。

「怎么，大黟儿都反了不成？」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一点一点地沈了下去。

「错了，师父……」忽然，萧燕出声打断了她。

「或者说，不管是师父妳、枫殿下，还是——」萧燕讥诮的目光扫向奄奄一息的连峥，「这位武功盖世的现任庄主连峥阁下，你们全都错了！」

「妳可以说我们害死了先皇陛下耶律浩天，可是，我可不承认我们是什么所谓的内奸！」

「从来都没有什么内奸……我们是黑山神庇护下的骁勇子民，以契丹血脉为荣，怎会真的有人去做串通女真蛮子的奸细？」她娇笑着。

耶律曼琳紧握双拳，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妳是说……」

「不错，山庄里没有什么内奸。有的，只是一心想振兴昔日大辽荣光的新一辈契丹子孙！

契丹，本意为镔铁，表示坚固。当初太祖可汗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以『辽水名国』，二百多年内大辽兵马挥斥长城内外，何等辉煌强大？汉人和女真人莫不闻风丧瞻。可到了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现大辽昔日的辉煌！」萧燕侃侃而谈。

耶律曼琳冷笑道：「哦？所做的一切？谋害我皇兄？甚至杀了小星？」

「没错，那个金国女刺客是我们放纵着混入山庄的，在明知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右使大人下毒所用的忘忧草，也是我交给他的。所以，先皇陛下耶律浩天，可以算是死在我们的算计之下。

而小星的死是一个意外……她与我在秘道中密谈时恰好遇上枫殿下。虽然那时枫殿下恰好看见石壁上先皇的遗刻，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我却不能肯定他听到多少，只好引他发狂动手，自己趁乱离开。」后面的证词，自有耶律撒八等人替她伪造开脱，却把祸水的源头引到耶律曼琳身上。

「……小星，也是你们的同伙？」耶律曼琳深吸一口气，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发话。

「那是自然，否则她又何必故意带着那只岩鸽去找我，特意让枫殿下发现，导致他们坏疑师父妳呢？」要不是连峥插手，耶律曼琳这内奸的黑锅当时就背定了！

「……为什么？」沉默良久，耶律曼琳一字一顿地问，呛出一口鲜血。为什么连心腹丫鬟小星也会背叛她！

「那是因为，庄中的年轻人，早已忍耐到极限了！」萧燕敛起笑容，恨声道，「无论是沈湎酒色昏庸之极的先皇，在庄中专横跋扈的汉人连峥，还是只想着投奔西辽贪图安逸的妳，我们契丹一族的年轻一辈．全都无法忍受！

我们绝不愿受金国官府的窝囊气，龟缩在穷乡僻壤苟且偷生，也不愿被连峥这等汉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可山庄里的人们安逸太久了，早已忘记了我们契丹子孙该当拥有铁一样的意志和脊梁。

要激发他们的血性，那么就唯有制造一场打破他们自身安逸的危机！」她的双眼闪烁着强烈的光芒，野心的光芒！ 

耶律曼琳恍然道：「这么说，你们除了杀先皇之外，昨日那场大火，还有向金兵通风报信让他们趁乱攻打山庄……这些事，也都是你们干的？」

萧燕微笑道：「没错。先皇死了，山庄上下和女真蛮子的仇恨已经势同水火。再有噶乌法王带着金兵大举攻打山庄，家园被毁，现在山庄里所有契丹族人已团结一心，誓要蓄积力量准备起事，打倒金虏，恢复我大辽昔日荣光！」

「现在，唯一成了障碍的，自然是那些跋扈的汉人。尤其是师父妳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

她一步步走近，清丽的脸庞绽放着温柔的微笑：「师父，燕儿真的不愿杀妳。妳是咱们契丹一族尊贵无比的奥姑大人，咱们复国也需要妳，不管是巫力、武功还是妳的威望……

放弃那个男人，站到咱们这边来吧。燕儿会用最好的伤药给妳疗伤，向妳磕头认罪。只要——

妳放弃那个男人！」

她徐缓道来，语声柔和，眼神中却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光泽。

是了，她姓萧，乃大辽后族的姓氏。自耶律阿保机建辽以来，述律萧氏与世里耶律氏世代通婚，一直沿袭，从未改变。虽然辽国也曾经有过非萧姓的后妃，但太后却都是清一色的萧太后。

而历史上最著名的萧太后，自然就是辽景宗的皇后萧绰。无与伦比的铁血女统帅，辽国刑赏、政务、用兵等，全部取决于她。更在景宗死后，攀交西夏、对抗北宋，订立著名的「澶渊之盟」。

而同为述律萧氏的后裔女子——萧燕，看似清丽秀美、羞怯内向，骨子里流淌着的，仍旧是如同萧绰一般的血脉！

小秋在一边听得胆战心惊，他望望吐血吐到脸色惨白的耶律曼琳，又看看在自己扶持下站都站不稳的连峥。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边毫无胜算，就算皇姑殿下阵前倒戈也是理所当然……呜，不会吧，他一代幸运小子啥时候改走倒霉路线了！

耶律曼琳呛咳着，吐出数口朱红，良久，以手撑地，霍地站了起来。她失血过多，脸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然而，晶亮的明眸没有丝毫失色。

「耶，燕儿，妳说得真好。

我皇兄昏庸好色，本就该死，而且他活着也是痛苦，说不定死了更快活。我嘛，也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贪图享受无心进取，所以只有去西辽这么个不成材的念头。你们都是很有志气的年轻人，觉得我们老一辈无法忍受也是应该的……」她的笑也非常温柔。

随即，她却瞇起了眼，厉声道：「可连峥他又怎会碍了你们的眼？他一心要与完颜亮作对，岂不是与你们目的一致？你们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而小星既是你们的同伴，妳只为害怕泄密就害死了她。妳就不怕夜晚梦见鬼魂来索命？

燕儿，妳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

一大席话说下来，耶律曼琳脸色更白。她微喘口气，接道：「不过，年轻人有野心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惜！」

「我也有我的坚持。」她嫣然一笑，语声虽低微却是斩钉载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让你们伤害我身后的人！」

闻言，连峥抬起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每个人总是为了眼里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那个人，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然而，重伤垂危之躯即便经过推血过宫也依然虚弱得随时都会倒下，很累，很疲惫，很想睡下，哪怕就此长眠不醒。

他空洞地直视着前方，神情漠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倒是小秋哭得满眼泪花，抽泣道：「耶律姑姑……」呜，真是太感动了！这番近乎表白的爱情宣言堪称动人至极啊！

萧燕面色一寒，道：「那师父妳就怪不得我无情了！」手一挥，众人兵刀出鞘。阳光透过洞顶的石缝照进来，反射在明晃晃的刀剑上，肃杀之气充斥天地。

耶律曼琳轻掠云鬓，若无其事道：「谁敢上来？」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黑山神掌管所有生灵的生死，奥姑身为他的人间使者，武功还在其次，巫力却是可怕无比……

萧燕怒火万丈，道：「撒八哥，你上！你的兄长就算不是死在连峥手里，也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你肯甘心么？」

耶律撒八得她挑唆，果然冲了上去，双拳虎虎生风，直击连峥！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冲过去，耶律曼琳纤腰一拧，人已俏生生挡在了他身前。

「我说过，要杀他，除非我死！」纤秀的手掌轻轻拂出，犹如春风吹过，卧律撒八却已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痛得满地打滚。

小秋眼睛亮了：「姑姑妳好厉害！」

「耶，承蒙夸奖。」耶律曼琳转头瞧着他，笑靥如花，「冲着你这张甜嘴，姑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

「耶律姑姑，妳真好……嗄？」

感动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咕咚」一声，皇姑殿下向后就倒。小秋眼疾手快接了个正着，瞠目结舌。

「不是吧？哇，姑姑妳、妳昏了？」呜，惨了，原来你是硬撑的……

萧燕大喜：「还愣着干嘛？大家一起上！」

「嗳，姑姑妳不是吧？才说要保护我们啊，好歹也再撑一会嘛……」小秋拚命摇晃着昏死过去的皇姑殿下。呜，求求妳快醒醒！

「……」就连几乎麻木的连峥也不由在脑门上挂下成排的黑线。

眨眼间几柄兵器已刺到了近前，前后左右封死退路，将三人全包括其中。电光石火之间，连峥身子一偏，双足连环踢出。只听数声轻响，几柄刀剑竟被他踢折了锋刃，明晃晃的剑尖刀锋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萧燕大惊失色：「你你你、你的功夫不是已经废了？」

连峥冷冷看着她，哑声道：「我没练太乙真气之前，也已练了十年功夫。」这是他自昏迷中醒来后首次开口。

昏睡时，过往一生的经历闪电般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掠过，他记起自己在上京城里度过的灰暗童年，他记起那个秋天自己第一次遇见小枫，他记起师父和师丈曾伉俪情深相亲相爱，他还记起，包括耶律曼琳和死去的耶律达在内，大家一起在山庄中度过的最美好的十年光阴……

可是，梦终归要醒。逃避无济于事。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他会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萧燕等人看着他，不由心生战栗。眼前这个黑衣男人，重伤独臂，剩下的一条胳膊也是折了的。可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如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苍白的脸，黑多白少死气沉沉的眸子，紧抿的嘴角边，两条线纹像刀刻一样的深。

他略低着头，脸侧的黥印笼罩在阴影中，异常狰狞：「再敢上来的，死！」

无形威势震慑四周，萧燕忽然很后悔。她怎会以为这个男人重伤在身就可以轻视呢？她还是操之过急了，如果能再忍耐一会儿，趁其不备的话……

可现在后悔，是不是已太迟了？

正在双方对峙的时候，洞门外「登登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留守在门外的侍卫冲进来，叫道：「萧姑娘，不好了！不远处博来嘈杂的人声，看来金兵搜山快搜到这边了！人数还不少！」

双方都是大吃一惊。

片刻，萧燕果断地道：「我们走！」众人扛起受伤的同伴，如潮水般飞快退走。

连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涩然苦笑。

红叶山庄，真的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契丹年轻庄众虽有雄心，但人数太少，何况多年来契丹族人已丧失锐气。他当初拚命收容北五省黑道煞星为麾下，虽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更多的也是为了在对抗金国官府这桩事上增添山庄的实力和提升众人的士气。

可现在，五年辛苦化为乌有，所有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

更何况，小枫也已不再需要他了……

心底倏地一痛，强压下去的重伤顿时发作。眼前一黑，他终于也倒了下去。

「嗄，师尊！」

小秋手快，伸了条胳膊过去揽住了。只是皇姑殿下也还昏着，他「左拥右抱」，不由满脸黑线：「不是吧？我就算再怪力也只能扛一只跑路啊！」

在他苦恼不已时，纷杂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脚步错杂，人声喧哗，来的人数竟还不少。

小秋的手心不由冒出了湿腻的冷汗。

季节递嬗之间，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次年暮春三月。

江北石屏山上的石屏寨，迎来了这半年来第二度的北五省武林大会。

北五省武林强人辈出，高手耆宿数不胜数。然而，石屏寨的寨主，大侠谢晋，向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他多年来担任北五省绿林盟主，率领江北群豪矢志抗金，极有威望。

年前，金主完颜亮南侵野心渐渐显露。北方群豪便于秋末举行了武林大会，推选谢晋的儿子谢啸峰为代盟主，前往临安联络江南的抗金志士，准备戮力一心抵御外敌。然而，虎父犬子这话一点不差，谢啸峰一身武功不俗，但为人实在呆头呆脑。他人到了江南，不但没联络到抗金义士，还被江南群豪误当作金国奸细，闹得灰头土脸回了山寨。 未染小坛bai搬

北五省武林一片哗然。江北群豪中，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的本就大有人在，立刻便有人趋着这个机会提出了重新比武定盟，推举新一任北五省盟主的要求。谢晋与妻子柳芳于是广撒请柬，召开新一轮武林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