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样说的话,倒是臣的罪过了……况且,若真有,怕是早都已经牵连进来。”
皇上并没有注意到顾谨言眉间的深意。
“朕自然有办法将你推出去。”
顾谨言叹了口气说:“看来,皇上是根本不把臣当自己人罢了。”
听了这话,皇上突然笑了:“那这样,这样你便是朕的自己人了。”
顾谨言正不明所以,突然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加大了力量,下一刻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完全贴到皇上身上。
另一只手也揽过来。 “等顾大人病好了,朕便拿你当自己人……”耳侧那人的气息,令顾谨言心若擂鼓……
夜长明-14
皇上从里间出来,一改往日不晴不雨的样子,脸上竟然挂着笑。但是永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那种笑明明就是,傻笑。
正巧元潜过来禀事,皇上一把将元潜楼过来抱住,片刻,嘴里说着“果然不行”便又把元潜推开。倒是留下元潜杵在原地满脸通红。
永安稀疏的眉毛都快皱成了一团。
自打那天後,皇上就再也没有进过飞霜阁。用皇上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怕顾谨言再缠住问这问那。但是,没进归没进,却天天不落的来,即便是朝务忙到晚上,也不忘过来瞧瞧。永安留意着,却从皇上脸上看不出什麽来,只觉得面色有些憔悴,双目里还多了许多红红的血丝。永安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偏偏元潜最近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於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天晚上,已是戌时,永安估摸着皇上不会来了,准备交班回掖庭宫*歇息去,却看到皇上独自过来的身影。
“御医说已经七八成了。今日顾尚书来过,还有淑妃娘娘。顾大人下午去文景阁*看过书。”皇上准顾谨言四处走动,永安奉命随身伺候顾谨言,於是每逢皇上过来便将顾谨言当日的行程报一遍。
“噢,淑妃又来了。”皇上敷衍了一句,看向里间,亮着灯火。“顾大人还没歇息?”
“顾大人他,说是要写什麽东西,皇上要不要进去看看?”
皇上没答话,径自绕到一侧窗下。窗户是开着的,能看见顾谨言穿着浅青的寝衣端坐在案前。顾谨言持着袖不紧不慢地研好墨,执笔轻蘸,从容落纸……案上的烛光映着他沈静的侧脸,舒展温和的神情。
皇上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看着,直到屋里黑下来,又过了小会儿,皇上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就着月光,皇上看见刚才顾谨言写下的是一首诗。
朝觉花如雪,暮闻鼓声残。依稀君子笑,此去已经年。
皇上望了一眼床上的顾谨言,依旧从窗户翻出,走了两步,又回头将窗户掩上,这才离去。
永安将皇上送回甘露殿,一路无话,却怎麽看怎麽觉得皇上月色下的背影相当的落寞,永安觉得心都快碎了。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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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宫,宫女和太监住的地方。永安伺候皇上的时候估计很少有机会回掖庭宫睡觉吧,大部分时候在皇上房外找地儿凑合一夜就行了~
*文景阁,皇家图书馆,设在弘文馆内,请参见“丹朱宫简图”。
这章太短了,为了弥补,特开小剧场……
(宫女们无聊透顶的围炉夜话,今日话题是:皇上和谁在一起最合适)
宫娥甲:皇上和郭舍人在一起多合适阿,绝代双娇~
宫娥乙:不好不好,两朵花放在一起不配!
宫娥丙:那就元将军咯,这绿叶多绿……
宫娥甲、乙(想象元潜黑脸面瘫的样子):厄,是,太绿……
宫娥丁:难道你们没觉得皇上和顾拾遗很那个麽?
甲、乙、丙:……(思索中)
(此时,洗衣房的胖宫娥走过来。)
胖宫娥:你们说啥呢嘛,依我看,皇上当然是和永公公在一起最顺眼!
甲乙丙丁:……(抽搐中……)
夜长明-15
左思右想,永安抽空出了趟宫。唯一能找的人,自然是庆宁长公主。庆宁边嗑瓜子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听到後来也不由得托了腮帮子磨牙。
“这小子真不省心呀……永安你觉得怎麽样。”
“我要能觉得怎麽样还来烦长公主做什麽。”永安觉得很委屈。
“你不是一向自诩最最最忠心了吗,皇上什麽心思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哪儿知道。”
庆宁见欺负永安也没甚意思,便正经说道“依你所说,反正皇上对这姓顾的动了心,什麽心道说不准?”
“正是。”
“皇上你也是知道的,劝是劝不动的,不如让他遂了愿,没准新鲜劲过去了就罢了。”
“可是,可这顾大人,他不是个男的吗?要传出去,皇家体面……”
“这点事情你还能让他传出去?也太没用了!”
“我的公主哎,寻常人就罢了,可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据我看来,这顾大人表面谦恭,骨子里怕是刚烈的很,要是他闹出个事来……况且还有顾尚书,总不会放着儿子不管,翻起脸来……”
提起顾尚书,庆宁便一肚子气:“爱翻不翻!他儿子如今人在宫里,你把顾谨言绑了塞皇上被窝里,生米煮成锅巴!”
永安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後悔此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於是甩甩头说道:“还有一件事奴才觉得也有必要禀报,是淑妃娘娘的事。”
“淑妃?淑妃怎麽了?”
“奴才守飞霜阁这几日,淑妃娘娘来的倒比皇上还勤。”
“哦?她都去干什麽。”
“当然是看望,不过详细不清楚,每次娘娘都不让人跟着进。”
庆宁扔了瓜子,挠了挠额头“这事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说了半天,永安只得了“暂且瞧着”的话。问题没有解决,不过永安心里还是宽慰多了,长公主虽然说话不着边际,但先皇後调教出来的女儿,又经历了那段与皇上相互扶持的日子,她的权谋,永安深知并不逊於他人。
永安说得没错,除了皇上,这些日子进出飞霜阁最勤的确实要数淑妃娘娘。自从顾大人住进飞霜阁,淑妃娘娘三天两头的过来,每次都带上些珍贵的药物。这天来的时候,淑妃娘娘的随身侍女又捧出一支人参来。
“御医说顾大人已经可以进补了,本宫於是想起这只新罗进贡的山参,顾大人莫要嫌弃。”顾谨言一看那人参的颜色形状,便知是极品。
“娘娘太过抬爱了,近日娘娘赏赐太多,微臣恐是受不起。”
“顾大人又客气了,东西都是死的,何足挂齿。”说着,便吩咐宫人将人参给御医送去为顾大人治药。“顾大人早日好了,本宫,还有皇上也才好放心。”
顾谨言听着,隐约觉得淑妃娘娘言外有音。
其实,几天下来,顾谨言也约摸了解了这位淑妃娘娘──国色天香自然没得说,难得性情温和大方,识得大体,实乃皇後的不二人选。皇上将来有这样一位皇後执掌後宫,大可免除後顾之忧。只是,顾谨言面对她的时候,便有一种低头不语的惯性。於是,每次挑起话题的,都是淑妃。
“对了,本宫听说顾大人尚未婚配?”
“回娘娘,正是。”
“也难怪,以顾大人的人品家世,自然是要好好的挑一番的。”
“娘娘见笑了,微臣哪敢挑剔,只是,只是没有碰到有缘之人罢了。”
“所谓没缘份,自古以来都是托辞罢?”淑妃一脸玩味的微笑。若抛去身份不论,淑妃不过是比顾谨言还小上几岁的少女,少女的好奇之心怕是挡都挡不住。
“据我看来,顾大人早就有了心上人吧?”
顾谨言不知如何作答。
“顾大人说说看是哪位佳丽,顾大人有意的话本宫定当保婚,不然还可以让皇上出面。”
“娘娘不要取笑微臣了。”
“顾大人仍是见外呢。顾大人的诗句,本宫也读过不少,虽说儿女情的并不多见,可句句深情,本宫怎麽看也不能相信那是凭空生出来的,是不是,顾大人?”
女人就是天生敏感,聪明的女人更是。
“顾大人可是在等着诗里的那位?”
夜长明-16
“你们这是在说什麽呢?”
不传禀就随便进来的,除了皇上自然没有他。,跟着进来的还有元潜。
“顾大人今日安好?”
“托皇上和娘娘的福,臣很好。”
“既然如此,今日朕借飞霜阁一用,顾大人陪朕看一场好戏如何。”
“遵旨。”
淑妃见皇上满面春风,虽有些不甘心,还是知趣地说:“皇上有政务要办,臣妾这就告退了。”
“嗯,辛苦淑妃了。这边事情办完朕便去栖霞殿。”说着又是冲淑妃一笑。连顾谨言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经意的捂了一下胸口。
顾谨言还没来得及问到底要看什麽戏,就听见传话的说刑部尚书觐见。皇上散散地坐上正座,等着刑部的禀奏。
原来是要结案。
按刑部尚书所说,刑部这些天已经将望苍山的事情查清楚了,不过是太仆寺一时失职,没有查出混在草料中的断肠草,导致羽林卫的马,当然还有皇上的照夜白,误食断肠草,以至於中途发病而失控。太仆寺草料房内发现了断肠草,羽林卫死去的两匹马的腹中也检出参与的断肠草来。证据确凿,应按律处罚。还有禁苑,因治理不严,也当惩处。
刑部尚书奏完等待皇上示下,皇上连看都没看他,却拉过站在一旁的顾谨言“顾卿大病未愈,过来坐会儿”便坐到了皇上身旁。顾谨言不清楚皇上何来此举,却清楚地感觉到皇上小半的重量已靠在了自己身上,扶腰的右手已经我成了拳头,竟在微微的颤抖。 确定没人能看见,顾谨言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握住。
“元将军觉得如何?”
“回皇上,若人证物证俱有,应该,也就是如此了罢。”
“顾大人呢?”
“臣也不敢有异议。况且,此案虽非要案,但毕竟牵涉皇上,还是及早给个结论才好。”
皇上吸了口气,既如此,你便送去议事厅,该怎麽办怎麽办罢。刑部尚书见皇上点头,如蒙大赦,速速退了下去。
皇上霍地站起来,一拳砸在案上“刑部竟是如此之无能!”
“皇上息怒。”
皇上摇摇头“断肠草?我的照夜白怎麽可能误食断肠草,便是强塞进它嘴里也会给吐出来!”
顾谨言和元潜均是恍然。
“皇上,这一点,怕不是寻常人能知晓的,因此倒也怪不得刑部。”顾谨言知道方才皇上乃是气极所致,便想略作抚慰。
“不知道这一点固然可以原谅,但他们审案之中,怎麽可能没有疑点,所以才说他们无能。”
“或者,刑部会不会受人所托,故意敷衍?”
“朕倒宁愿他是故意的……”皇上冷笑着,片刻之後又一扫脸上的阴霾,兴致满满地的转向元潜:“元潜,你将这几日查访的结果说来听听。”皇上变脸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元潜看着顾谨言犹豫了一下,他还不习惯当着除了皇上以外的人说这些绝密事情。
“但说无妨。”
“回皇上,案发以来臣便命人监视了刑部相关的人员和住所,正如皇上所言,确无勾结。来往人员也均已查过,但是,没有桂王的人。”
“果真没有?”
“千真万确。不过,有一个人或许可疑。”
“你说。”
“便是马祜。”
皇上与顾谨言对望了一眼,旋即说道:“别的线索都且放下,你将所有人力调去查马祜。”
“遵旨。”
马祜,牵连起来,不是淑妃就是门太傅。顾谨言心沈了三分,而那个刚刚还因为属下草包而愤怒不已的皇上,此刻倒是平静如水。
夜长明-17
元潜奉命下去安排,皇上却没有走的意思。每当和皇上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麽,皇上跟换了个人似的,顾谨言很不安。一同用了晚膳不说,吃完饭又要下棋,一下便下了一个多时辰。
“顾大人为什麽样样都要这麽厉害?朕很是嫉妒。”虽说输了两子,皇上还是很高兴,说着嫉妒的话却也听不出嫉妒来。“每一步棋竟然都兼顾左右,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朕输得心服口服。”
“皇上过奖了,臣不过是占了些手熟的优势罢了。皇上的棋才是深谋远虑,逼得为臣步步为营,险些入了皇上设的局。皇上若是稍加磨练,为臣必定不是敌手。”
“你就别诓朕了,你以为朕不知道连国手都下不过你?比你强朕就不奢望了,正经练练的话,还能与你一战罢?” 棋逢对手,自然才有乐趣。
“皇上还真是不自知,方才这一战,皇上都不知道臣赢得有多辛苦。”顾谨言说着,一面低头微笑着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在对面的人看来,那微笑竟说不出有多动人。
“你才不自知。”
“哎?”顾谨言抬头,对面艳若红莲的人托腮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棋盒差点打翻。
“陛下该去栖霞殿了吧,时候不早了。”顾谨言用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呀,顾大人还真是提醒朕了,不应该太劳累顾大人的。”说着便叫人上来伺候就寝。
顾谨言刚刚偷偷的松了口气,却惊闻皇上也吩咐人伺候他更衣。
顾谨言的声音不自觉就大了起来:“皇上不是要去栖霞殿麽!”
“顾大人真是无情。朕也劳累一天了,难道你就不体恤体恤朕,还要朕走那麽远不成?今晚便在飞霜阁了……”
顾谨言没等皇上说完,脑袋便轰轰作响──飞霜阁是个偏殿,卧室只有一间,床,也只有那麽一张……
顾谨言机械地做完睡前准备,杵在床边行动不能。
“顾卿睡里面吧,朕明日还要早朝,睡外面比较方便”。皇上话家常一样说着,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後,还捅了一下顾谨言的脊背。顾谨言身都不敢转,低声说道:“要不,皇上早点歇息吧,臣再看一回儿书。”
“你要是不困更好,便陪朕说会儿话。”
不由分说,皇上一把将顾谨言推到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顾谨言窘迫已极,恨不得缩作一团才好,可又不能给皇上一个脊梁,於是只好僵尸一样直直的平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