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明————三水七树
三水七树  发于:2009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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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亲王撇撇嘴,叹了口气,“哎,陛下这等风流人物竟如此没有情趣,可惜。”

  说毕,翼亲王直起身来掸掸衣服,倒还规矩了起来,背着手,神情肃然。

  “依陛下信里所言,小王遣人多处查探,发现安北府确实私养了一队精兵,一批死士,人数不多但个个精状。如此看来,桂王显然不是起兵之用而是要行刺啊!”

  “哼,以安北府之兵力,即便起兵也根本不可能攻至京都;若说那一队精兵,也不可能潜至皇城而令朕不知不觉;唯一有用的只有那些死士,只是,即便朕无用到死其刀下,满朝的文臣武将有岂能让桂王如意登基麽?”

  “陛下的意思是,其中定然还另有玄机?”

  “不错。不过,如果不把这关键之处疏通便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极有可能反被对方钳制……”

  翼亲王点点头。

  “亲王可有其他发现麽?”

  翼亲王沈思片刻说道:“说起来,倒是有一件事,不知是否要紧?”

  “你讲。”

  “桂王死士中,似有多名突厥人……”

  翼亲王的话,无非就是讲桂王与突厥勾结。可这话不是能轻易讲的。

  天朝、突厥、回曷三国彼此为邻,天朝国力最强,突厥次之,回曷最末。天朝之西域,突厥偶有犯之,目前仍尚属平和;突厥与回曷,在北部倒是时常争执,兵起连连,相交甚恶;而回曷日渐起事,天朝明里支持,暗中也担心回曷若作强做大在北方对自己也是不小的威胁,因此恩威并施、小心提防。

  三国间的关系不可不说微妙,翼亲王这话将矛头指向突厥,大有捕风捉影、挑拨离间之嫌。

  翼亲王见皇上低眉不语,便自嘲地补了一句:“陛下若不以为然,只当小王不曾说过罢了。”

  没想到,皇上起身来,拍着翼亲王的肩道:“非也,朕只是想到一些事情,亲王所言,倒是佐证……”

  “陛下已有计较?”

  “嗯。”皇上点头:“桂王原不足惧,突厥也不足惧,可惧的是……”可惧的是居於桂王与突厥中间那个人──这话,皇上不能对他国之人讲。

  翼亲王脸上一丝忧心,但他国朝内之事,自己一个外邦亲王,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安北府那边,便要翼亲王多费心了。”

  翼亲王莞尔一笑:“陛下放心吧,我这个亲王是白当的麽,临行前早已预备,安排好了。不是小王看不起天朝兵马,但说实话,若陛下其他州府不予增援,小王屯在边境的精兵,不日便能将安北府拿下。”

  “如此甚好。不过,到时候朕想让顾舍人随你同去。”

  听了这话,翼亲王有些不高兴起来,甩了皇上一个眼色:“陛下如此不信小王……”

  “你知道朕并无此意。”

  翼亲王挑起双眉,“那陛下便如此信任他?据我所知,他父亲可是桂王的嫡系。”

  “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啊。”

  翼亲王苦笑了一下,“陛下,不会是动了真心吧……”

  皇上瞟了一眼翼亲王,又看向窗外,半响才缓缓说道:“你我同为皇族,应该知道,真心那种东西,还是少动为妙。”

  皇上这话,到底不知道是在说谁。

  翼亲王也看向窗外,许久方说道:“既然陛下不屑什麽真心假意,那麽,谈条件,小王还有那麽些资格吧。”

  ……

  夜长明-27

  静夜里,一道长影走出回曷驿馆。

  顾谨言在外站了许久,也思量了许久,见皇上出来,挑着打笼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

  转过巷角,皇上上前一步抓住顾谨言的手,“你也不问问我事情办得如何了?”

  顾谨言只好站定,回道:“皇上亲力亲为,自然不会有差。”

  “你就笃定翼亲王可信、回曷必定助我?”

  “翼亲王为人,臣并不甚了解,然而回曷明君当政,断不会交半数兵力於无能之辈,因此翼亲王此人,想必可以是托事的;至於为何要帮,臣以为,只要突厥一日在,回曷便要求我朝庇护,陛下要它相助它不敢不助。”

  顾谨言分析的冷静,可皇上所握的手,也分明一样冷。

  “你说得没错,可你是否知道,桂王怕是已与突厥勾结一意要与我为敌,回曷完全可以站在突厥一方夹击我朝,或者坐观虎斗从中渔利。”

  不震惊是不可能的,顾谨言也不由得回握住了皇上的手,双眉紧蹙,担忧起来。

  然而皇上像是说这别人的事一般,没有半点忧色,反而温柔地对顾谨言笑道:“所以顾卿你可以想象如今的局势……”

  如今的局势……顾谨言沈吟着,皇族、权臣、外敌,竟然全都站到了敌对的那一头麽?可既然皇上已下定论,便没有不信的道理。不论他们为何结盟,也不论其间达成了何种协议,只要合此三方之力……顾谨言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的皇上……若回曷再横插一刀……国土分崩,百姓蒙难,那样的情形,顾谨言不想想象。

  “所以,如果换作你的话,也会不择手段抓住回曷一方罢。”皇上笑着问道。

  顾谨言沈默着点了点头,心中百味杂陈。

  皇上看在眼里,柔声道:“你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麽?”

  顾谨言犹疑着松了手。难不成皇上绕了一圈竟是为了绕到自己身上?

  “臣未曾不悦。”

  “都写在脸上了还不承认。”

  顾谨言将头偏了过去。

  “你以为我用了什麽手段?”

  “翼亲王陪嫁颇丰,人又美,心又诚,皇上没有不要的道理。”在皇上“循循善诱”之下,顾谨言终於忍不住说出了这些话。

  皇上竟笑出了声,摇头道:“哎,如若是你想的那样,我何苦带你来……你别看翼亲王轻薄的样子,可你别忘了他仍然是个亲王。他是多明白的人,两国相交不过图个两两得益,他怎会以一己私欲作为条件。”

  皇上见顾谨言释然许多,又抬起顾谨言的脸说道:“你听我说,从我知道这尔虞我诈开始,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说我、说我母後,我不是不知道。他们说母後以色媚君先皇才能立我为储;又说我为了拉拢群臣,不惜……以前,这些事情我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任天下人误我、诬我都无所谓,随他们说去。可如今不同了……如今,我不想让你误解,让你以为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我要让你知道,莫说对大臣我不必那般,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情势,即便是如翼亲王这样,我也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

  “陛下……”原来如此。绕了一大圈,摆明利害,只不过是要说自己既便是身处如此境地,也不会做出苟且之事。身处如此境地,竟然,还顾虑着费尽心思解顾谨言的心结。其实,大可不必……顾谨言看着月华中的皇上,锦绣的容颜,不由得出了神。

  “你若不信,现在就来验一验,免得日後说不清楚。”

  看皇上摊开双臂,任君发落的样子,顾谨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顾谨言想了想,轻轻拉住皇上的手,“多谢皇上费心为臣开解。只是,今日臣释然了,来日 呢?将来呢?皇上总不可能时时携着臣。”

  听出顾谨言话中有话,皇上轻声附问:“顾卿的意思?”

  顾谨言缓缓说道:“臣今日,也让陛下明白臣的心意罢……”

  “世人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然则,即便是亲眼所见,到底又有多真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谁能分得清?臣凡夫俗子,也是红尘迷眼,看不透澈许多。可是臣觉着,与其执着於这些纷纷扰扰,倒还不如珍重自己的心意……正如天上之明月,时圆时缺,谁能知道广寒几重桂树几尺,然而不论阴晴圆缺,天下人心中的明月不也始终时时美好麽……臣对陛下,亦如此般。”

  “陛下对臣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更休要提世人如何众说纷纭,臣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而臣之一心,此生,怕是只得陛下一人了。”

  “陛下,臣之所以说这些,并非儿女情长,臣只是想请求陛下,陛下身系天下黎民,日後行事断不可分心顾虑。

  “陛下是怎样的人,陛下待臣怎样,全在臣心里。”话毕,顾谨言松开皇上的手,跪下双膝。

  皇上仰起头,银汉皎皎。

  ……

  “你的话,我记住了。”皇上沈着声音,将顾谨言托起,“更深露重,我们走吧。”

  “嗯,夜路不好走,臣在前面,皇上小心些。”顾谨言打起灯笼,正欲前行,却被皇上抓住了手。

  “ 一同走。”

  两个人相视一笑,执着手,不紧不慢的前行。

  “只是,臣想不透,桂王、门太傅、突厥怎麽会勾结到一起。”

  “唔,回头再说吧。”

  ……

  此时的回曷驿馆内,翼亲王歪在塌上从枕侧抽出一副卷轴来,展开。

  工笔描绘的少年端坐着。金丝的龙袍,刀裁的鬓角,眼梢几不可察的笑意全然淹没在那睥睨天下的气势里……

  那是使节出使天朝後带回来的画像。从王兄那里死求了过来,从此长伴。

  “哪个该死的画师画的,回去一定将其揪出来砍了头!”翼亲王凶狠地自言自语,手下却依然仔细的将其卷起,放好。

  眼睛仿佛有点湿……简直是,荒谬。

  夜长明-28

  顾谨言接下来的日子便过得很难受,不是因为要躲着郭连剑,而是众人对他的侧目。也不怪别人会有想法,最近皇上召见得是频繁了些,样子做得是神秘了些,连一向少有管束自己的父亲也开始觉得不妥了。

  顾谨言每每以政务为名早出晚归,某日回府已是酉时过半,进门却被家丁请到了父亲的书房。

  “听说近日皇上时常召见你?”

  “回父亲,是有召见。”

  “所为何事?”

  “皇上有心要编修大典,召我乃是问此事。”

  顾尚书拈了拈长须,毫不掩饰地问道:“议论此事也需要屏退左右?”

  顾谨言早就有了对答之词:“皇上的脾气,您还不清楚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话对皇上是大逆,对父亲也是无礼之极,顾尚书皱着眉瞪了顾谨言一眼。

  “修大典这种事情,有秘书监、翰林院在,你今後少参与便是,免得授人话柄,传出什麽不堪的事来。”顾尚书一生气,把顾谨言一人扔在书房。

  什麽不堪的事,他自然明白。顾谨言自认光明磊落,然而在这件事上却……顾谨言叹了口气,不再多想,只专心推敲桂王的事情。

  说起来,郭连剑竟成了整个事件的关键,而之所以查到郭连剑,却是因为曾经咬过顾谨言的那条蛇。顾谨言当时就已经疑惑,自己虽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一介书生,断不可能在慌乱之中赤手将那条毒蛇一摔两节。後来看到郭连剑那手暗器功夫,便不由得联系了起来,再想起日常的种种,顾谨言疑窦顿生,禀了皇上。

  一查之下,才知道,郭连剑原来是门太傅的人。再加上回曷得到的消息,郭连剑、门太傅、桂王、突厥,竟都连成了一线。

  “可是皇上还没有回答臣的疑问,先皇和陛下对门家可谓皇恩浩荡,门太傅更是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行谋逆之事?”顾谨言怎麽也想不透这一点,某日召见时忍不住问了皇上,

  “顾卿不信麽?”

  “不是不信,是难以置信。突厥就罢了,十有八九是桂王了许其好处,或是割地或是租供。可是太傅大人论身份贵为皇亲,论地位官居首辅,锺鼎之家也不缺钱财,到底能图个什麽?”

  “虽无确凿证据,门太傅与突厥曾经有过书信来往,只怕他还是桂王与突厥的中间人……至於缘故,朕也很想知道……日後继续再查吧。”

  “皇上对门太傅早有提防?”

  皇上没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少有的神色,顾谨言以为那是落寞。

  虽说皇上从小是先皇亲自抚养亲自教习的,但与门太傅毕竟有师徒之名,况且,门家的大公子也就是庆宁的驸马郎,还曾是皇上的陪读。说门家与皇上最亲近也不为过,而被最亲近的人被叛……

  “长公主可知晓此事?”

  皇上摇摇头,“内卫忙於安北府那边,难以兼顾郭连剑这条线,因此是用尉迟太尉的人来查的。如今并未查知驸马是否牵连其中,长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长公主她信息灵通,恐怕早晚也还是会传到她耳朵里。”

  顾谨言深以为然。自己连个郭连剑都觉得不好面对,何况朝夕相与的夫妻。

  “说起来倒是郭连剑救了你,这可难为你。”那蛇是郭连剑放的,却也是他杀死的,为的什麽顾谨言清楚,皇上当然不会不懂。

  “陛下说笑,臣只是有些担心自己不善机变,让他察觉就不好了。”

  “顾卿说的是……那,搬进宫里来何如?”

  顾谨言脸上刷的就红了。

  “怎麽,怕我吃了你?”

  朝野间关於他们的传言,想必皇上也有所听闻,只是依皇上的性子横竖是不管不问我行我素罢了。顾谨言很是无奈。

  “微臣自己的事情自会处理好,不会影响皇上的大局。只是,不知道皇上如今到底有何打算?”

  皇上方收起调侃之色,“唔,该查的也十之八九了。顾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我在明处敌在暗处,与其坐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皇上点了点头,“朕也是此意。安北府那边,有回曷在便可无虑;突厥方面,卿有何判断?”

  “诚如皇上所料,突厥图的是实利,若桂王和太傅大人不能掌政,突厥便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关键还是要制住桂王与太傅大人。可现今我们拿不出十足的证据,不能以朝廷之名去整治;可是若说也像他们一般用刺客,只怕桂王有死士、太傅有门客,刺杀成功的机率不大,即便得手,恐也不能暂草除根徒留後患……”

  皇上摆摆手,“此法朕也不赞同。”

  顾谨言吸了口气,“如此一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皇上与顾谨言对望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唔,便是这条路了。卿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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