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四下群豪不由也安静许多。但更多的人则是打定主意要看看这位容貌秀雅的契丹青年到底有几分真材实料。

周斌道：「得罪了！」长剑挺出，便刺向耶律枫。

胜负只在一瞬间。

人影交错，剑光闪动，两人身形乍合即分。

霎时间，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周斌惊恐地低头，发现自己胁下一多了个血洞，血泉狂喷。这景象太过骇人，他颤抖着手掌去堵伤口，一只左手很快染红了，血却仍然汨汨向外淌。他嘴唇蠕动，满脸不能置信的神情，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霍地仰天栽倒，精钢长剑也仓啷啷跌落台上。

耶律枫直立不动，唇角微翘，似笑非笑。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管金笛，此时正有鲜血从中空的笛身缓缓滴下。一片死寂中，唯有鲜血滴落地上的声响在静夜里回荡，滴答、嘀答……

天地寂寂，山色缥缈。忽有轻风拂过，满山杜鹃似乎都在轻颤摆动，其色炽艳如血，又如跃动的火焰，猎猎燃烧。

高台一侧的柳芳惊得面无人色，良久才颤声道：「连、不，耶律庄主，你、你何故出手如此狠辣？」

她这话出口，震惊过度的群豪这才惊呼骚动起来，死寂般的校场顿时一片喧哗。

正在纷乱之间，突有一名寨内兵丁提着一口皮袋，自山下飞奔而来，在高台前数丈停下，躬身给柳芳行礼，报道：「寨主，不好了！山下、我们在山下找着了……」

柳芳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皮袋，探头一张，饶是她号称女中豪杰，也不由双手一抖，将袋子跌落在地。皮袋摔落地上半张着口，里面的对象一股脑滚了出来。众人抬头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那竟是数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群豪中有眼尖的立刻叫了起来：「这不是留守山下的张大通兄弟？他是太原府名宿，号称拳剑无双，怎地遭此不幸……」

「啊，那是泰山派的史掌门！」

「丐帮的程长老！」

头颅满地乱滚。台下众人争相辨认，均是北五省雄踞一方的掌门名宿。其中却夹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无人知晓身份。但连峥和小秋等凝目望去，却不由变了颜色。原来那正是萧燕。野心勃勃的女子目眦尽裂，死状惊怖。

兵丁道：「禀寨主，这袋子被丢在山下，旁边地上另写了四个血字。」

柳芳问道：「什么字？」

「……叛贼当诛！」此言一出，群豪顿时大哗。

「叛贼……果然是金狗干的！」

「难道完颜亮已调了大军前来围剿山寨？」

「那可如何是好？」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忽而响起一阵笛声，音律悠扬圆润，却毫不费力地将四下喧嚣全压了下去。

众人徇声望去，却见吹笛的正是擂台上的耶律枫。

赤金的笛身上仍残留着血渍，他却浑然不觉。薄唇沾濡了血迹，鲜红如涂朱，更有一缕猩红血线顺着嘴角流到了下颚。肩头上，一条浑身赤金的小蛇昂首吐信，嘶嘶有声

远远近近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鼻翼处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五官轮廓陡然冷硬许多。他举目横视，唇角勾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极致的诡魅妖艳中透出冰冷彻骨的死亡意味。

台下的连峥忽然摒住了呼吸。

眼前的耶律枫，并没有任何神智狂悖的迹象。然而……

邪药师所说的话，真的应验了……

笛声突住，霎时间四下里传来草叶簌簌之声。只见月色凄迷，树影在地，更远处的草丛阴影里，万头攒动，群蛇大至。

群雄虽身怀武艺，瞧见这许多蛇难免也变了脸色。只见四下草丛里怕不有千千万万条毒虫长蛇排成长队蠕蠕而动，向校场中央的高台涌来。除了常见的竹叶青、眼镜蛇与龟壳花之外，连北方罕有的雨伞节、百步金钱豹与赤尾青竹丝等剧毒怪蛇也混在其中，甚至还有过山峰这类巨头长身、异常粗大的巨蟒。校场上万蛇晃头，蜿蜒而前，不免叫人心惊瞻寒。

有些胆小的侠女已哇哇大呕了起来。小秋也觉得头皮麻麻的，转头去看连峥，却见他神色如常。正在庆幸，忽然「咕咚」一声，黑衣男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小秋与陈老大面面相觑，脑门上爬下成排的黑线。

柳芳惊怒交加，喝问道：「耶律庄主，你意欲何为？今日比武定盟，胜者称雄，可不许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耶律枫放下金笛，双眼一翻，淡淡道：「石屏山偌大的基业，谢大侠夫妻占了这么些年，多大的胃口也该知足了。耶律枫不才，想要坐一坐聚义厅里那张虎皮交椅！」言下之意，不仅要夺武林盟主之位，竟还要把谢晋夫妻的石屏山基业据为己有。

柳芳还未说话，二寨主宋雷已气得浑身颤抖，叫道：「好哇，契丹胡拘，原来你想霸占咱们石屏山的基业！嘿，二更鼓已敲过，难怪你在做梦！」

忽然他眼前红影一闪，连对方相貌也未看清，便觉心口剧痛。他缓缓低下头，瞧见贯胸而入的金笛，以及顺着笛身气孔波波溢出的腥膻液体，触目惊心的红。

艰难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俊秀青年冷酷至极的笑容。「砰」的一声，耶律枫抬脚踹出，将他粗壮的身体踢飞出去，手中金笛拔出，凄厉的血柱如箭喷射。

「是不是做梦，试试就知道了！」他冷冷道，身形疾闪，瞬息之间又掠回了擂台。

宋雷的亲朋属下一时悲愤欲狂：「你这魔头！」刀剑齐举一起朝高台上冲了过去。

金铁交击，血雨腥风。之后，是短促而尖亢的惨叫，一声又一声。

「还有哪个要上来？」摇曳火光中，耶律枫撕下一块前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金笛。他脚边横尸遍地，偏偏娟秀脸庞上笑容未敛，笛身赤金光芒映入眼瞳中，璀璨而冷冽。

这时山下突然升起数枚流星烟火，在半空爆开，照得四下里明亮之极，正是官府兵马集结的标志。群豪又惊又怒，大叫道：「不好！果然是官兵来了！」

与此同时，红叶山庄的看棚里，数十名灰衣汉子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最后走出一名身着锦袍的高大男人。火把下看得分明，其人高鼻深目，相貌威武。

这时已有人叫了起来：「东京留守完颜乌禄！」

完颜乌禄乃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完颜宗辅之子。他出身宗室显贵无比，又是现任的东京留守，封号曹国公，可说是金国第一等的高官贵胄。

他亲自现身，显然表明官府的围剿大军已到了。

台下的角落里，小秋扑在连峥身上，急得满头大汗：「师尊啊，有没有搞错？你这时候昏了不是添乱？快醒过来啊，大事不妙啦！」

陈老大一脸黑线：「……你再掐他脖子就真醒不了啦。」

混乱之际，柳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金国的官老爷，怎会来咱们这家小小山寨？」

完颜乌禄上了高台，大笑道：「本官听说北五省的江湖好汉在石屏山比武定盟，故来凑凑热闹。皇上生平最是喜爱英雄豪杰，特地交代本官，如有出众的好汉愿归顺朝廷。爵位赏赐都少不了他的！」

台下群豪顿时唾骂不已。

有人粗声道：「老子生平最不耐烦当人家的奴才，更别说金狗的奴才！」

完颜乌禄也不着恼，目光四下逡巡，微笑道：「人各有志，本官绝不勉强。如此便请无意的朋友下山去好了！」

只是四下里蛇虫蠕蠕而动，把偌大一个校场围得水泄不通，山脚下更有金国大军集结而来，要想走又谈何容易？

柳芳注视着负手而立的耶律枫，森然道：「耶律庄主，你是契丹人，红叶山庄与金国更有毁家灭国之恨。我们石屏寨以礼相待，好意请你来共商大事。你为何引狼入室、助纣为虐？」

只听人丛中也有人喝道：「耶律枫你忘了自己是契丹子孙么？咱们大辽可是被女真鞑子灭了的！先皇也是死于金虏之手。你怎能把父丧国仇都忘了，去替金国狗官卖命！为人子者，不能替生身之父报仇，简直猪狗不如！」原来，那人正是随连峥一行上山的阿粘达，红叶山庄的旧人。他性子粗豪，骂声也格外宏亮。

耶律枫卓立于台上，微一抬足踏住了脚边的一颗头颅。小秋和陈老大瞧得分明，正是萧燕的首级。

红衣青年冷厉一笑，道：「耶律枫就是耶律枫，这世上，唯我孤身一人。父母亲眷，皆是陌路！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

小秋忍不住轻声嘀咕道：「嗄，有没有搞错，连父母亲眷都不要了？王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时身边一阵细微响动，转头瞧去，却是连峥已醒了。他睁开双眼，呆呆望向台上。

阿粘达悍不畏死，张口大骂道：「连父母都不认了，你简直丧心病狂！」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耶律枫脚一抬，倏地踢出。脚下那颗人头风驰电掣般激飞出去，「砰」的一声，正与阿粘达的脑袋撞个正着。

令人心胆俱寒的惨叫，在剎那间，激荡着每个人的耳鼓。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血肉残骸凄惨地进飞于半空中，两颗脑袋均撞了个四分五裂。留下无头的尸体犹自在原地挺立不倒。过了片刻，方才轰然倒地。

群豪骇极，全数呆立，四周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可听得清清楚楚。

良久，北少林的高僧道容方丈步众而出，合什道：「善哉善哉！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你未免——」

「这里谁没杀过人？」耶律枫嗤笑一声，冷冷打断他。

道容方丈一时语塞，原来他也是出身绿林，中年后才看破红尘出家。其余那些黑道悍匪绿林枭霸，更不用说，哪个手上没数十条人命？

「……就算如此，施主出手也不该如此狠毒。」隔了半晌，他勉强道。

「杀人就是杀人，怎么死都一样。难道死人还有知觉不成？」红衣青年抬眼逡巡，冰冷目光所及之处，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破空而来。他脚下，血流成河，尸骸累累。

阿粘达为人率直，与陈老人一帮属下交好。见他惨死，耶律枫又如此张狂，众人群情激愤。当下十数人齐齐纵身掠上擂台，乱刀斩下。

「大伙儿一块上！宰了这魔头！」

陈老大阻拦不及，只得掩面不忍再看。

耶律枫头也不抬，横臂扫出，雄浑罡风割肤生痛。

「轰」！

巨大闷响声中，断肢残臂横飞，洒下了满空血雨。

小秋站在擂台之下，细密血珠兜头而下，溅了他一脸。白玉般的面庞染上点点猩红，腥膻气味闻之欲呕，一切就像一个血腥恐怖的噩梦。他无法置信。

转过头，他看着连峥：「师尊，那个到底是谁？那不会是王子对不对？我们搞错人了对不对？」山庄内奸既然是萧燕那伙人，王子和师尊的误会就应该解开了吧？即便再退一步，两人的过往龃龉不能全然忘怀……王子他，也不至于会变成这种样子啊！

连峥静静注视着台上的耶律枫，一时间心如刀割。

……这样无情冷冽的青年，他并不陌生。

那是憎恨着他的耶律枫。［论坛］

——不，应该说，那是憎恨着这世上所有人的耶律枫！

他从没料到，自小总是眉眼含笑的小枫，心底深处竞蕴藏着这么深重的怨愤……那是愤世嫉俗的狂妄，是对整个世间的仇恨，是报复世上所有人的暗黑野望！

道容方丈面色惨白，喃喃道：「罪过罪过！施主你犯下如此杀孽，难道不怕来世果报？」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未qq染小坛搬

前行数步，耶律枫横笛就唇，声线低沉，长吟道。

高亢激扬的笛声再度响起，声凝一线，抑扬顿挫，仿佛可直直穿透人心。肩头上的黄金蛇王闻声而动，晃动着赤金色的头颅，蛇信伸缩，浑浊双眼射出猩红的光芒。

四下里群蛇宛如细浪般向前涌动，再度逼近校场。

完颜鸟禄拊掌赞道：「好个雄中雄！耶律兄弟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吾皇得此臂助，何愁大事不成！」

他负手立起，缓缓横视四周，道：「诸位，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还要顽抗到何时？」

「本官可以允诺，耶律兄弟做了你们的盟主之后，本朝决不再派兵与你们为难，官兵跟强盗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有愿意出仕做官的，更是不会亏待。」

「否则的话，就休怪本官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他身后那些灰衣侍卫，均以红叶山庄的庄众名义上山，实则都是金国宫廷百里挑一的大内高手。众人举起手中兵刀，高呼道：「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吼声如雷，与山下隐约传来的高呼酣斗声遥相呼应。

——显然，山下的官兵也开始进攻了。

山下鼓声隆隆，山上群豪的心也跟着惴惴不安。北五省有头有脸的高手几乎都在校场中，就算官兵来袭，群蛇助阵，他们也未必怕了。只是随他们赴会的还有许多未进弟子，功夫低微，混战之中决计无法全身而退。更别说谢晋夫妻在此安窑立寨，寨内还有大批不会武艺的妇孺。

当此危境，最好的法子就是擒贼先擒王，捉了完颜乌禄要挟退兵。可是耶律枫武功盖世，出手狠辣残毒，又有群蛇助阵。有他坐镇在此，要捉完颜乌禄便成了痴心妄想。

无计可之下，众人眼望高台上的耶律枫，咬牙切齿。

「哦哟哟！好个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本药师年纪大了，可真经不起吓唬。」忽然，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昏黄月光映照下，山崖上立着一头高大的白鹿，头上的枝角如一丛珊瑚，晶莹而美丽，口中衔着香花。鹿身上横坐着一个青年，黑衣玄裳，面貌清俊。他一手托腮，笑容可掬，一双月牙细眼几乎瞇成了缝。只是他口吻虽老气横秋，瞧来却不过二十上下，贼忒兮兮的神态更是显得痞气十足。

小秋大喜：「哇！无良大夫来啦！」

来者正是世外五绝中的不死不救邪药师，李思南！

第十八章　惊心动魄

小秋虽知李思南人在石屏山上，却更知他生性古怪，就算别人死在他面前也未必肯伸手救上一救。此刻石屏山被围，群雄危弹，他却及时现身，实称得上是雪中送炭。

可校场中人却大多不认识他，纷纷交头接耳道：「这人是谁？那只白鹿……难道是——」

完颜乌禄瞳孔收缩，颤声道：「高——」

「哎呀，这不是小乌禄么？」李思南笑嘻嘻地开口，截断他的话，「怎么？不认识药师我了？」

完颜乌禄顿住，须臾，躬身道：「药师前辈，有礼了！」

李思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小乌禄哪，可否看在药师的薄面带着那帮蛇子蛇孙下山去？我在山洞里睡得正香，硬是被你扰了清梦哪。」

完颜乌禄顿时面有难色。

耶律枫微微蹙眉，忽然跳下擂台，径自穿过蛇阵，向前走去。群雄灼灼注视中，只见红衣青年缓步而行，所过之处群蛇纷纷让道，蔚为奇观。

李思南含笑注视他一路行来，然自若道：「血池地狱，孤身独行，好个心狠手辣的一代凶星。——更难得的是，还是位美人！哎呀，药师我真是艳福不浅。」

耶律枫立于崖下，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右手却暗暗握紧了金笛。

李思南似是吓了一跳，摆手道：「哦哟哟，开个玩笑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吧？」他跨下白鹿脊背，摸摸鹿角示意它离开，自己则一纵身自崖上跃了下来。淡淡月光下只见他衣袂飘飞，翩然欲举，姿势便如一只通身黑色的大鸟，无比美妙潇洒。

柳芳目光闪动，抢上前裣衽为礼道：「尊驾就是世外五绝中的药师前辈吧？柳芳这厢有礼了！」

群豪本就在疑惑，此刻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四下里顿时一片欢腾。

李思南撇撇嘴，居然举起手臂向校场众人挥动致意，团团打转，笑容可掬。

「诸位好！」他喊道。

「药师前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