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明————三水七树
三水七树  发于:2009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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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这样说就罢了,你竟也这样说!今日我就告诉你,不错,先皇临终前皇上是有召我进宫,只是,你知道皇上见我是做什麽吗?那时先皇怕你日後生乱,想要趁他还在世的时候将你,除掉……我本一意要辞官去凉州,可皇上说,现在唯一可以保你的便是他,於是皇上与臣说好,我继续在朝为官匡扶你家江山,皇上在先皇面前将你保下,只要你不生事他便绝不为难你……”

  “他那明明是利用你!利用你笼络我的那些旧部。”

  “不论如何皇上这几年不是未动你分毫麽!”

  “哼,等他根基渐稳,我便是他砧上鱼肉,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

  顾尚书心里一沈,黯然道:“那你,拿什麽与他斗,不是要以卵击石麽……”

  “哈哈……”桂王得意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有门太傅助我,不怕事不成。”

  “门太傅,他为何要助你?”

  “我答应他只要登上皇位,便将西域让於突厥,如此而已。

  夜长明-33

  丹朱宫的这个夜晚,格外的宁静。

  北衙军中留守的四卫,几乎全都被顾谨言调去北面的玄武门,为的是无论如何要守住一方,候着皇上回来。

  摘星楼上,顾谨言和永安已经看到南面的奉天门前一片火光。

  “他们这麽快就来了?”

  “嗯,想必是凉州失守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罢,太傅也坐不住了。”

  正说着,那火光已经进了奉天门,一路向甘露殿的方向燃了过来。

  “南衙军这麽轻易就将他们放进来?”永安问。

  “太傅大人打着勤王、清君侧的旗号,早已是人心所向,南衙军自然也没有不顺从的道理。”顾谨言淡淡一笑,仿佛全然不在意那个“清君侧”的目标正是自己。

  “皇上怎麽还没有消息。”永安的声音里也透出些焦躁。

  “皇上等着螳螂捕蝉,不必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皇上,只是这种情势下,顾大人,你倒是要多小心,保重……”

  顾谨言只是淡然一笑,心想幸好已经请淑妃离开了甘露殿。

  两人走到甘露殿前,正好迎上不远处快步行来的声势浩大的人马。

  走在前面的,自然是门太傅。火光中,顾谨言留意打量了一下,他身後几名大臣,不是门太傅的亲信就是桂王的旧部,果然,为以防万一只带了他们的自己人。後面数十名武士,想必是门太傅的门客和桂王的死士吧,不知桂王是否就在其中。

  立在阶上,顾谨言不动声色地问道:“太傅大人带人夜闯皇宫,可知这是株九族的罪?”

  门太傅笑道:“顾大人何必再装,我等倒是要问一下顾大人,顾大人狭天子以令天下,又应当是何罪名?”一上来便是短兵相接。

  “太傅大人可是要以大欺小,强加罪名於我?”

  “哼,顾大人若要证明自己清白倒也简单得很,一见到皇上,一切不都清楚了麽!”

  说话间,门太傅已经走上前去。

  “慢着!”顾谨言一声喝斥,几名御前侍卫挡住了门太傅,阶下数名武士立即拔刀出鞘,夜色下闪着寒光。

  “太傅大人,夜闯皇宫不说,还带着这麽多兵器,到底意欲何为!”

  “哼,勤王之师,自然要带兵器。顾大人避重就轻,怎麽,心虚了麽?是怕我见到皇上呢还是怕我见不到皇上!”

  门太傅气势逼人,底下一片附和声,永安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汗。

  “勤王?你们到底勤的是哪个王?”顾谨言冷笑着,指向门太傅身後,“那不是桂王殿下麽?”

  顺着顾谨言手指的方向,桂王大摇大摆地从暗处走到火光下。

  “没错,正是本王!”

  毫不忌讳自己的身份,俨然已是目无君王的样子。

  “桂王殿下未经传召擅自进京,还与门太傅结党营私,你们这是……”

  “休与本王说这些没用的”,桂王跃上前,一把刀已经架在顾谨言脖子上,“本王没时间与你废话!来人,给我进去搜!”桂王一把将顾谨言推给两名手下,转身便领着一群武士冲进了甘露殿,气焰嚣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你们这是谋反。”

  甘露殿,眼看已经落入门太傅与桂王手中。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便回报说未见皇上踪影。

  这自然在门太傅意料之中。门太傅对着已经被武士制住的顾谨言和永安,笑道:“顾大人把皇上藏在哪里了?或者皇上已经遭你们毒手?”

  果然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在宫外刺杀皇上,然後嫁祸到顾谨言头上……有了前面的铺垫,外人看起来自然是顺理成章。

  “妙计啊,门大人明日是否就要给在下安上一个弑君的罪名?”顾谨言冷笑道。

  “那不一定”说话的是已经出来的桂王。“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你若告诉我传国玉玺在何处,我便放你一家人自在过活如何?” 桂王的刀尖挑着顾谨言的下巴。

  “你……”顾谨言如何不明白这是在用顾家人来要挟自己,心中愤怒桂王竟然能对自己的老师下手,但转念一想,在皇位面前,还有什麽仁义可言。原本的愤怒遂转为苦笑。

  “怎样?反正你那姬琛已经回不来了,这天下明日便是我的。”

  “你们对皇上做什麽了?”

  “哼,也没做什麽,我凉州和安北府的兵马若不足以招待他,还有百里外破风岭的两千精骑,怎麽样,你可以死心了吧。”

  “周杰原来也是你们的人。”周杰独立的骑兵卫,本直属太尉名下,却未曾想是太傅的人。这一点大出意料之外,骑兵卫骁勇善战,如若交锋……

  “废话少说,你就赶快交出来,或许还来得及去给他收尸!”

  顾谨言皱眉琢磨着皇上的安危,桂王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许久仍然无动於衷。

  想着那东西早晚都是自己的,桂王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不说也罢,那这就送你去见他!”

  刀抬起,正欲落下时却听见当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击飞了桂王手中的刀。

  夜长明-34

  “不劳桂王大驾,朕自己回来见他!”

  长弓在手,皇上从侧殿的梁柱後绕了出来,纵是满身的尘土和血污,也掩不住摄人的气魄。看到皇上对自己从容的一笑,顾谨言心里惟有三个字,太好了……

  “朕,等你们许久了。”

  正如高手对弈,并不需要下到最後的官子胜负就已决,门太傅看到随後行过来的尉迟太尉与庆宁长公主,以及跪倒一大片的南衙军,知道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但桂王此时却已是红了眼,哪里肯束手就擒,挥起刀就要率着武士攻向皇上。皇上手臂一抬,花丛里、假山後站起无数士兵,手中的弓箭弦已拉满。

  顷刻之间,形势已经逆转。

  “朕不想甘露殿前再死这麽多人,收手罢。”

  桂王冷笑一声,仍然横刀冲过来,刚冲下台阶,就已被十数支箭羽射中,无声无息的倒地。皇上摇摇头,暗自叹息,此人既便登上皇位,也只能是门太傅手中傀儡。其余人见状,已经有一些跪了下来,另一些仍不顾一切冲过来,却连皇上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夜色里看不清颜色的液体,顺着台阶慢慢往下流。

  门太傅踩着那些尸体一步步走下来。

  “手下败将,能否请教一二?”虽然已经完败,但输,也想输个明白

  事情其实很简单。皇上漏算了周杰一着,以至於至今北衙八卫还在破风岭鏖战,亏得庆宁调了内卫过去才助了皇上提前脱身。然而,门太傅漏算得更多,他本以为从凉州折返的皇上必定是损兵折将逃不过周杰一击,却未想到围攻凉州的另有他人,皇上根本未去凉州,而是带着整整齐齐的北衙八卫原路潜回;他更不曾算到,顾谨言独守的空城这个天赐的良机,竟然是皇上最初也是最终的陷阱。

  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门太傅知道背後有多少谋划,需要智谋需要勇气,还需要有人牺牲。

  门太傅看了一眼阶上还在为永安止血的顾谨言,长叹一声,“想我算计了几十年也终究还是一场空。”

  同朝为官几十年的尉迟太尉,虽然来时已经听皇上说了大概,此时仍然接受不了门太傅的这句“心里话”。尉迟太尉自认他与门太傅,一武一文,当仁不让的国家栋梁,却未曾想并肩的那一支,在老早的时候就已被虫蛀成了空心。

  “先皇对你门家可谓皇恩浩荡,你为何还……”尉迟太尉与其说是不解或是愤怒,还不如说是痛心。

  “皇恩浩荡?”门太傅冷笑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後凝住,火光中,怨毒的神情。

  皇上知道他在冷笑什麽,因为他与顾谨言看过三十年前史官的记载。

  三十年前的卷宗,还是顾谨言翻出来的。里面记的是当时还是礼部主客司小官的门立俭出使回曷,於三年後突厥与回曷的大战中被突厥俘获,次年返朝。

  欲语还休的记载,稍想一下便能发现其中的破绽百出。而这些破绽背後,则是牵牵连连的不为人知的旧事。

  一个礼部小官凭什麽代国出使?那是因为对方指名道姓地求人;为什麽被俘?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住在京城的官驿,而是随着某个有权有势的王爷住在边疆,三年;而为什麽次年才返朝,皇上其实很想问,他还想问们太傅是在报仇还是报恩,却看见门太傅面朝西跪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异域匕首。

  算了吧,世间所谓的真相,其实是一种很缥缈的东西。

  以为一切就到此结束,可以鸣金收兵了,就在门太傅举起匕首准备自行了断的一刹那,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慢!”

  那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皇上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循声看去,阶上的顾谨言身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咽喉处横着一把利剑,握剑的人正是郭连剑。

  早该想到,这一战怎麽会少了他。

  “不想他死的话,就放了太傅!”

  皇上侧身,冷冷地打量着郭连剑。

  “不要以为你的箭快,我的手更快。”郭连剑的话,也是一点温度也没有。

  毫无疑问,以郭连剑的功夫,即使必死无疑,也定能在中箭前先下手……皇上清楚,於是不由得闭了眼,深深呼吸。

  方才是刀,现在又是剑,顾谨言倒是一贯的沈静。太傅是万万不能放的,且不说以他的势力和威望若逃得出去,容易煽动生乱;若再投往突厥,後果更是不堪设想。於是顾谨言边垂眼估量着自己颊侧的寒光,边微笑着说道:“可惜郭贤弟抓错人了,为兄我怎麽够得上去换太傅大人。”话是对郭连剑说,更是说给不远处的皇上听的。

  “是吗?”郭连剑冷笑道:“够得上够不上的,要看皇上吧。”大声说完,郭连剑又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顾兄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麽?”

  顾谨言心里不免一动。

  其实刚一落入郭连剑手中,他就立刻想到,自己绝对不能成为皇上的拖累,死本来不是什麽可惧之事,可……

  无关的人都以为郭连剑是狗急跳墙,抓一个顾谨言就想威胁皇上简直是可笑。他们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乱剑放过去,谁曾想,皇上却未动声色。

  不动声色,到底是无视还是犹豫?

  尉迟太尉急急上前一步,“皇上可不能再糊涂了,若放走太傅,後患无穷啊!”

  “那就同归於尽!”

  “郭贤弟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剑儿你真傻,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性,你走吧……”

  “我这是给他一个有人性的机会!”

  “谋逆大罪,休要巧言令色!”

  此时的纷扰之中,皇上却看了一眼庆宁,庆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在皇上看来,放不放门太傅根本已是次要。即使放他一次,皇上也不惧从头开始与他再斗,但要紧的是,若此时妥协,到底是救了顾谨言还是将他推向一个更堪忧虑的境地?倒是可以赌一下以郭连剑对顾谨言之情未见的就会真的下手,但这个赌,自己输的起吗……

  时间未过几许,皇上却已在心中数度权衡、拿捏……

  最终,皇上有一些苦笑对郭连剑说:“我……”

  只刚吐出一个字,一旁的太尉大人却已手起刀落。

  顾不得溅上身来的血,皇上立即转向顾谨言……

  还好。

  夜长明-35

  “多谢贤弟不杀我,还救我家人。”

  郭连剑挟持着顾谨言逃了出来,却在顾府落了脚。桂王先前留下的看守顾家人质的武士,已经被郭连剑收拾得干干静静。

  “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如今更无必要。”郭连剑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茫茫的黑夜。他没有虚伪,一早就料定皇上不可能轻易妥协,拿顾谨言作人质,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顾谨言咬咬牙,一片沈默。

  郭连剑突然转过身来说:“你跟我走吧。”

  顾谨言抬眼看他,俄而摇摇头。

  “你要留下麽?今晚的事不会让你忘了你的处境吧,朝中那些大臣,容不下你的。”

  “我明白。”

  “明白你还要留下?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你该不会,指望他能保你吧。”

  顾谨言不语,郭连剑便莫名其妙的怒上心头。“你怎地如此冥顽不灵!你今日也看到了,他到底对你怎麽样!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还是冲锋陷阵的那种。从一开始就是他布的局,与你的那种关系,他一点都不加隐瞒,若是真对你好,他会这样做吗?他之所以这样,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设下一个圈套让太傅和桂王来钻……从头到尾都是他计划好了的,你当朝第一才子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麽!太傅当年就是被先皇当东西一样送了人,他们父子原本都是一样,从来不把人当人!如今你这颗棋子不仅无用,还连累他声誉,他难道还会保你麽?”一口气,郭连剑将压抑在胸的许多话都喊了出来。

  “皇上不是你所说这样。”

  郭连剑气到冷笑,“你就这麽笃定?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你真那麽信他,为何我说看看你在他心中分量时,你是那样的表情?”

  顾谨言愕然。郭连剑说得没错,那一刻他是犹豫了。以往的自己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知道在他心中的分量呢?原本坚如磐石的心,那一刻也出现了一丝不确定的裂缝。不过……顾谨言随即低了眉淡淡一笑,“人都有软弱的时候,我又不是圣人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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