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师走进教室，王奕燃最后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打开书准备听课。
这节是高数，讲课的是一个戴着黑方框眼镜，穿着古朴，大约50多岁的老教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教授不这身打扮就显示不出学问来。
“今天我们接着讲第8章多元函数微分，第三小节空间曲线……”老师说出题目，转身写在黑板上。
王奕燃刚在本子上抄下一半，就发现手机屏幕亮了，心里陡然一紧，抓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8位数的号码，吕皞歌？没有第二个想法，王奕燃便猫下腰尽量把身子藏到桌子下面。他忽然非常后悔坐在第一排，而且还是离讲台最近的那个位子，其实不管他是不是隐蔽得好，老教授都已经很明显地知道他在接电话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电话是一定要接的，尽量不去管是否有不满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王奕燃压低声音，“喂。”了一声。然后他仔细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期待着那就是自己一直希望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咳咳，让你欣赏下我无敌性感的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鼻音很重，但是王奕燃并不觉得熟悉，不是吕皞歌……胸口像是开了个洞，感觉空空的。王奕燃想挂断电话，
“你该不会不到半个月就把救命的外星人给忘了吧？高才生大人？”
“吕皞歌？！”王奕燃蹭地坐直身子，丝毫没有发现他陡然增高的声音不但让周围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也让讲台上的教授停下来，脸色不太好看地注视着他。
第十二章
“果然我性感声音识别起来有难度啊。”无奈的语气，却带着调侃的味道，手机里再次传来吕皞歌的声音。
人的感觉真的是主观意识的产物：只要自己认定了不是，那么怎么听也不会觉得是；认定了是，随便一听也觉得就是。
此刻那高挑的尾音和嬉笑的语气全都在对王奕燃说，那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着听到的吕皞歌的声音么。
“简直是性感到家了……”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窝，王奕燃一边笑着回话，一边把桌子上的书本文具全都划拉进书包，在讲台上教授快要喷出火来的视线中，在所有同学讶异的目光中，毫无知觉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拎起书包快速地从前门跑了出去。此时王奕燃的耳朵里尽是吕皞歌虽然沙哑却十分爽朗的笑声。
“你怎么这个声音啊？” 这个时间教学楼里大部分教室都在上课，学生们都珍惜这大好的上午时光聆听着教授孜孜不倦的教诲。王奕燃虽然想用正常的音量说话，但是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却会显得异常突兀，所以他不得不压低声音问道。
“感冒了，我一感冒声音就超级性感啊，特意打电话让你听听，哈哈。”
“怎么感冒了？”王奕燃微微皱了眉。
“热伤风，在嘉年华盛大的闭园之日，我完成了买吉他的历史使命就光荣地倒下了……哈哈。”
“呃……”
“你不是还没起吧？听着没什么精神哪。”
“啊？恩……我还没醒盹……”王奕燃觉得如果吕皞歌知道是在自己上课时打来的，肯定会介意。非常不想破坏掉隔着电话也能切身感受到的快乐情绪，他顺着吕皞歌的话应了下来。
“你们周二没课？”
“没……”
“太好啦，跟我一样哪，以前对天大没什么好感，现在好感激增啊。”吕皞歌大笑着说。
“恩……”王奕燃跟咧了下嘴苦笑，他今天不仅不是没课，而且还是课最满的一天，还都是比较重要的课……
因为一直以来养成的良好学习习惯，他惯性地在脑子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显然他绝对不想舍掉自己和吕皞歌之间这扇好不容易才打开一丝缝隙的门。
“那个……我刚买完吉他没钱了，后天才发工资，这两天你要是请我吃中午饭，我就给你看我的新吉他。”
王奕燃笑了，刚才在脑子里闪过的那小小的挣扎很识时务地闪得无影无踪，他仿佛能从手机里看到吕皞歌孩子气的脸，“我请你吃饭，吉他送我。”
“汗，那我宁可闭谷两天……”
“哈哈。”
“不过啊，我现在连车都请不起你了，所以你说地方我过去。”
“你是病号，我过去吧。”王奕燃无奈地叹口气。
“没事，我感冒什么也不耽误。”
“……”
“不过我绝对不去天大，别的地方你随便点。”
随便点……王奕燃突然很后悔怎么就是不爱出去溜达呢，结果哪里也不认识，每天都是两点一线：以前是南开中学到家，现在是天津大学到家，就是每天骑车走过的路也不见得叫得出来名字。
“喂？”王奕燃不合理的停顿让吕皞歌摸不着头脑。
“……你说吧，我一时还点不出来。”
“哈哈，你当点秋香啊，哪里都好啊。”
“……你不是要给我看吉他么，我去你学校找你吧。”
“我今天没课啊。”
“宿舍啊。”
“我不住宿舍，在外面租房子，要不……你来我租的房子吧，只要不嫌脏乱差就行，哈哈，猪窝不如哪。”
“呃，哪里？”
“绍兴道家园里6号楼5门401。”
“说好了，照顾病号，我今天只请你吃病号饭。”
“晕，那个不搪时候。先挂了吃什么一会儿见面说。”
“恩，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王奕燃迈开大步往宿舍跑去。
宿舍里只有李明一个人，毛巾被滚成一条儿缠在身上，躺在上铺呼呼大睡。他昨天打游戏打了个通宵，照例早上的课全逃。
王奕燃摸出皮夹把书包扔到上铺，抓起放在书桌上的钥匙转身就往外走，但是还没走到门口，他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停下来拉起身上的衬衣闻了闻。已经穿了多半个上午，会不会有臭汗味儿？想了想他还是重新折回来，打开衣柜。
“呀，太阳哪，我看看，打哪边出来的？你居然逃课啊。”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从上铺探出个脑袋夸张地说。
“恩。”王奕燃只是随便应了一声，眼睛快速地扫过衣柜，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衣，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了一件淡蓝色的，然后脱了身上的白衬衣打算换上。
这时李明从床上爬了下来，凑近王奕燃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开窍了去约会吧？哪系的啊？哪系今天上午没课……”半开玩笑地说着，李明歪着头看了看王奕燃，“哎，我说你别穿衬衣了啊，土不土啊。”
“很土么？可是我没别的衣服……”王奕燃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李明问。
早已习惯王奕燃不以为然态度的李明看到他这次破天荒地认真听取了自己的意见，一下子还不能马上适应，呆楞住了，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的话进了王奕燃的脑袋……刚才还有点眯缝的眼睛这时完全睁大了。
“不会吧，难道你真是要去约会啊。”说完，李明突然来了精神，推开王奕燃认真地审视起他的衣柜，只见白色的、蓝色的、灰色的……横条的、竖条的衬衣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你怎么都是衬衣啊……跟衬衣专柜似的。”李明皱着眉头咧了咧嘴，转身拉开斜对面他自己的柜子，边翻边问：“什么样的女生啊？”
“恩……很阳光很开朗的。”王奕燃想了想说。
“很阳光很开朗的……跟你合适么？……这件吧。”说着李明便拿出一件淡粉色的V领T恤比到王奕燃身上，然后仔细看了看又钻进柜子抽出一条深褐色的九分休闲裤，“这俩配。”
王奕燃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去穿上了，低头看着从来没穿过的行头，他皱起眉不太自信地说：“这样会不会很怪？”
“哪儿怪了，穿衬衣才奇怪吧，行了，帅呆了，快去吧，第一次约会可别晚了啊。”李明十分满意地拍了拍王奕燃的肩膀说。
“啊，我得赶紧了，谢谢啊，回我请你吃饭。”王奕燃说完急忙抓起皮夹和手机，转身跑出了宿舍，钻进一辆在天大门口蹲点的出租车，直奔绍兴道。
第十三章
出租车在绍兴道靠近中间的一个路口拐进了一个居民区，王奕燃注意到这里的楼房都不算太高，也就五、六层的样子，阳台不是凸出来的，而是卧在楼的主体里面的，外延的砖都是暗红色的，从这样的外观看应该都是七、八十年代盖起来的老楼了。
王奕燃不知道六号楼的具体位置，只能让司机慢慢往里开，一边开一边看每栋楼侧面贴牌上的数字。经过四、五排楼以后，王奕燃终于看见写着“6”号的牌子，便赶紧招呼司机拐进去。
一拐过那个楼，王奕燃就看见站在最里面的楼洞门口的吕皞歌，他斜倚在身后自行车的后衣架上，低着头正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王奕燃让司机停在了两排楼之间的空地，付了钱下车朝吕皞歌走去。随着距离的接近，他才看出来吕皞歌手里摆弄的是一个黑色的MP4，耳朵里塞着一副同样颜色的耳机。怪不得他听不见车的声音呢，王奕燃想，就连自己已经走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了，吕皞歌仍然低着头没有察觉。
吕皞歌穿得很随便，白色的跨栏儿背心配上一条刚过膝盖的迷彩休闲短裤，脚下则是一双深蓝色的夹脚人字拖鞋。
王奕燃快走几步过去在吕皞歌面前站定，可能是注意到眼前的阴影，吕皞歌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王奕燃的同时身体明显向后仰了一下，快速地扯下一边的耳机，翻了翻眼睛，“晕，吓我一跳，哪来的啊你？”
王奕燃觉得现在吕皞歌的声音比刚刚电话里听起来要好些了，鼻音没那么重了，人看上去也还算精神。他笑了笑，接话说：“天上啊。”
“你当你林妹妹啊，还天上……”吕皞歌笑着用眼角夹了王奕燃一眼。
“哈哈，听什么了这么认真？”
“杰克逊新单曲，今天改休闲啦。”吕皞歌边说边上下打量王奕燃那身借来的衣服。
“恩……怎么了？”王奕燃有点紧张。
“没啊，突然想起来你嘉年华那天穿的那身正装了，我还以为市里领导来视察哪。”
“晕……有那么严重么，不就是衬衣么。”
“哈哈。”
吕皞歌笑着站直身子，关掉MP4，把另一个耳朵上的耳机也扯了下来，缠了缠揣进口袋，冲王奕燃摆摆手，示意他跟上，便往旁边的楼栋里走。
“啊对了，上次说好了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坐车的，能不能等攒多了一起坐啊？我现在连给那破驴打气的钱都没啦。”吕皞歌边说边伸手到后脑勺使劲儿挠了挠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还好他没看见我是打车来的……王奕燃暗自庆幸，“行啊。”
楼果然有些年头了，楼梯边缘的直角都已经被磨圆了，“等很久了么？”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王奕燃开口问。
“没啊，收拾了一下屋子，刚下来你就来了。”吕皞歌穿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迈着步，看起来在这里住很久了，对这样的楼梯早就习惯了。
“不用特意收拾吧。”
“那你就进不去了，哈哈。”吕皞歌笑着，停在四楼楼梯正对着的一户门前。暗黄色的木门外是扇简单的铁艺防盗门，还贴着不知道哪年过年的金猪，落满了尘土。
吕皞歌掏出钥匙开了门，先一步走了进去，“看脚底下啊。”
王奕燃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当吕皞歌把前面的空间让出来，他就惊讶地张开了嘴。现在他完全明白吕皞歌刚才那句不收拾屋子，就进不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现在，所谓已经收拾过的屋子，也只不过是把东西都推到过道两边，让出来一条能下脚的“路”而已……
王奕燃仔细看了一下两边最高处几乎快要堆到膝盖的东西，大部分是过期杂志、废报纸，还有些旧衣服，剩下的则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盒子、纸箱子。
“来正堂坐啊。”听见吕皞歌喊，王奕燃收回视线，小心地挑出可以下脚的空地迈了过去。
吕皞歌住的地方是一个直门独，长长的过道两边是厨房和厕所，他所谓的正堂就是正对面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屋里有一个内嵌的小阳台。
“我觉得我有点像身在伊拉克的战地记者……”王奕燃有点无措地站在屋子中间说。
“哈哈，所以没人乐意跟我合租嘛。”
合租？这个词在王奕燃的脑子里停留了片刻，就被突然传来的咣啷啷的声音赶跑了，原来是吕皞歌正把床上的杂物扫到地上，腾出一块能坐的地方，“坐啊，别站着了。”
“呃……不坐不行了，我都没站着的地方了。”王奕燃低下头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些刚刚被扫下来的东西，慢慢扭过身坐到了床上。
“哈哈，没事，都不怕摔。”
“恩……”抬起头环视四周，王奕燃才发现整个房间除了房顶几乎看不到墙面，贴满了欧美明星的大幅海报。只有几张眼熟，记忆中好像是吕皞歌刚才说过的杰克逊，其他的王奕燃就完全不认识了。
靠窗的床头立着三把琴：一把是红黑相间的电吉他，流畅的线条、考究的喷漆就是不懂乐器的人也知道价格不菲，旁边是一把比较常见的土黄色吉他，最边上是一把深褐色的小提琴。
王奕燃注意到，和其他东西杂乱无章的摆放不一样，吕皞歌的琴放得都很整齐。琴旁边是几摞很厚的纸，从露出的边角能隐约看到上面的五线谱，整个单人床几乎被这些东西占去了大半。
挨着单人床有张不大的木桌子，靠左边躺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虽然盖子是盖着的，但旁边上网用的猫还在闪着绿灯。右边则杂乱地堆放着几个白色的一次性饭盒和塑料袋，几双木质筷子捅破塑料袋歪倒着。
木桌子的右边是一个用两个木凳架上一块木板搭起来的平台，下面放了几双鞋，大部分是旅游鞋和帆布鞋，上面则乱七八糟地团着数量众多的不同颜色和质地的T恤和牛仔裤。
看着王奕燃越来越惊诧的表情，吕皞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就说是猪窝吧，我给你倒点水去。”从木桌上扒拉开没用的东西，吕皞歌翻出一个马克杯，“等我下。”还没等王奕燃回话，他就转身出了屋子。